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
五月节后,新选入的使女被送至御园,当中不乏有姿貌双全者被熹妃安排到九州清宴当差。
因为康熙帝一生不用宫婢服侍,雍正帝登基后也不好太破此例,所以御前行走的都是年老嬷嬷,但这条宫例只在紫禁城里,御园当然可以除外。
看着那些青春正好的少女,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进入这片皇家宫院,茹逸不由的轻声叹息。
这些使女虽然终有自由的希望,但进入宫禁后命运就不在由己,纵然有再多情深意笃,也终成陌路。
被送到御园当差的女孩都无背景可言,运气好也得二十五岁才能顺利离宫,红墙深深无法轻易得见,有几段感情能经受住十多年的煎熬?
纵然苍天垂怜,有缘再相遇,却已时过境迁人事全非,哪怕旧情萦心,也再难互诉衷肠,只能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默然无语,空余无限伤感,徒叹今夕是何夕。
“又是一群苦命的女孩。”茹逸感慨的收回视线,娇笑着对迎棠说道:“你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多管闲事,出手相帮吗?”
她并不视眼前的女人为宁嫔,在她眼里,妃嫔和宫婢都是一样的,何况眼前这人急于想摆脱这个虚浮的名分,所以她更不用自贬身份的谦称。
迎棠一挑眉,静静地等她给出答案。
“感动和羡慕。”茹逸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很少有男人能够不变心,很少有男人能够不介意,也很少有女人能有你这样的勇气。”
“套话,全是虚的。”迎棠低眸一笑,唇边含着几许讽刺。“实话说,帮我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幽幽地望着迎棠,茹逸轻轻拍手道:“果然厉害,真是身不染尘的避世高人。”
弘皙心中的计谋她早已猜到,明着杀不了,算计未必成功,那就索性放把火,让炽焰无情能吞噬一切,当她成焦炭的时候,身上的木牌和房内布局都化为乌有,既省心又省事。
上有计策,下有对策。
想在御园玩一招意外失火,盛暑之天最适合不过,紫禁城的宫殿几乎都有避雷处理,圆明园多数屋宇也有,但此处树木繁茂苍郁,角园这里有好几颗参天古木,遭雷击引发火灾是难以避免的事。
反正她也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弘皙想要玩火,她便乐意的助其一臂之力,让这场火烧遍整个角园,烧得惊天动地让雍正帝心颤。
如果死在火灾里的只有奴才和戏子,那是没有人会在意,可妃嫔遇难就不同了,到时候雍正帝会下令彻查起火原因,倘若发现有故意纵火的迹象,定然会再次下令清查御园奴才的身份,弘皙布局在这里的棋子就会遭连根拔起。
所以帮宁嫔逃跑,也是帮自己。
大火若起,南墙角门将会被打开,伤者将从此门送出,到时候救火的、救伤的、逃命的……定然乱作一团,宁嫔就可趁机逃出御园,混在伤者里被送往附近的村庄救治,然后就是她的海阔天空。
当然,角园这边会有个死于火灾的宁嫔,李代桃僵之计,并非新奇手段却屡试不爽。
不过这件事要做得很巧妙,宁嫔来角园学琴学戏要让某些人知道,但一定要瞒过弘皙所安排的眼线。
所以她交代宁嫔每次要悄悄来、偷偷走,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可有些话要刻意传出去。宁嫔想重获圣宠,不惜向戏子讨教,学琴学戏是假,如何吸引男人、魅惑男人、取悦男人才是真,而最适合获此消息的人,那就是宫中最无脑的裕妃。
且熹妃安排了不少青春貌美的使女在九州清宴,宁嫔承宠一时又遭冷落,病好之后再不得脸,面对当前情况有危机感实属正常。
现在只是要考虑,谁替宁嫔去死,戏要做的十足,虽然火烧之后难以辨认,但衣着首饰却不能马虎,要得就是这种隐隐约约的证据。
“你不是一般人。”迎棠冷笑道:“说道杀人夺命还能笑脸盈盈,语气淡然平静,只有一种女人如此,就是必须踏着尸体往上爬的。”
茹逸眸色凛然,却满脸娇笑,“你定然打听过我的出生和来历,品香楼的花魁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自然没有娇俏矫情。何况风月场所的女人和皇妃没什么两样,都挖空心思讨好男人活在勾心斗角之中,所以和皇妃相同,皆是不把人命当回事,面对别人的生死皆是一笑置之。”
