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营
阿拉善额鲁特旗的管辖地于贺兰山以北,乃朔方之保障,沙漠之咽喉。
雍正八年,清廷选定在贺兰山西麓十里,根据地形地貌的特殊条件,依山傍水修筑了不规则的防城。
定远营周长六华里;城高则与地势有关,最高处有七米多,最低处也近六米;城墙窄处两至三米,宽处七到八米左右。城墙全部用僵土石杵夯打筑成,要紧处又加固见尺的青砖,拌灰浆砌建,坚实厚重,又经久耐用。
远远望去,十八座造型各异的城楼庙阁巍峨壮观,气宇轩昂的傲视着漠北烽烟。
据说定远营的选址非常考究,由郡王阿宝,会同川陕总督岳钟琪、工部侍郎通治多次赴贺兰山脉考察踏勘。后又有光禄卿寺臣史俞福,邀请五台山、塔尔寺高僧活佛,请神问卜才最终敲定。
所以整座定远营修建时,也极为重视军事、风水、和阴阳五行的配合。
北方游牧民族视白牛为玄武大帝,所以在他们眼中,牛首尊贵神圣,是力量与权势的象征。所以定远营虽不规则,但其形却似牛头。城墙西北角、东北角弯形向外支伸,仿佛是一对牛犄角,而城池形似牛面牛口。
论军事,定远营齐集城池四靠。
东依贺兰山,南傍三条河川,西面是烟沙大漠,北边却绿草成荫。
论风水,这样的地势又寓意着:山川金绿,牛首居中,风顺水贵,地丰人吉。
定远营共有三道门。
瓮城的闸门斜向东南方,起着掩虚防实的作用。
其后就是规模宏大的正门,内侧门楣上书“护兰门”,也就是南城门的常用名。外侧门楣上装嵌着三个,雄浑苍劲的石刻楷体大字“定远营”,乃是雍正帝御笔亲题。
而东面的城门规模较小,外门楣上书“百胜门”,内门楣上书“常胜门”,若无特殊情况,此门紧闭不开。
定远营初建时,雍正帝就已将这座城池赐给了身份尊贵的和硕特额驸阿宝,所以于营中的东北山坡,又依山而建了郡王府。
王府规模庞大豪华气派,府中瑶草琪花满布,又树木葱茏,院落重叠有致,巧妙的融合了汉、满、蒙、藏、维五种不同的风格。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王府,形状仿佛展翅待飞的朱雀。
屈原所著的《楚辞》中有句: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所以朱雀,乃是传说中属火的神鸟。
再看定远营的整体,就格外有意思了。
东林主木,南川主水,西沙主金,北草主土,郡王府居中主火。
城址所在,天高地阔一望无垠处;天地交融且阴阳相合,地处北斗有三星高照,又得五行相生,四靠相辅,中火主旺,乃风水卦象中大吉之宝地。
“区区一个旗主,怎会如此尊贵?”进入定远营后,云绣已被城中的繁华惊得目瞪口呆,这里的繁华简直不输京城。走进这华丽堪比皇宫的王府后,更是看得她目不暇接。
“我只听说,这位王爷的福晋是当今皇上的堂妹,乃康熙爷很疼爱的宗室之女,出嫁时特别加封为和硕端悫公主。”多年的特殊训练,茹逸对皇室宗亲的关系也略微熟悉,于是小声为云绣解答道:“我听说皇上和这位堂妹的感情很好,为了让她能生活得更舒适,所以有意将定远营作为礼物,并恩赐郡王府可以按照亲王府的规模修建。”
“哦,凭妻而贵,是靠着老婆才得了这么大一座城池。”云绣不屑地望了阿宝一眼,看他长得彪悍英勇,没想到竟然是个吃软饭的。
“不是,他本来就出生尊贵,是多罗贝勒和啰哩的第三个儿子。”茹逸从小听了不少阿宝的轶事,对他是深深敬佩,听云绣这么曲解,连忙反驳道:“因为战乱的原因,他自幼就在京城居住,康熙爷见他聪明英俊,又知书达理,十六岁就平定准噶尔有功,所以才把和硕庄亲王博果铎第三女道克欣许配给他。”
“还不是一样,如果不是娶了公主,又哪会有今天的富贵。”云绣撇撇嘴,她最反感攀附权势的男人。
茹逸无奈地一翻白眼,情绪激动的忘了压低声音,“当然不一样!”
