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谷儿听闻是皇太后薨殁,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因其父以往杭州任上,府中事务全由她打理,便叫来管家传下话去,国孝期间府内上下都警醒些,别一时不慎惹出麻烦。
突闻这样的噩耗,莺桃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我和姑娘离宫之时,太后可是身康体健,怎么才三个月不到就没了?”
“不要命了,这话也乱说。”谷儿忙呵斥道:“你给我记住,日后不论谁向你询问太后的事,只答你在宫中时仅是干粗活,从未在殿内侍候过,其余的统统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可多说。”
莺桃虽不明白这其中利害,却也知道听吩咐就不会有错,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该打点吩咐的事情都妥当后,谷儿即刻回房找出了那件玉螭凤纹韘,记得这块汉代古玉是当年胤祯私下送给乌雅氏的贺寿之礼,对此玉韘乌雅氏很是喜欢,日日贴身戴着时常把玩,有一次不慎手滑差点摔碎,还好谷儿眼明手快接住了。离宫时见赏赐中竟有此物,她便知道乌雅氏的用意为何,可皇家的事情本不应该由一个奴才插手,但事到如今恐怕怎么都躲不过,既如此只能反客为主,而且念及旧日在宫内乌雅氏待她极好,眼下局势以发展成这样她只好赌上一把。
“你悄悄去找两套小厮的衣服,我们趁天还未亮去一趟大将军府。”谷儿没有要隐瞒莺桃的意思,毕竟同是从永和宫出来的,就算是少年也不至于无知,且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处理得周全,她必须要有个可靠的帮手。
雍正帝登基后,在内城各府周边安插了不少眼线,此行虽然困难也非全无机会。眼下刚敲过四更,按照内城各大府邸的习惯,五更之前就会有送菜、送水等杂役来往各府,届时她们只需稍作乔庄,便能混入十四爷的府邸不被察觉。
“十四爷尚在遵化守陵,我们冒险去了又有何用。”莺桃并不十分明白谷儿的用意,可看见那块玉螭凤纹韘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谷儿淡淡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要趁着十四爷尚未回京,先去见见十四福晋,有些事即便有十分的心去做,但也要先保全了自身才行。”
其实她决定完成乌雅氏的嘱咐,并非是真心想保住一个与己无关的皇子,而是要保住自己和赫哲家。胤祯个性直爽不羁,遇事心直口快,为人重情重义,表一如意的品质是他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缺点。若他抓着乌雅氏暴毙之事查证,难保不会来找她询问过往,要是被某些藏在暗处的小人见到,因而大做文章,那整个赫哲家就都成了陪葬品。
在乌雅氏身边伺候多年,谷儿深知胤祯和他的嫡福晋感情极好,就是当年的夺嫡大事都与之商议不曾隐瞒,所以她才想先从十四福晋那探探口风,若胤祯已有玉石俱焚之心,那她就得另做打算了。
见到十四嫡福晋完颜氏,只是浅谈了几句,谷儿已听出胤祯一党早已无心再争,可从最近朝中形势来看,雍正帝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些兄弟。
自古因帝位而兄弟相残的都会斩草除根:秦二世胡亥逼死公子扶苏;南汉帝刘晟几乎将兄弟诛杀殆尽;隋炀帝杨广杀兄弑父;唐太宗李世民令兄弟血洒玄武门,囚父于后宫……当朝皇帝的阴狠毒辣比起这些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想保命必须学会忍辱负重。
胤祯赶回京城已是当夜戌时,宫门早已下钥不便进入,他回府换了衣服后就独自前往隆福寺,对家人只说是去佛前诵经,为乌雅氏尽孝。
隆福寺位于正白旗所居住的内东城,因与护国寺并称东、西二庙,且四周多住达官贵人,所以香火极为鼎盛。在明朝时这曾是番、禅同驻的寺院,现虽已成了完全的喇嘛庙,但后院仍保留了一座九层佛塔,内里还供着一尊无相观音。登塔顶便能将整座紫禁城收入眼中,为顾忌皇城安全,此塔从不对外开放。
佛塔内本是蛛网牵蒙,今日因有皇子要来此诵经,主持才命人将一层清扫,除去积灰尘垢,在佛前供了鲜花水果,又点亮了琉璃佛灯。
二更响起后,有微弱的火光在塔中移动,直至顶层。
这第九层竟也清扫干净,且早已设了案台,放有供奉的果品,青铜炉内还燃着檀香。
谷儿素服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方才缓缓回头,双眸红肿像是刚哭过,见了胤祯只施了半礼,道:“奴才见过十四爷。”
隆福寺主持与赫哲老爷有过命之交,这样安排虽然冒险,却仍是点头答应了。今日正午时分,谷儿便打扮成婢女模样入庙烧香,暗中潜入后院至塔顶,等待的同时也在此作祭诵经。
“岂敢让你再称奴才,先有皇上为你赐婚,又认了年家老夫人为义母,身份尊贵已不同旧日。”胤祯冷眼看着,半晌才收敛了些敌意,叹道:“你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为何又这等犯陷?”
知道胤祯免不了疑心,谷儿并不为自己辩驳,只淡淡讲述了那块玉螭凤纹韘会到她手中的缘故,更毫不隐瞒避讳的说明了行此一举的理由,才又跪下劝道:“十四爷信不过奴才是应该的,如今这局势谁都不信方能保命,论理皇家的事情不由奴才多嘴,可想着太后旧日恩情,便是大不敬也多说一句,十四爷向来心明眼亮,太后薨殁当然不是台面的说辞,乃是在用一条命护爷周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