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总能生出很多莫名其妙,又完全没有必要的情绪。
还没等到戏目送来,涴秀已经带着玹玗和雁儿出现在一方楼,可这里却早有了三位不速之客。
至少对涴秀而言,是极讨厌看到的人,裕妃和她的两个儿媳妇。
每每想到裕妃曾对玹玗下手,她就恨不得用身上的鞭子,将其狠狠抽一顿。
弘昼的两位福晋和她倒是没有仇怨,但是这两个女人恶心人的程度,可比弘历的九个老婆都厉害,两个大醋坛子,为了争宠成天闹腾个没玩,最后的结局就是弘昼在城南购置昼暖熏香,偷着养了外宅,几乎很少回王府。
玹玗第一次见到弘昼的两位夫人,幸而她定力够好,不然早就失笑出声了。
这两个女人和弘历的九位妻妾站在一起,那真的是鲜明的对比。
嫡福晋吴扎库氏,真可谓是玉环之美,珠圆玉润得虽不油腻,但像极了白面馒头,当然这事好听的比喻,毕竟是弘昼的正妻,所以还是稍微礼敬些。
可是涴秀从不会给人留面子,直截了当的说出了玹玗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像不像大白母猪啊?”
“格格,小心被人听到。”虽然那句话说得很轻声,却着实吓了雁儿一跳。
斜睨了雁儿一眼,涴秀不屑地撇了撇嘴,她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啊!
女人能生养是好事,但她从未见过肚子这么争气的女人,涴秀对吴扎库氏的印象好像就只有四个字:有孕、生子。
吴扎库氏于雍正八年嫁给弘昼,第二年四月就生下嫡长子永瑛,去年六月又生了二公子永璧,今年六月又生下长女和婉。
相比之下,与吴扎库氏同时入门的侧福晋章佳氏就逊色多了,今年四月生下的三公子,没两个时辰就夭折了,而弘昼似乎并不伤心。
据说,弘昼很不喜欢章佳氏,他俩本是表兄妹关系,又是家中的庶出女,可章佳氏从小就喜欢他,于是裕妃做主,逼着他娶章佳氏为二房夫人。
但那唯一一次的宠幸,竟也能让其怀孕,真是奇了。
涴秀在草原上时,听过一些粗汉子间的混话:男人厉害才能百发百中。
看来是真理。可有一点却说不通,弘昼留宿在城南外宅的时间也不少,为什么那位茹夫人却一直无所出,难道是因为身份?
由此能见,在这些皇室宗亲,有多讲究嫡庶出生。
那她呢?母亲是庶出,所以被远嫁到蒙古,父亲也是庶出。
而现在寄人篱下,熹妃会把她配给谁,或者她应考虑雍正帝会把她用在何处?
远嫁和亲!这四个字早就在她脑海中盘旋多时,只是她掩藏的很好,没让外人看出来,就连玹玗都不曾察觉。
不过没关系,如果雍正帝真要她去和亲,她也肯定会答应,因为她心中早已有了对策,只是在这两年囚笼的生活里,偏偏累积了许多割舍不下。
疼爱她的弘历;姐妹相伴的玹玗;呆笨可爱的雁儿;还有那个成天和她作对的弘昼。
至于一直纵容娇惯她的熹妃姨母却不在其中,不是她无情无义,而是她根本没有感受到情义。若不是毓媞膝下孤单,她不会被接进紫禁城,作为弥补别人心中遗憾的安慰品。
如果姨母有亲生孩子,还会这么对待她吗?
问过自己很多次,却始终没有答案。
外祖母嫁亲戚不少,可除了熹妃,谁都不愿意接纳她。
如今虽然被封为郡主,那一家子依旧没人正眼看她,没有利用价值,就不会被钮祜禄家族重视,所以对那个家里的一切,没有丝毫留念,只想舍弃得越远越好。
因为那个极为坦白的说法,玹玗再也憋不住笑地低下头,可再抬头时,竟见涴秀双眼空洞着出神。
什么事能让这位不可一世的格格,露出这样压抑的哀怨神情?