“宫里的势力有很多,皇上、齐妃、熹妃、四阿哥……还有理亲王。”最后这三个,迎棠说得格外清晰。
“重要吗?”茹逸神情不变,挑眉道:“无论是谁的势力,只要能帮你逃出去就好。”
“不错,好像是这个道理。”迎棠的嘴角浮出淡淡笑意。
“但是有件事你要自己头疼。”从晚膳后,就和迎棠坐在房里,尽说些伤神费脑的话题,茹逸也觉得乏了,懒洋洋地笑道:“替死鬼你要自己找。”
迎棠微微蹙眉,这可是个难题,要奴才打扮成她的模样不难,但如何才能让对方于大火中静静等死?茹逸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七天,越是激动人心,越是头疼难处理,该去哪找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从新入御园的使女下手。
二更已起,天色已经很黑。
“我会安排人。”开门离去前,迎棠有转头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我做?”
茹逸托着下巴,耸了耸肩,“虽然都是阴谋诡计,但你的心思不擅长杀人布局,所以什么都不用做。”
“好。”迎棠微微扯动嘴角,“我找替身,其他事都交给你筹谋。”
“等等!”此刻门已开,茹逸起身走上前,福了福身低声道:“宁嫔娘娘,往后的十来天你都得来此,可民女却没那么多精力应付……”
迎棠冷笑着问道:“所以呢?”
茹逸的目光在曹嬷嬷身上打了个转,难得一把年纪的老妈子,还能保持如此纤细的身形,倒是个最佳的人选。低眸想了想,笑问道:“这位嬷嬷也一把年纪了,若每天都在门外站上两个多时辰也不大好,不如从明天起请她进屋,这房间让给你们主仆可好?”
迎棠读懂了茹逸的眼神,僵硬地笑了笑,点头而去。
等这两人走远后,云织和云绣才从转角处出来。
“咱们进屋再说。”茹逸浅浅一笑。
云绣摇摇头,“又热又闷,去河边竹林吧。”
“也好。”在房中坐了两个时辰,茹逸也想舒展一下筋骨。
选了一块河边无遮无掩的地方,在此处说什么都可以,她们暴露与人前,也没人能躲在她们眼下,小声说大声笑,任谁见到都会以为只是少女情怀。
“你要的东西,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但不是火油,而是硝石粉。”云织坐在河边,脱掉鞋把脚放入凉爽的清流中。
“上哪弄来这么好的东西?”茹逸兴奋地笑道:“有硝石粉相助,这场火一定会烧得惊天动地。”
云绣指着东面的十三所,得意地说道:“昨儿我们两去那边转了一圈,对方火药和烟花爆竹的地方,守卫竟然那般不济,随随便便就让人混进去偷东西。”
“我想着,既然要引雍正帝清查御园,不如彻底些,奴才和侍卫都大换血。”云织敛去笑意,正经地说道:“端阳节刚过,硝石粉比火油好弄,且爆炸更易引起混乱,伤亡也会更惨重些,宁嫔趁乱混出去的几率更大。”
她们当然知道,爆炸会引来多大的灾难,但讨论这个话题时,却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在茹逸看来,只要能铲除弘昼身边的危险,死在多人都无所谓。
而云织,她是心倦了,弘历储君之位已然稳当,江平至今不愿离开升平署是另有筹谋,他要为云墨色报仇对付齐妃,而她不想参与其中,不想为了永远争不赢的女人,把命都输掉。角园的灾难能迫使彩云天离开,江平可以留下,但其他人会多一个选择。
至于云绣,她的心思最简单,只是觉得好玩,只是想看热闹。
茹逸静静地望着云织,听完所有计划,不由得叹道:“没想到你做事比我都狠。”
“若理亲王不放火,那什么都不会发生。”云织一声长叹,“这种罪过不能算在我们身上,应该算在点火的人身上,所以我不会有半点内疚。”
深深看了云织一眼,在说不内疚的时候,她的眸光有一丝闪动。
茹逸也幽然叹道:“也对,他才是始作俑者。”
“你们何必说得这样?”云绣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们所取到的硝石粉又没多少,最多引起些小爆炸,不会太严重。何况我们只把硝石粉布置在茹逸姐的房间周围,左右两间屋子不是咱们自己人住的吗?到时候彩云天出去献戏,就算出现爆炸也上不了太多外人,除非是有心潜入者,那是死有余辜啊!至于被火烧伤的,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啦!”