闻声,行在前面的人都纷纷回头,却又不知道这两个女人究竟在争执什么。
“没什么,女人凑到一起就是麻烦,见到任何新鲜事物都能争餐饱。”弘昼耳朵本来就比一般人灵,虽然紧跟在弘历身后,却是清楚的听到她们的言谈,憋着笑对行在前面的阿宝摆了摆手,歉意地说道:“郡王姨父别见怪!”
之前见面时,弘昼已经介绍过茹逸是他的侍妾,因为懂得侦查之术,所以带其随行。说到彩云天,弘历只说得他们在途中相助,才能躲过几次危机。至于延丕勒多尔济等蒙古兄弟,就按照之前编好的故事,是因为收留他们在营地休息,而遭受夜袭,虽然失去了不少亲人,还是愿意随行相护。
草原人豪爽,阿宝也不例外,所以于王府宴请众人,感谢他们对弘历、弘昼的相助之恩。
“两位姑娘如果喜欢,可以随意去府中各处赏玩。”阿宝随性一笑,又对身边的下人问道:“晚膳可已准备妥当?”
“福晋早就打点好了,都询问过好几次,王爷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府中下人回话。
阿宝点了点头,引他们往正厅而去。
这餐饭是弘历他们离开京城后最丰盛的一顿,且阿宝待人平等,每席菜色都一样,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席间众人只是饮酒言笑,并不言其他,倒也难得尽兴。
晚宴过后,道克欣亲自安排了众人的住处,而弘历、弘昼则随阿宝往书房议事。
对阿宝,弘历直言心中的怀疑,朝中有人暗自勾结准噶尔部,同时详述了这一路的经历。那个之前擒获的准噶尔流兵暂时关押在王府地牢,由阿宝的亲信看守,而弘历随行队伍中的那两个叛徒,却没有急着处理,只是继续暗中监视。
身份暴露的是两个,但当中还有没有弘皙的人,尚不能确定,所以他们打算用那个准噶尔流兵安排一场戏,就说这个人身上有弘皙的密函,故意打草惊蛇以作试探。
事情商议毕,弘历和弘昼正要离开,却发现条案上供着的那柄长剑上刻着一个“殷”字。
两兄弟交换了个眼神,弘历直接问道:“此剑的主人可是轻车都尉郭络罗?海殷?”
阿宝眼神一凛,脸色立时变得非常难看,岳钟琪和海殷都是他的知交好友,三人都有着为边疆平定,而牺牲杀场的觉悟,却没想到因为朝廷党派的纷争,岳钟琪遭弹劾,连累海殷被诬告,一个关押天牢,一个魂断铡刀。
“表姨父别误会,此问并无恶意,只是我们和他的女儿相识,所以想向表姨父讨个情。”弘历看出阿宝满脸怀疑,连忙讲述了谷儿对他的旧恩,又说了玹玗在宫中的情况。
“原来如此。”阿宝恍然一叹,满脸哀色地说道:“他和岳钟琪都是我的兄弟,回京述职之前我们还曾把酒畅谈,这把剑是我们结义时所交换的信物。”
在他眼中,海殷是个难得的将才,虽然受年羹尧提拔,却从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他曾一度庆幸海殷没被年羹尧牵连,但后来才明白,多年来雍正帝对其战功视而不见,乃是心中早有其他盘算。
“原本我和四哥还想讨要这把剑,可既然它对表姨父意义特殊,那就算了吧。”弘昼无奈一笑。他知道,弘历是想把此剑带去送给谷儿,流放的日子艰难辛苦,有夫君遗物相伴,也算是些许安慰。
见弘历一脸真诚,阿宝沉吟半晌,喟然道:“我听闻他的妻子正流放伊犁,这把剑就由四阿哥拿去吧。”
“真的?”弘历愕然回头,在看到阿宝肯定的眼神后,才深深谢过。
望着那两兄弟取剑离开,阿宝觉得弘历对谷儿和玹玗的眷顾是出自真情,心中也就动摇着要不要把海殷的秘密说出来。可转念一想,那个秘密事关重大,在他还没有彻底摸透这两兄弟之前,还是不要冒险,否则会害了海殷唯一的香火。
回到别院,被安排住在这里的,除了他们两兄弟,还有茹逸和琼音、
弘历的亲信已在门前等候多时,这段时间京中一直有书信送达此处,都由他代为收着。
“裕妃娘娘是每天写一封吧?”看着那一箱子书信,大多数都给弘昼的,弘历忍不住笑道:“今晚别睡了,挑灯夜读吧!”
