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剑本来是缠在莫意闲腰上的,并没有剑鞘,没剑鞘的剑更容易出手,更容易出手的剑也往往更容易杀人。这是一把玲珑剔透的剑,玉一样美的剑,几乎透明的剑身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梦幻般迷人的光彩。

看到这种光彩,蝰蛇的瞳孔已经收缩,他漆黑的身体已经急速地后退。他必须后退,他知道江南第一剑绝不是浪得虚名。据说莫意闲十六岁时就是江南剑手里最出类拔萃一个,带着一颗年轻气盛的心和卓绝的剑法,他年轻的剑,先后击败过四十九位高手。在他朝着第五十位的目标进军时,却铩羽而归。

带着一颗屈辱的心,为了求得更高更强的剑法,他不远万里,只身一人到了茫茫大漠。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看大漠孤烟,黄河落日。看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大漠的雄壮和苍凉让他那颗受伤的心得到了医治,也让他的躁动不安得到了宁静。大漠孤烟直中他领悟到了孤烟的轻灵飘逸,从黄河落日圆中他感悟到了落日的辉煌壮美。从中他创造出来一套剑法,这就是落日剑法。

剑法练成之后,他却并没有去找当年打败过他的那个人,因为那人已经找上门来,那人比他更想知道七年之后自己的剑法如何。在第六招的时候那人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的剑断了,断了三截。此后又不断的有人找上门来,他们来得快,走的却甚至比来得还快。

在他家的门槛换过九次之后,就没有人再来了:所有的人都已经心悦诚服把他当成了江南第一剑手。落日剑法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蝰蛇并没有亲见,落日剑法的威力他并不是不想知道,但绝不是通过自己的死亡而知道,他要通过别人的交战知道,他不想死。有安全不一定要自己上,但有危险却一定要自己下;好处不一定要留给自己,但危险却一定要留给别人!这是蝰蛇的处事法则。正是由于他严格遵循这个法则,所有才活到现在,而且活活得很好,很舒服。

就在蝰蛇后退之际,莫意闲的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堵墙。墙当然不会自己走过来,走过来的是一个像墙一样的人。这个人的身体实在是太宽了,他的宽度远远地超过了他的高度,以至于莫意闲不得不左右转一下头,才能看得见他的全貌。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庞大无比的人却有着一颗极小的头和一双极小的腿以及一双极小的手,以至于人们几乎看不到他的头和腿。可是他的手却不会被人看不见,因为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针,银光闪闪的梅花针。闪闪的银光刺花了人们的眼睛,却没有让莫意闲的眼睛闭上。

莫意闲告诉自己,他绝不能闭上眼睛,他一旦闭上眼睛,自己的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了,只要他眨一眨眼皮,就会像崆峒派武功最好的高手七星剑魔龙在天一样,会像沧浪岛岛主无敌十三剑主鱼潜洋一样,像丐帮七袋长老擒龙手游自野一样,永永远远不会再睁开了。

这个人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不但别人记不得,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自己的职业,他对人说他从事的工作是天下最最简单、最最平常的工作——做饭,他说他自己叫厨师。正是因为自己是厨师,所以吃得很好,所以才把自己吃得肥肥胖胖。能够用自己的饭把自己养得如此肥胖的厨师,他做的饭应该是很好吃的,可天下并没有第二个人愿意吃他做的饭,哪怕是免费的。别的厨师做饭通常用牛肉、猪腿、熊掌什么的,他当然也用,只不过他用的是人肉、人腿、手掌。

莫意闲的双眼眯了起来,眯起双眼并不是闭上,而是为了看得更清。他看到厨师的双手已经在动,手里的一把梅花针倏地不见。他并不担心,落日剑已经在手,只要他的手里还有剑,天下就不会有谁能叫他担心。

他凝神不动,心里充满了宁静。但这种宁静瞬间就被打破了,他心里产生的不仅仅是担心,而且是恐惧和愤怒了。这瞬间里,他听到了至少有一百声惨叫,这惨叫来自自己身后——厨师并不是向自己出手,而是向身后的人群!要战胜自己的敌手,首先要扰乱他的心,这一点,厨师最清楚,他想要的效果也已经达到。

莫意闲的落日剑终于举起。

大漠孤烟直,玲珑剔透的剑,如一缕轻烟冉冉升起;长河落日圆,漫天激荡的剑气,似夕阳的光芒,笼罩了大地。厨师已经被密密的剑气包围,无坚不摧的剑气就要刺穿他的心脏,他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而就在这时,剑气突然消失,四只破空而来的飞轮正在莫意闲的头顶飞旋,急速旋转的飞轮撕裂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回响。塞北双残四只手一挥,聚在一起的飞轮突然散开,一只飞向莫意闲的眼睛,一只飞向莫意闲的后背,另外两只则飞向他的胸膛和双脚。

莫意闲一声长啸,剑光暴涨,周身顿时形成一道气墙,旋转的飞轮虽然还在丝丝鸣响,却无论如何也穿不透这道气墙。莫意闲回手一拨,剑尖轻挑,三只飞轮仆然落地,只剩下脚下的一只还在疾旋。剑尖下垂,就要挑中飞轮,不想头顶却猛地被一片乌云遮住。厨师从天而降,硕大无朋的身体却灵活得像一只飞鸟。他双手连搓,无数的梅花针形成了一道道雨线,直射向莫意闲的头顶。莫意闲左手上指,一道道气流迎向道道雨线,雨线便开始断落,脚下的飞轮也已经静止。

而就在此时,一片银光闪过,惨呼之声又骤然响起。莫意闲的心跳已经停止,四肢已经僵硬。惨呼声中,他分明听到了一个清脆的童音。

莫意闲的心跳真的就停止了。一柄漆黑的尖刀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刀身全没,只剩下漆黑的刀柄。蝰蛇搓了搓手,满意地退回原地,他总是在最该出手的时候出手,他一出手,江南第一剑落日剑就真的如落日西沉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日已落,肠已断,人已亡。如血的残阳,果真是很美的吗?

夕阳下沉,落日山庄偌大的院落里已经没有一个人站着,所有的人都已经倒下。他们身下,是比残阳还鲜艳的血。血泊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爬起。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青山还在,夕阳还会还会红吗?红红的夕阳,还能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