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青草绿,无涯岸水雾缭绕。

空气透着丝丝清冷,男子用手将大氅掀起盖住手臂,轻抚着衣服上白色绒毛。

鹤羽确实比其他裘衣要好许多。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生出几缕悲凉,“娘亲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

房间的竹窗大开着,山崖间徐徐清风吹进屋子,吹得鹤氅动了动,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向谁倾诉,款款言语间尽是无奈与苦楚,“不知娘亲可知晓,二弟他与大宗白家已经断了关系,走了父亲的老路。”

语罢,山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依旧清冷。

他笑了,笑的落寞。

或许觉得一个人自言自语可笑。

是啊,娘亲既不在这人世又如何知晓?

……

正是他伤心难过之际,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雀跃的铃铛声挑破他的思绪。

他叹了口气,走向隔扇门。

还没等他走近门前,外面便响起一阵阵敲门声和如莺鸟般清脆的声音。

“兄长。兄长。”

“兄长,你在吗?”

他不应,却将门打开。

门旁站着一位姑娘,面容俏丽,气质娴静。

一身恬淡如远山空片片云朵的白衣,腰间系着一股红绳,红绳绞着两个如核桃大小的银铃铛,走起路叮当响的就是它。

“兄长,姨丈让你去主堂。”

颜如敷粉,轮廓清晰,剑眉如画,一双眼眸更是仿佛有着感情,灿如星辰,点点柔情。可就是这张让城中姑娘看直眼如桃杏般的俊俏容颜却整日正言厉色,无论坐卧都一板一眼丝丝合缝,言笑不苟。

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幼南,要你抄背的论语如今你可完成了?”

秋幼南支支吾吾,脸渐渐红了,小声道:“论语已抄写完,只是背……如今还未背出。”

他伸出手,摸了摸秋幼南的头,语气依旧温和:“女儿家还是多习得些书比较好罢,书习得慢无要紧,重要是要牢记。”在屋内不觉得,屋外山风阵阵凉骨,他拢了拢秋幼南的衣袖,脱下鹤氅给她披上,“如今临冬,山上越发冷,你还是要多穿些衣服,别冻着。”

秋幼南看了一眼白鹤归给自己披上的鹤氅,霎时间失了语,这样兄长倒引的她心中不由泛起酸涩。

自从三年前姨母惨死无涯岸后,本就沉默寡言的兄长更是整日无话、不露喜色。再加上整天忙于家中琐事无暇顾及其他,即使是秋幼南也难以接近身侧更别说要与他闲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如今古板严肃的白鹤归不管去哪都能吓的身旁家仆弟子连连避之,回话声如蚊蚋、大气也不敢喘。

而此刻白鹤归为秋幼南整理鹤氅的温柔模样让她不禁潸然、怀念之情满溢。她多希望时间能够停住,就算是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也是好的。

秋幼南晃了晃腰间的铃铛,柔柔的说:“这两颗铃铛还是姨母送给我的呢。”说完她的眼神跳过铃铛落在鹤氅上,“这批鹤氅也是姨母做给兄长的吧。”

他微微颔首,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再次伸出手摸了摸秋幼南的头,“姨母对你也是极其挂念的。”

“姨母对幼南极好。”她抚着身上这批鹤氅,抬起头看着白鹤归,目光浅浅,“兄长,那幼南就先回去了。”

白鹤归看着秋幼南远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转身进屋披了件裘衣就出门了。

走在回廊,看见庭院中红梅花开。

淡淡梅香飘来,他轻轻说了一句:“山高地寒,催得梅花开。”

二弟无争最是喜欢梅花。不同别人喜欢梅花气节,二弟他只看中红梅,他说红梅开在雪天颜色最美。

不知道如今的二弟住处有无梅花。

就算有梅花,是否如同无涯岸般适合梅花生长。白鹤归又看了一眼红梅,不禁哀叹,开的如此娇艳的花,只不过没欣赏的人罢。

走到主堂,门口弟子很自然的向里面通报:“主君,少主君来了。”

门开了,他走进。

他向着坐着的父亲行礼,然后退到旁边的紫檀椅坐下。

白晓生年少成名,在白家地域知名度自然不必说。天资聪慧,生的俊俏,性格最是儒雅,甚是有礼。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

泰山有高人,善武功,善刀剑,善教学。

名师出高徒。几大宗家都将自家子弟送上泰山求学。白晓生更不用说,必然要去。

作为大宗家的嫡长子,本在进学堂前就风光一时。

三年间,白晓生天份极高,逐渐名声大噪,在大宗家甚至是天下都人尽皆知。

那时候还未嫁娶的姑娘都想嫁给白大宗家的白儒白晓生。

可惜的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白晓生爱上古氏一族大宗主的庶出女儿古歆之。

古歆之作为庶出,不满足于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修炼邪术,还拖着白晓生一起修炼。

古歆之走火入魔杀了古宗家所有人,狗都没放过。

而白晓生失手害了自己的妻子,幡然醒悟都太迟。

最后联手其他几大宗家杀了古歆之。

不欢而散,两败俱伤。

也就是从那时起,白无争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白晓生坐在堂上,脸上有些岁月痕迹,但仍抵不住他气质的流露,举手投足儒雅至极。

他微微张口,气场浑然天成,表情和声音皆谦善。

“如今虽然过秋临冬,但天下太平,城下百姓都安居,鹤归你近来也无其他劳务烦扰罢。”

白鹤归端正坐姿,看着自己的父亲,表情严肃,“无他事。只不过,无涯岸决定翻整。幼南生辰既到,白家姑娘的及笄之礼不能马虎。”

白晓生点点头,笑道:“幼南那孩子的确要成年了,不知道幼南想指给哪家公子,有无合适人选。”

白鹤归抚了抚长袖,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还是给幼南自己决定,这种事误一次误终生。”

说“误一次误终生”的时候,他看了白晓生一眼,意思很明确,被迫在一起,未来会很不幸,就如同白晓生和秋寄情。

白晓生听到他说的话,嘴角笑容失了温度,眼底显而易见的愧疚被白鹤归看在眼里。

他心里叹气,继续说着:“不知父亲找我来做何事?”

白晓生舒了一口气,额间一缕黑发垂髫在耳边,他微微歪头笑了笑:“几大宗家大宗主决定立夏之后,大宗家及其他家族送弟子上泰山,你可愿意前去?”

白鹤归沉默片刻:“如今白家内系子孙就我一人可去了罢。”

他看向父亲,欲言又止:“……父亲,无争如今,你可知在哪里?”

白晓生不再言笑,眼神却无尽温柔:“无争他……我不知。”

语罢,没有第二个声音响起,空气仿佛突然凝结,白鹤归不言,白晓生不语。

白鹤归没继续追问,他知道,白晓生身为父亲,对于无争他始终会愧疚。

毕竟,最后杀了妻子的就是他自己。

这件事,谁都不提,谁都清楚。

站起身,行了礼,退出了主堂。

主堂门徐徐关上。

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注定是有隔阂的。

无争受不了白晓生对母亲最后痛下杀手的事实,断绝与白家的关系。

而他白鹤归。虽平时不表露,但其实也是恨白晓生的罢。

可就算恨,他也是父亲。

白家还需要继承,秋幼南还需要照顾,无法做到洒脱,那就负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