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雅这样皱眉,恰恰是因为这个媒婆的反应很奇怪。
因为她认出来,那只被媒婆拿起来看过,又小心翼翼放下的杯子不是原本这个家里的东西,而是她从京城带过来的。
柳雅从太子府离开可是带了不少的好东西,说是满车的奇珍异宝也不为过。
按理说茶盏、杯子这类的东西再好也是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也不会一路从京城带过来,太易碎了路上还累赘。
不过这只骨瓷杯略有不同,造型简洁但精致小巧,质地光滑细腻。是一种羊脂玉的温润色泽,朝着阳光看还带着淡淡的、零星的撒金。
沧千澈说过,这只杯子算是古董了,也比较有深意。它是在云穹国立国之初,在皇家宝库的废墟里被发现的。
当时皇家宝库几乎被损毁殆尽,许多的珍品都被前朝余孽在逃走的时候兜底打包了,余下的一些也有大部分已经因为战火而破碎。
但是突然在一片焚过的焦黑破败瓦砾中,在一堆破碎的瓷片和玉器中,露出一截小小的玉白色圆弧,在阳光下还泛着细碎星布的点点金辉。
那一刻,先祖皇帝亲自将这只骨瓷杯从废墟里挖出来,以衣袖细致的将它擦拭去浮灰与焦黑,露出了下面白晰若凝脂,圆润如珠玉的一只杯子。
难得的是杯子本身没有丝毫被损坏,还绽放着精美华贵的色泽与陈酿般的雍容底蕴。
当时先祖皇帝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就说仿若捧在手里的是这片劫后余生的山河,虽然周遭破碎,但不掩它本身的精美。
也就是在那一刻,先祖皇帝理智把这云穹国治理完善成为这一片大陆上最强势、宏伟的大国。若干年后,这一切终究成真。
而那仅存一只的骨瓷杯从此被称为“江山定”,亦有定江山之意。后来就成为了激励下一代君王勤勉的传世精品。
不过再稀世罕有的东西,在经历过一代代的繁华之后,也就被越发精美珍贵的宝物所取代了。
何况这只杯子只不过是寓意完美,本身价值并不十分的高。所以慢慢的也就变成了一项传承而已。
再经过几代之后,传承的意义也不是那么明确了,到了沧千澈这一代,不过就是太子登基的时候,皇上赏赐的珍品中的一个而已。
要不是后来柳雅无意中发现,沧千澈都快要忘了这杯子本身的不同了。
柳雅本就不在意什么奇珍异宝,这杯子本身的意义倒是让她颇有心得体会。
而且柳雅喜欢这杯子在倒水的时候会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喝水的时候口脂不沾杯沿。后来就成了她在太子府里常用的一只水杯。
敢于把先祖皇帝赋予大意义的杯子当作普通的水杯来使用,完全是因为柳雅想要让这只杯子更具有实际意义和使用价值。
加上是她用惯了的东西,所以就让明娟一路收着带到了这里。
想必应该是昨天柳雅在这边坐了一会儿,她用这杯子喝水之后就随手放下的,明娟一时大意忘了收拾吧。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么一只看似普通、但其实特别有深意的水杯,这么一个乡下的媒婆拿起来看过之后就如此小心翼翼的放下了?
是否是她只是觉得这东西价值不菲?还是说她知道这只杯子所代表的不同含义?
而媒婆能这么识货,本身就证明有大问题了。
不过柳雅并没有动声色。因为她想到,如果这个媒婆是上等人的话,那么上等人对这只杯子的态度可能只是恭敬而非诚惶诚恐、小心翼翼了。
只有可能是……媒婆是伺候上等人的人。
她有见识,知道这只杯子含义和价值。但是因为长期存在骨子里的奴性,使得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对待。
想到这里,柳雅又看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陈武牛。
陈武牛对于媒婆的举动只表示出奇怪,也在一脸好奇的看着那只摆在桌子正中央的杯子,但是眼里看不出什么别的神情来。
明娟也见到了这只被忘在这里的杯子,连忙走过去将杯子拿了起来,转身回到柳雅面前蹲身福礼,道:“主子,昨儿我一时间忘了把杯子收起来,请主子不要怪罪。这就拿去好好的洗上几遍。”
“嗯,记得再好好的用热水烫过。”柳雅说完摆摆手,示意明娟可以离开了。然后她走到了屋里的正位上,慢慢地坐了下来。
柳雅做了一阵子太子妃,身份不同气度自然大不一样。加上她本身就有的气势,摆起架子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威势十足。
那媒婆刚才坐下的时候显得自己比陈武牛高出一等,看起来好像多么牛叉似的。
现在柳雅往中央那么一坐,她自然而然的就站了起来,还朝柳雅福了福身。
可是那媒婆一个福礼没蹲完,可能是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顿时由福礼改成了甩手绢,又把她那两尺长的红手绢一甩,一个礼也做得不伦不类的。
柳雅把媒婆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觉得她演技实在不怎么样,连个基本的记性都没有,竟然还会犯这种错误,估计本身就不是职业的探子吧。
既然不专业,那么遇到柳雅这样专业的探子头头可就好办了。
柳雅稳稳坐着,用手在身前虚虚的划了一条线,沉声道:“我不喜有人靠近,你往边上站站,距离这条线远着点。”
媒婆嘴角抽了抽,竟然真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不过她反应倒是还很快,马上就想起了自己此时的角色,又甩了两下手绢,尖着嗓子道:“哎呀,柳家二小姐真是大气,好端庄啊。我这乡下婆子见着您就忍不住想多行几个礼呢。不过呢,这次来可是有正事要和二小姐商量,您看看要是这事成了,给您行礼的可不只我一个了,这位陈公子也会给您行礼的。”
柳雅听了眉头一挑,只用眼梢的余光往陈武牛那瞄了一眼,道:“他?他给我行礼,我还未必愿意受呢。有什么事,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