冷凝气氛被云绣甜美的笑化解,虽然牵强,但言之有理。
“可还有个问题。”云织敛眸问道:“彩云天的人统统不在角园,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然会引人怀疑。”
“姐姐深知弘皙的性格,我能猜到的事情,她一定也能。”茹逸十分自信地说道:“从我入宫到现在,一次又一次的顾念姐妹之情,这就是我赢的筹码。”
端午夜之后,她去过杏花春馆提醒篱萱,齐妃已经开始怀疑其身份,并派人跟踪,那次在河边竹林还有第四个人。
当然,她没有说出跟踪之人就是景逸,否则篱萱一定会动手剪除。
而就她对篱萱的了解,如果弘皙要对她下手,篱萱最好的提醒方法就是让她们去杏花春馆献戏,而且会借谦嫔之意。
“可最大的问题,你确定那位理亲王有钦天监的本事?”云绣怀疑地问,“还有,你是怎么断定,最多不出半个月,就会有大雷雨?”
“我的本事都是弘皙所教,你说我能不能确定他的能力。”茹逸邪魅一笑,“而且时机成熟后,不管有没有雷暴,我都会制造机会让弘皙下手。”
“什么机会?”云绣不解地蹙眉。
云织摇头一笑,解释道:“她是弘皙培养出来最厉害的杀手,要如何无声无息封死她在房中,然后放火让她逃不出去。”
“对啊。”云绣惊叹道:“这才真正的大麻烦!”
“也不是无解。”云织摆手笑道:“不过需要一个人帮忙。”
“你说得不会是涴秀格格吧?”云绣立刻从云织古怪的笑容中猜到答案,也暧昧地笑道:“据说,宁嫔和景逸见面时被涴秀格格撞见,可那位格格居然愿意帮助宁嫔,但更出乎意料的是涴秀格格吃醋了。”
“谁告诉你们的?”茹逸有些疑惑,说起来涴秀身边既有玹玗,就藏不下另一个有心思的人,可玹玗就算会传递涴秀愿意帮助宁嫔的消息,也应该不会透露涴秀的情愫吧!
“偷听来的啊。”云绣坦然回答,又掩唇笑道:“那位格格,对你可是很不满意哦。”
昨晚她闲着无事,在御园中瞎游荡,不知不觉就晃到天然图画,本来是想去“调戏”爱吃醋的涴秀,却意外听到一番对话。
“那个玹玗丫头最警醒,难道会没发现你?”茹逸怀疑地问。
“或许发现了,但故意想让我听去,然后回来告诉你。”云绣不怀好意的笑着。
茹逸扬起眉梢,“那丫头可真有意思,好玩。”
这三个女人在湖边商量大计之时,涴秀和玹玗却在金鱼池等着宁嫔,还地图是借口,想旁敲侧击打听茹逸的所为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