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招在皇室之中不算新鲜,替身这种东西更是屡见不鲜,既然弘皙懂得移花接木,那心思诡谲的雍正帝又岂会不知。
雍正帝并未乘坐玉辂离开圆明园,车上只是个替身,反正天寒地冻,车幄也相对较厚,别说平民百姓,就是很多官员也没见过皇帝,所以模样都可以不在乎,只要找个身形差不多的人,穿上龙袍坐在车内,便可轻易蒙混过去。
待众人的视线被玉辂吸引之时,雍正帝则带着几个亲信,换了便装从侧门离开。
因为之前理亲王暴病,所以留在京城的居所修养。
雍正帝专门绕道东直门入内城,前往镶黄旗区的理亲王旧府,但似乎来得有些迟了。
内城的理亲王府中,不但弘皙的嫡福晋和两位侧福晋都在,官至二等侍卫的长子永琛、三等侍卫的四子永旬、和护军参领的十四子永淮,也带着家眷前来。
据说是因弘皙病情缓解,已经能下床,所以这旧府上才会如此热闹。
见到雍正帝突然来访,众人并不觉得惊慌,也无丝毫诧异,好像早有准备。
弘皙亲自跪迎,苍白的面色,和那有气无力的声音,看起来还真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既然理亲王府上下都准备得滴水不漏,雍正帝只好改变策略,赏赐了不少名贵药材,其中还有离霄道人炼制的丸药。
不过,君臣二人之间的闲聊,却是暗藏玄机的相互试探,每句都有隐射。
既然毫无所获,只在理亲王府停留了半个时辰,雍正帝就准备返回圆明园,可离开之前却留下了一句话。
“今年的冬至祭奠,弘历赶不回来,还得要劳动你,所以早些养好身子。”
现在离冬至日还不到十天,若真是重病了几个月,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元气,何况冬至大祭事务繁杂,又不可有丝毫疏漏,少一点精力都难以应付。
这是明着将了弘皙一军,让其难以抉择。
虽然弘皙可以继续装病,把这出戏演全,但他在群臣中的名望就会彻底流失。
自从弘历被封宝亲王,已经接手了原本由弘皙打理的事物,本就无实权的他正式被架空。
而今年弘历和弘昼都远征未归,如果此刻雍正帝不启用驾轻就熟的弘皙,其用意就在明显不过,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找出第四个人担起此任,弘皙就再无留于朝堂的必要。
要怎样才能尽快痊愈,还要做的自然,会是个让弘皙头疼的问题。
但是,他既然安排了耳目在宫中,就定会知道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再看雍正帝留下的赏赐,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离霄道人所制的丸药,能救回命悬一线的刘娮婼,也就能在短时间内,让弘皙恢复精力。
这是他无奈之中唯一的选择,却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了齐妃曼君。
雍正帝不相信弘皙是真病,但朝中其他大臣不知道,他们只会觉得离霄道人的药神奇无比。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多了便容易混淆判断,雍正帝也不例外,必然会受到影响。
长生之念不灭,总会执着金石丹药,历代朝堂都有不少阿谀奉承的佞臣,揣摩雍正帝心思,搜罗广纳民间奇方。
雍正帝若真的得到这些方子,定会让离霄尝试,那也就是曼君的计划收尾之时。
对弈是两股力量的争斗,现在是雍正帝、齐妃、熹妃、弘皙四股力量,竟然像是一桌骨牌博戏。
场面虽然混乱,但细心分析牌面,已经能得出答案。
回到圆明园,雍正帝立刻得知双凫小筑之事,因为曼君一直在九州清宴等着。
“怎么会跑到那里去?”雍正帝冷声问。
“皇上恕罪。”曼君微敛下眼,谎称道:“当时有奴才来回话,臣妾见熹妃为难,所以就做了决定。不过熹妃妹妹也有提醒内务府的人,若门上有锁,或是封条,那就不要擅闯,待皇上回来后再决定。”
“可是锁也没了,封条也没了?”当年棺椁嵌入墙壁,雍正帝便没再去过双凫小筑,想来是将十二美人绢图移放摇春斋后,奴才们忘记贴上新的封条,但锁应该是有的。
“皇上,臣妾有罪。”曼君正欲屈膝下跪,却被雍正帝阻拦,愣了片刻,才又愧疚地笑道:“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臣妾隐瞒了一些事情。”
“何事?”雍正帝语气平淡,仿佛知道什么。“关于双凫小筑吗?”
“是。”这样的态度,反倒让曼君心中没底,但更觉得自己将此事揽在身上是对的。“其实玹玗那孩子前几天就对我提过,涴秀曾带她去过双凫小筑,还遇到了怪事。”
她把事情的中间一部分掐掉,只说涴秀带着玹玗去看十二美人绢图,刚进入屋内就被一闪而过的人影吓到,因那边一直闹鬼,三个小姑娘以为撞邪,所以赶紧跑了。
“此事朕知道。”其实,雍正帝只是听人回报,见到涴秀带着两个侍婢往双凫小筑去,至于她们在那里停了多久,都见到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
“原来皇上早已知晓此事。”曼君暗自庆幸,她复述事件的时候,雍正帝的神情并无异样,也就是说他不清楚过程,还好直接披露了此事,若是由他派人去查,恐怕玹玗和雁儿都活不成了。“因为那边是禁地,臣妾一时心疼玹玗,所以才对皇上有所隐瞒。”
“涴秀贪玩,只是想去看看绢图,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凛然深敛眸底,对曼君的说法虽有怀疑,却不相信几个小姑娘能闹出大事,何况昨夜玹玗被困在瀛洲岛。
“那三个孩子是没有问题,但摇春斋那时就已经有问题了。”曼君直视着雍正帝,越是在这种事,越不能逃避他的视线。
“门上无锁。”雍正帝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问道:“你就是因此,才要内务府的人去那边查看?”