九重心牢,大智若愚?
玹玗突然想到了霂颻的这句提点。
目光悄然移到章佳氏身上,容貌并不差,但从她的装扮就能看出,是个性格浮夸肤浅的女人,难怪内敛深沉的弘昼对她毫无兴趣。
而身边的涴秀则不同,将所有的睿智隐藏在娇蛮任性之下。
无独有偶,昼暖熏香的那位茹夫人,虽然只是恍恍惚惚的见过一次,却印象深刻。
玹玗不自觉的摸着手臂,娇艳明媚的外表只是伪装,那位茹夫人深藏不露,似乎和涴秀又有几分相似,都是懂得笑对天地的人。
这点让玹玗羡慕,因为她永远也不会如何丢到包袱,哪怕只是一时半刻。
“今天真是稀奇了,咱们涴秀这样赏脸。”甯馨笑着迎上前来,指着还未摆设妥当的座位,说道:“正中间两个主位,是留给额娘和齐妃娘娘的,你做左边第一个位置好不好?”
“不敢。”涴秀故意拉长了声,站在原地不动,视线随意移向在远处喝茶的裕妃,冷声说道:“裕妃娘娘在,我哪能坐那个位置。”
“你是小孩子,又是熹妃的内甥女,原该这么坐,无妨。”深知涴秀刁钻,向来不把宫中妃嫔放在眼里,毕竟是在天然图画,且有两个儿媳妇在身边,裕妃总要表现得雍容大度。
涴秀走到裕妃面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福了福身,却突然表情一变,毫不领情的冷言讽刺道:“水性不好,不敢造次。”
此言一出,玹玗在心中深深一叹,这是明指她上次溺水之事。
倒不是怕会因此再惹麻烦,只叹,如果涴秀真的嫁给弘昼,定会搅得永无宁日吧!
虽然她低着头,脑海中却浮现着裕妃气炸的表情。
果不其然,裕妃顿时脸色微变,但必须压着脾气,淡淡地说了句:“端慧郡主喜欢坐哪,还是由她自己挑,想来也没人会和她在座位过不去。”
两边受气,中间人真难做,还好李怀玉送戏目进来,甯馨便让他把本子先给涴秀瞧,自己悄悄退开。
“格格请。”李怀玉笑嘻嘻地走过去,虽然涴秀脾气大,但只是对那些矫情人,私下和他还能有说有笑。
“谢啦。”涴秀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了许多。
见甯馨在一旁抱着大格格玩,也不知道雅容怎么想的,居然凑到涴秀跟前,问道:“格格选好了喜欢听什么吗?”
这句话是善意,也是讨好,可涴秀偏不吃这套,一翻白眼说道:“这些荒腔野调我都没听过,不比你有见识,还是你选吧。”
语罢,涴秀“啪”一声合上戏目,扔到雅容身上,四周的气氛霎时凝结到冰点。
裕妃看在眼里,涴秀就是毫无教养的蛮女,但求这脾气哪天在雍正帝面前显露一下,那熹妃的麻烦就更多了。
远处甯馨只管逗着大格格玩,全然不理会雅容面对的僵局。
真是自讨苦吃。
弘历的这些妻妾,就连敏芝都被骂成是没名没分的东西,雅容还这般不识趣,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而一方楼外,就差两步便到门口的佩兰,听到屋内这样的动静,只是浅浅一笑,立刻转身回自己房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天这出戏还是不听微妙,现在是涴秀在闹,待会天然图画的正主回来了,还不知道又有何种大戏。
那雅容平日看着挺精明的,今儿是发烧了,还是鬼上身,这等不识趣。
佩兰无声一叹:是非惹不起,但她懂得如何闪避。
最为难的人还是李怀玉,双手托着差点掉落在地的戏目,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是宝亲王的跟班,所以他的正经主子就应该是弘历的妻妾,按理说他应该护主的出来吼一句:不得无礼!
