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玗在御药房附近的排屋休息了三日,白天有涴秀和雁儿陪着她闲聊,入夜就换成瑞喜和福海轮流守着,杨宇轩每日来探望她两次,银杏和李怀玉得空时也会来陪她说说话。
这一夜,玹玗额上的温度渐渐降下,退烧说明她的情况已经好转。
三更天时,少了冷热交替的痛楚,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却睡的很不安稳,一夜都是恶梦连连。
在惊雷响彻天地的同时,玹玗从梦中惊醒,冷汗湿衣的她翻坐起身,双手紧紧攥着身前的被子,慌神的环视四周,恍惚觉得是置身在幽冥之界。
其实也没错,这座紫禁城不就是众多女人的冤魂冢吗?
“做恶梦啦?”屈在椅子上打盹的瑞喜,听闻她惊醒的声响,急忙举灯上前照看。
“多点两根蜡烛好吗?”玹玗浑身冷汗渗渗,气息未平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三更才睡着,这还不到两个更次,是什么样的恶梦,竟然吓成这样。”瑞喜递了干爽的寝衣给她,因为烧汗多所以总备着两套以便及时替换,将帐幔拉下后,他才转身去点灯。“来,先把寝衣换了。”
待玹玗换好了衣服,瑞喜才上前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像是已恢复正常。然后又斟了杯温热的金银花水,让她定定心神,因觉得羊油蜡气味不好闻,便将窗户微微开启,让清馨的凉风灌入。
“我梦到爷……”连喝了两杯水,玹玗才平复了气息,但说话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我是说,我梦到宝亲王与和亲王了。”
“小玉子公公回来的时候说过了,两位王爷安好无恙,而且有贵人相帮。”听着那脱口而出的称呼,瑞喜知道她和弘历的私交很深,但又想着霂颻的嘱咐,才忍不住劝道:“自己还病着,就别瞎操心,他们两个王爷自然是福泽深厚。”
“可是我见到爷……宝亲王浑身是血,在战场上被自己暗害了……”眼泪莫名盈眶,玹玗根本没勇气去回想那个梦,因为那感觉太真实了。
梦里不仅有弘历,还有母亲。
用长枪狠狠刺穿弘历胸膛的人就是母亲,她听到了母亲狂肆的笑声,连声说终于为父亲报仇了。
而她梦里的弘历,用幽怨的目光直直地瞪着她,含恨而亡。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痛,甚至怨恨母亲的所作所为,可那不是应该的吗?
“这才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瑞喜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那天看过两位王爷送给涴秀的生辰贺礼后,玹玗就一直心神不宁,外有水患更有阴谋,这两件已经够让她担心的了,今夜的恶梦又提醒她,还有母亲心中的仇恨呢。
弘历念旧,说不定会去探视谷儿,可谷儿若是心恨难平,真有能在他不备之时下狠手。
“小玉子公公可还有说过什么,两位王爷大概行到哪里了,路上可还畅顺?”这几天她一直昏沉的病着,只是依稀记得涴秀在她耳边讲了很多,可每次睡醒后就全都不记得了。“两个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身边没个内侍照应怎么行,何必把小玉子公公打发回来。”
“你这模样在我面前表露也就算了,在太妃娘娘面前可收敛着。”瑞喜把药热好递给她,见她才好些就唠叨个不停,又叹道:“若非看着宝亲王是真心疼你,我也不乐意你和皇子太亲近。小玉子公公昨天悄悄拉我到一旁说,给涴秀格格送礼是借口,皆是因为知道你得罪了裕妃娘娘,怕你遭到报复,才把他给支回来,哪知还是迟了一步。他说宝亲王吩咐,如果太妃娘娘护不住你,就让涴秀格格去熹妃跟前撒娇,想法子把你调去景仁宫。”
“宝亲王知道我得罪裕妃的事情?”看样子弘历是派人暗中盯着她,高兴和担忧瞬间缠绕在心中,弘历的做法或许只是想保护她,但这样以来有可能会破坏霂颻的计划。“这事儿你有告诉我姑婆吗?”
“当然有讲,不过太妃娘娘说没关系,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瑞喜点点头,又说道:“倒是难为宝亲王,千里迢迢还吩咐了属下,若你在宫中有任何闪失,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你说什么?”玹玗刚释怀一笑,又被瑞喜的后半句惹得更忧心,“那我落水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恐怕报告情况的书信早已在路上。”瑞喜淡淡地提醒道:“你忘了,那天帮着涴秀格格就你的是个侍卫,若非那个侍卫大哥施救得当,你这条小命就不保啦。”
闻言,玹玗沉重一叹,弘历一路危机重重,就算平安到了伊犁,战场上兵戎相见,更需全神贯注的应付,若因为她的事情分心而发生意外,那可怎么办?
可瞬间又摇头一笑,她应该不会那么重要,还是别自作多情。
回想到那个梦,心中的惊惧引她轻轻一颤,“瑞喜哥哥,我已经没事了,应该可以回慎心斋调养了吧?”
“你是想往小院跑吧。”瑞喜直截了当的戳穿她的心思,不愠不火地问道:“想去看看你的那位爷,有没有让小玉子公公待什么私语给你,是不是啊?”