曼君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里面包裹着一片枯萎菩提叶。
故事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最让人难以分辨,而且玹玗和涴秀去过双凫小筑两次,是不是两次都被人看到,雍正帝没有明示,若她隐瞒反而坏事,不如一举多得。
她告诉雍正帝,玹玗虽然年纪小,却是个不相信鬼神的人,第一次去双凫小筑被吓得惊慌而逃,是因为涴秀的侍婢雁儿说看到了鬼影,当然涴秀也不信这类无稽之谈,只是见雁儿魂飞魄散的样子,心疼奴才,所以匆忙离开。
但事情并么有了结,因天然图画靠近曲院风荷,玹玗隐约听出前几天夜里的琴曲是来自那边,所以撺掇着涴秀再去查看。
而这一次,乃是在雨后,所以她们清晰见到廊下有足迹,也更确定有人在装神弄鬼。
因为整个双凫小筑都没有种植菩提树,所以当玹玗看到门边的这片叶子时,便多留了个心眼,背着涴秀偷偷拾起来。
涴秀觉得,有本事装神弄鬼,必定是个武功高强之辈,鬼不可怕,人却难说,所以那次她们没敢再进摇春斋。
“玹玗那孩子毕竟出生不凡,臣妾虽然疼爱,也不敢十分信任,所以才让内务府的人去查探。”置诸死地而后生,她对玹玗的怀疑,只会加重雍正帝对玹玗的信任。
曼君是在说一个浅薄的心思,不过符合玹玗的年纪,也符合雍正帝所看到的表象。
在雍正帝看来,从头到尾和玹玗联络的人都是曼君,且她应该不知道,是他授意曼君这样做,所以小小年纪的她,就算比人聪明些,也只会认为是两个妃嫔之间的争斗。
如果玹玗靠向熹妃,那双凫小筑之事完全会是个局。
阖宫上下都知道,齐妃和熹妃并无多少情义,而在皇后病逝的这些年,六宫大权一直由熹妃掌控,可齐妃突然复辟,分走一半的权利,熹妃空有凤印在手,却事事受齐妃挟制。
后宫女人的斗争,无非就死宠爱和权利,毓媞不得宠爱,自然会抓着权利不放,迟早是会与曼君正面相争。
摇春斋是禁室,毓媞和曼君都知道,大有可能上演一出反间计。
利用玹玗去引曼君怀疑双凫小筑,以为是毓媞指使人在御园装神弄鬼,等事情闹到雍正帝跟前,毓媞再拿出证据,说是曼君刻意诬陷也好,或是贼喊抓贼也好,到时候可以编很多动机和罪名,其中最顺理成章的一条就是为子复仇。
所以曼君此举,一是添加了雍正帝对玹玗的信任,二是在表现自己的忠心。
“办事谨慎虽好,不过玹玗也只是个孩子,别太为难。”雍正帝微微一点头,这话说得实在虚伪,因为下一句就是,“但她现在跟着熹妃,还是要盯着些。”
“臣妾知道了。”曼君浅笑额首。
之前她就对雍正帝提到,曾见过玹玗跟着宜太妃前往天穹宝殿敬香,原以为同乃郭络罗氏,玹玗会死心的塌地跟着霂颻,可撷芳殿事件后,她发现这个孩子心里应该另有所求。
当然,这只是面对雍正帝的说法,有时候心中暗藏的贪欲,也是被利用的价值。
雍正帝执起那片枯叶,眸光黯敛地低喃道:“菩提叶……”
“皇上,臣妾愚见,不知当不当讲。”曼君面色凝重的望着雍正帝。
雍正帝盯着手中的枯叶,若有所思地随口道:“但说无妨。”
“请皇上清查御园内的所有僧人。”曼君当然知道,僧人只是联络者,真正的耳目隐身于妃嫔中,但她还不想动这个人,留着日后能给熹妃制造麻烦。
雍正帝深深一笑,曼君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圆明园的奴才疏于管理,是该清查一下,拔除那些祸患。
“你觉得此事交于熹妃处理可好?”雍正帝这话又是暗藏试探。
“还是由内务府处理吧。”曼君摇头笑道:“臣妾觉得,事情既然要做,就彻底些。”
年希尧深得雍正帝信任,且这几年他确实刚直不阿,由他去清查就是一网打尽,无论是弘皙的人、熹妃的人、还是齐妃的人,在他面前都是对皇帝存有异心之辈。
雍正帝赞同地点点头,曼君不揽事,还推给内务府,就表明她没有私心。
可惜错了,这才是最大的私心,年希尧和曼君早成同盟。
“皇上,还有一件事要解决。”面对有些心照不宣的事情,曼君表情平淡地说道:“摇春斋还得在此封禁,但今日进入过的那些奴才,该如何处理。”
“打发到其他地方去,庄屯或是承德避暑山庄。”雍正帝虽未直接下杀令,但这些人都进入过稍间,不确定是否见到墙后的东西,所以留不得。
“会计司总管当时就吓晕了,是被人抬出来的,他是可以不动。”曼君淡然一笑,“至于其他人先散到各处,然后再将计就计,想来摇春斋就是不锁,也没人敢进了。”
“将计就计……”雍正帝玩味得重复一遍,默许了曼君的提议。
杏花春馆发生的命案就如此草草了结,但廉亲王妃冤魂不散的说法却在圆明园内传开,而香兰的尸体被抬出摇春斋时,是被贴满符咒的草席紧紧裹着。
御园内有不少奴才都看到这一幕,心中也不由得紧张。
而这冤鬼索命之说,并未就此结束,那些遣散各处的太监身上,都逃不掉死亡“诅咒”。
鬼,永远没有人心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