“不用,写来写去就那几个字,烦死人了。”弘昼吊儿郎当的翻动着那些信,嘴里嘟囔着,“涴秀那丫头真没良心,收了生日贺礼,也不说写两个字送来,连声谢谢都没有。”
“你找找看,额娘给我的信中,说不定有涴秀的留字。”弘历把玩着海殷的长剑,所以暂时没心情去理会京中消息。
突然,两封没有署名的信,让弘昼眉头一蹙,拿起来递给弘历,“玹玗丫头又出事了。”
弘历眼神一敛,一把将信抓过来,把两封同时拆开,按抬头标注的时间为序详读。
“不会是什么大事吧?”见弘历脸色越来越难看,弘昼担忧的问。
弘历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把信递给弘昼:“你自己看。”
信中所书,乃是裕妃派人暗害玹玗的整个过程,虽然未遂,但依着裕妃的脾气性子,绝不会就此罢休。
“四哥放心,这时候额娘应该随驾去了圆明园,玹玗丫头暂时不会再有事。”弘昼脸色微黯,犹豫了许久,才含混闪躲地说道:“我会写信给额娘,让她别再伤害玹玗,好在还有涴秀护着那丫头。”
弘历没有回话,脸色却更加冰冷,猛然一拳捶在红木桌面,震得上面的茶杯茶壶哐当作响。愤怒的把手中信件拍到桌上,然后抓起海殷的长剑,默不作声的往外走去。
见弘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沉稳,弘昼也不敢上前相劝,只是捡起飘落地上的信件,细细一看,上面的内容让他放心,却又有更多惊心,不禁低喃道:“宜太妃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推玹玗处处树敌?”
巨大的响声引得茹逸过来查看,却见弘历怒气冲冲的离开,还以为是两兄弟今天多喝了几杯,一时言语不和起了争执,可看弘昼的神情又不像。
“发生什么事了?”她凑过去,瞄了瞄那几张信纸,大概看了几个字,好奇地问道:“玹玗?就是元宵夜受伤的那个丫头?”
“你还记得?”弘昼木讷的点了点头,满心都在疑惑慎心斋暗藏的诡计。
“当然啦!”茹逸娇声一笑,“那个丫头不简单,如果被弘皙看到,一定视为至宝。”
“什么意思?”弘昼眯着眼看向她。
“我第一眼见到那丫头,就觉得她受过训练,冷静的不同寻常。”茹逸眉头微蹙地说道:“若不是你后来告诉我,她是出身满军上三旗的贵族家庭,我差点误会她是弘皙训练出来的。你想想她臂上的那道伤口,虽然对江湖人而言不算什么,但于一个小姑娘,血淋淋的可是触目惊心呢。但从她受伤,到我为她缝合,眼泪是有掉下来,可哭过一声吗?”
“我出去找四哥,你先帮我研墨,得赶快信回京。”弘昼的眼色瞬间阴鸷,说话的同时已经大步走出去了。
此刻他不担心玹玗的安危,反而害怕宜太妃回宫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