“瑞喜哥哥,你不会告诉姑婆的是吧。”玹玗故意拉长了声,露出撒娇的甜甜笑容。
赖不过她,瑞喜只能答应了,又说怎么都要等五更以后,杨宇轩来看过她,确定已无大碍,才可以迁回慎心斋去,这也是熹妃的嘱咐。
躺了好几天,玹玗觉得全身苦头都快散架了,便起身添衣想下床活动一下,又见窗外雨势不大,便硬拉着瑞喜出去煮茶观雨。
坐在檐下,看雨滴纷飞如丝,风过处,清馨的空气散尽夏日的闷热。
在这微暗的苍穹下,闻着幽幽的茶香,闭目聆听雨声点缀的清晨,真是一种难得的惬意。
可就在这时,有惊声尖叫掠过宁静的紫禁城上空,破坏了一切美好。
尖叫声来自储秀宫。
清早宫婢起床推门出去,却见前院的大树上吊着一个人,舌头外露有一尺多长,并七孔流血,已死去多时。
裕妃听到叫声,出来一瞧,顿时就吓得晕了过去。
死的人就是加害玹玗的那个小太监,这段时间宫里到处搜他,可他就像消失了似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今晨突然死在储秀宫,让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奴才们又私下问过,宫门昨儿落锁早,谁也没见到他是如何进来的。
尖叫声后,曼君最早来到储秀宫,那时太监的尸体已被取下放在树边,她亲自看过,又立刻寻来两名仵作共同验尸,那小太监确系自缢身亡,既无可疑之处,她便让人先把尸体抬出去了。
之后又进屋去瞧了裕妃,见她两眼发直,手脚冰凉,三魂已不见七魄,便立刻传了太医前来。
而景仁宫中,毓媞听说曼君已经在储秀宫,自己便推托身子不舒服,不打算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太监怎么死的?”听到尖叫声,毓媞就打发了银杏和于子安过去查看,这会儿银杏先回来了,便立刻追问道:“这事是你做的吗?”
“奴才可怜玹玗,心里是恨着裕妃,原想着等找到人后,在给裕妃点教训,可这几天那个小太监就如同蒸发了一般,奴才也没辙,才暂时把放在一边。”银杏也觉得这件事奇怪,她过去的时候,见那个小太监还掉在树上,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算时辰应该是三更天就被挂上去了,她悄悄问过储秀宫的婢女,因这几日大雨连天,裕妃也不出门走动,只要入夜起更,储秀宫的门就会落锁,若再有进出者,除非是大内高手,不然一定会惊动旁人。
“宫中仵作怎么说?”这点毓媞还是信得过,且银杏也没那么大本事。
“奴才听得清清楚楚,仵作说颈间只有一道红紫缢痕,别处并无伤,应该可以断定是上吊死的。”当时银杏还大着胆子望了一眼,又说道:“只是他七孔流血,看着很是恐怖。”
“就算是吊死的,也不一定就是自缢。”毓媞冷冷一笑,又说道:“是他自己吊上去的,还是别让人把他吊上去,能分得清吗?”
裕妃那个人向来头大无脑,做事也不知考量,一时气愤就对玹玗暗下毒手,可事败后又怕承担责任,所以杀人灭口也在意料之中。
“可奴才问过储秀宫的婢女,她们是亲眼看着裕妃娘娘吓晕过去的。”银杏也到室内瞧过,只见裕妃浑身冒着冷汗,脸色紫胀,身边的老嬷嬷掐了人中,裕妃才直直的“啊”了两声,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听银杏这么讲来,毓媞也觉得事情不可能是裕妃自导自演,只是一时间她也想不到宫中还有谁和裕妃有深仇大恨,“你说会不会是宜太妃让人做的?”
“这奴才就不敢说了,但玹玗在御药房那边养病,宜太妃娘娘并未亲去探望,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都是要等太妃娘娘就寝后,才敢偷偷溜过去探视玹玗。”银杏说得是假话,语气却十分诚恳,而且事实也是如此。“奴才想着,太妃娘娘和玹玗虽然都是郭络罗家族的,但在康熙朝时,太妃娘娘就眼高于顶,对一个辛者库罪籍,应该不会有太多眷顾。”
“我见玹玗常常来景仁宫,宜太妃也肯放行,还当她是受疼爱的。”这一点毓媞还是有些怀疑,但转念一想,霂颻只是虚有太妃头衔,每次去请玹玗的都是景仁宫奴才,且涴秀还颇得雍正帝喜爱,应该是考虑到旧朝和当朝的厉害关系,才没有多加阻拦。
“娘娘,奴才今天在储秀宫,其实还看到了一个人。”银杏想着,必须快点把毓媞的思绪从慎心斋移开,且那个人嫌疑确实更大些。
“哦,还有什么人?”毓媞疑惑地望着银杏,心里觉得烦乱不已。
“辛者库浣衣司的曹嬷嬷。”在人堆里看到曹嬷嬷的时候,银杏就觉得奇怪,浣衣司在顺贞门外的东北角,大清早顺贞门还没开,曹嬷嬷是怎么进来的。“奴才记得,曹嬷嬷就是得罪了裕妃,才被打发去做杂役的,内务府见她年事已高,差事办的还算妥当,所以给了她浣衣司管事的闲差。”
“我怎么把她给忘记了。”毓媞冷声一笑,缓缓地说道:“你不提曹嬷嬷,我都把藩邸的一件旧事给忘了,原以为她只是病猫,现在想来是我小看她了。”
毓媞口中的这个人,就是承乾宫的主位娘娘——宁嫔武氏。
宁嫔当年也是皇后乌拉那拉氏的房中人,多年来一直安分、谨慎,不争宠不献媚,为人也很识趣。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胚子,当年还比裕妃得宠些,曾经也生养了一个女儿,可当时她体弱,孩子满月后就交给裕妃代养,哪知不足半月就夭折了。死因没人知道,雍正帝当年只把事情交给乌拉那拉氏处理,最后只是不了了之。
毓媞依稀记得,孩子出殡的那天,宁嫔曾和裕妃大闹过一场。
后来雍正帝登基,大封后宫时,宁嫔的地位排序是在当时的裕妃之前,只是后来因她无法再生育,就渐渐被雍正帝忽略。
但最近,承乾宫似乎又热闹了起来,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