可是,他没这个胆子。
涴秀现在是堂堂端慧郡主,论身份地位,这些没有名号的侍妾,在涴秀面前就只是奴才。偏偏宝亲王是住在宫里,他也是拿着内务府的月俸,按这样的道理解释起来,他似乎应该先在涴秀跟前装乖,说:格格消消气,雅容夫人说话失礼,格格别和她一般见识。
但是,不管怎么选,他都是死,面前两个人都是主子,谁也不能得罪。
如果什么都不说,这气氛得僵硬到何时啊?
李怀玉傻愣着,心中悲凄地喊道:王爷啊,你赶紧回来吧!不然玹玗丫头没事,奴才可得先去尽忠了。
“小玉子,戏班的人过来了吗?”涴秀绝非见死不救之辈。
“回格格的话,就在旁边侧殿准备着呢。”李怀玉已经默默的把佛道两家,记得住名字的菩萨仙人都感谢了一遍,如果不是涴秀这句解围的问句,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今天本来就不是来听戏,是为了见人,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昆曲的妆容挺好看,我一直想寻个机会,见见她们是怎样上妆的,你头前带路。”
“嗻!”这一声,李怀玉简直是欢天喜地的喊出来,将戏目本随手放在身旁的高几上,一个鼠窜,快步往门外走去。
涴秀完全把一脸铁青的雅容当成透明,如同没事发生般转身离去,玹玗和雁儿紧随其后,也不敢在正殿多留片刻。
还没到侧殿门口,雁儿突然大喊了一声:“惨了!”
满头雾水的望着雁儿,玹玗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们好像是忘了什么事……”
“嗯……”雁儿点点头,摇头叹道:“死定了。”
“怎么啦?”李怀玉停下脚步,看着两个丫头如丧考妣的模样,心里想着,刚才那情形他都没死,两个远远站着的丫头死什么。
而涴秀则很诚实地一笑,指着李怀玉说道:“你们死什么,要死也是他死啊。”
“格格,我们忘了给裕妃娘娘行礼了。”玹玗低声说。
刚才一进门甯馨就迎了上来,她们给嫡福晋行完礼,就一直站在门边,涴秀因座位的问题走到裕妃面前时,她们并没跟上去。
“别担心,裕妃娘娘不敢找你麻烦。”李怀玉呵呵一笑,斜眼看了看雁儿,心中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玹玗有人保,可雁儿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既然是涴秀的贴身侍婢,想找麻烦也不是那么容易。
“什么意思啊?”对于忘记行礼这事,涴秀倒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是李怀玉的这话让她有些糊涂。
“格格你附耳过来。”李怀玉露出了个贼贼的笑,在涴秀耳边嘀咕了几句。
只见涴秀的眼睛缓缓瞪大,惊呼道:“这也行?”
“奴才觉得,这个分析在情在理。”李怀玉认真地一点头,心中想着:这算什么,为了一个玹玗丫头,整个江湖戏班都能弄进宫来,何况是编几句危言耸听的看法。
涴秀想了想,今晨玹玗确实见过雍正帝,手中还拿着御赐的金锁,弘昼说不定会一语成谶,不如索性在裕妃面前把事情坐实,令其彻底放弃对玹玗念头。
“我有事情吩咐你做。”扯过李怀玉的耳朵,涴秀低声耳语了几句,才又道:“这话只能由你传,且只能传给裕妃听,至于怎样能做到,你就自己琢磨吧。”
“格格,你这不是为难奴才吗?”李怀玉哭丧着脸,主子不回来,他的日子就没法好过。
涴秀不以为然地笑道:“你精得像只耗子,这点小事哪能难倒你。”
望着咬耳朵的两人,玹玗和雁儿不明就里的相视一眼,看样子涴秀是不打算对她们言明,那她们也就没有必要多嘴一问。
不过,玹玗隐隐觉得事情好像和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