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罚跪并未让玹玗病倒,别看她还是个小姑娘,但毕竟出生在老辈的旗人家庭,父亲又是战功累累的武将,母亲更是按照满人对儿子的要求在教养她,不说什么实在的功夫,花拳绣腿也还有些,至于骑马射猎那更是六岁就开始学起,所以身体底子也还不错。
只是胡乱熬煮的那碗虎狼姜汤,害得她嗓子火辣辣的疼,只在厨房窝了半个更次精神不好,加上那说话声音暗哑,看上去倒像是个大病中人。
可即便如此,康嬷嬷也没有半点恻隐之心,照样分派大量差事给她,虽然知道在宫里是不能奢望有怜弱悯人的存在,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为自己求情。
“嬷嬷,奴才真是病了,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天。”玹玗清早伺候了康嬷嬷梳洗,实在有些挺不住了,才回自己房里躺下,可还没半盏茶的时间,就被康嬷嬷强硬地扯了起来。
“休息?”康嬷嬷扯动嘴角,眼中浮出一丝嘲讽的笑。“你还当自己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既然成了宫中最卑微的贱奴,那就要学会认命,如果交代的差事无法按时完成,那今晚可不单是罚跪这么轻松了。”
“宫中规矩,生病的奴才是可以告假休息的。”玹玗忍不住轻声抱怨。
“可在这撷芳殿中,我的话才是宫规。”说着,康嬷嬷又将一幅帐幔扔到炕上,并吩咐道:“这是要送去慎心斋给宜太妃娘娘,既然你已经认识路了,等做完这边的差事,就把帐幔送过去,顺便把腰牌也还回去。”
玹玗无奈地长长一叹,应道:“知道了。”
“宫里奴才最忌讳长吁短叹,你额娘那般费心思教你,怎么没告诉你‘一叹三年衰’,自己倒霉也就算了,别带累了主子。”康嬷嬷冷笑一声,免不得又是一番训斥。“就你这副德行还指望攀高枝?撷芳殿是个孤魂处处的鬼影地,宜太妃也不被当今皇上待见,但毕竟位尊太妃,就算要挑人去伺候,便是轮到痴傻的,也轮不到你这个罪籍。以后每晚睡觉前,都把《教女遗规》通读一遍,好学学怎么安分守己。”
不敢再次叹气,可心中的无奈却更深了,这就是紫禁城里的奴才,开心不能大笑,伤感不能流泪,就是顾影自怜都是不被允许的。
“奴才这就干活去。”玹玗撑着疲惫的身子出了房门,拿起笤帚清扫积雪。
“别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要怪就怪你额娘,天生是个没造化的,又非要把你生成了女儿。”见玹玗一副怏怏然的模样,康嬷嬷又冷言冷语地数落道:“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阿玛犯的可是谋逆重罪,以为能留下了一条命是幸运?别人入宫当差尚算前景未卜,至于你,还是老实些,反正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头天。”
听这话扯上了父母,玹玗难免窝火,碍着自己精神不佳,实在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也就只得忍气不与其分辨。望着康嬷嬷独自远去的背影,她又不免纳闷起来,听其言,每每提到霂飖都暗带着几分冷嘲热讽,想来也是势利之辈,而从对她的态度看来,像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
那惠太妃当年的处境也未必会有多强,康嬷嬷是因为被其留在身边,这才耽误了一生,很难想象惠太妃活着时不被康嬷嬷在饮食起居上作践。而今人死如灯灭,那谨心斋里只剩一副棺椁,又因厉鬼之说也不会有人去那里查看,那康嬷嬷又为什么每日准时往那边去,从未见有过懈怠。但转念一想,且看康嬷嬷每日过了酉时就一定离开,恐怕是因为相信因果报应,是担心惠太妃的“厉鬼”会来索命,才只能做这些颜面功夫。
忽然,玹玗“扑哧”一笑,瞬间明白为何母亲旧时总说紫禁城是个谣言横行之地,便像她这样心生疑惑就自己胡猜,若是身边有亲近之人,定少不得闲话几句,偏偏宫里最是人多口杂,再加上几个喜欢无事生非的,添油加醋如说书般,就是只老鼠也能变成怪物。
凛冽寒风掠过,灰白的天空中又有雪花飘落,玹玗猛地甩了甩头,将所有的昏沉感和这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起驱散。
赶紧打扫了小院,又把厨房清理干净,将洗好的衣服抱回她的屋子凉晒。
看了炕上的针线活,和那幅帐幔,因为不知道雪是否会越下越大,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慎心斋送东西。反正康嬷嬷这件紫红冬衣也是要等到过年才能穿,且袖口上的绣花都已经拆了两次,就是她今天把这活计赶出来,还不知道康嬷嬷会不会满意,不如先放一放,回头问仔细了喜好再动针。
雪花越飘越大,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玹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因撷芳殿无人清扫,倒是成全了这素裹银装掩去那原本的阴森诡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让这紫禁城也变得干净了。
行于雪中,玹玗似乎忘却了身在何处,真是要庆幸宫中谣言把撷芳殿传得鬼气森森,不然哪来此刻的宁静。
忽然,雪地中一抹浅绿吸引了她的视线,走进了一看,觉得像是株茶花,只是这颜色从来没见过,清新淡雅的配上这白雪甚是好看。因想到霂飖正是一头鹤发,若配簪这样的花朵,倒是比那些大红大紫的更好些,于是小心的摘了下来。
快到慎心斋时,远远的见一个老太监从院里出来,似乎也有看到她,却不十分在意转身往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