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洛杉矶的十二月,美国的西岸不比瑞士,即便是冬天也不太会有降雪的时候。只有在深山当中,方才能见到白雪的痕迹。虽然如此,但是这冬日的天空总归是阳光明媚的,倒是一点也不像瑞士,入了冬便没几天是晴天。
冬天的加州理工,仿若更多了一层寂静。校园里的草坪仿若被收去了绿意,草坡上也开始出现了焦黄的颜色。终究还是冬季时节,许多的树叶也是零零落落的。缘君经过一片干枯的枝头,而后进了实验室里头。
加州理工的学校并不算大,但是这个时候却瞧起来很是空旷,各处的教学楼都是专属于加州的淡黄色彩。教学里头,因为常年都有空调调节着,因而窗户多是紧闭着的,在外头向上看去,每个房间似乎都很有秩序。
缘君的学习进度很快,另所有的老师都感觉到惊奇,她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几乎就完成了四年的课程。因为成绩优异,她早早的就进入到了钱教授所在的实验室里头。
实验室是四个人共享一个办公室,那里头也是按着美国的常见设计陈列着办公桌。家具几乎都是现代式样的,里头还有一只小沙发,供人休息用的。还有一个弧形的长灯,像热带的花草,茎蔓粗长地穿插在桌椅之间。
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是茹云和秋白寄来的,上头还附上了一张他们相互依靠着,在少女峰山顶滑雪场的照片。缘君的唇角不经意地扬起了一丝笑意来,连日来昼夜不停做实验的疲惫仿若一扫而光。
她的父母总是这样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与行动力,但凡是没有尝试过的,总是会有跃跃欲试的心态在。而他们一旦尝试去做了,那就一定非要学会了不可。有时候,缘君笑说父母这是固执,但是心底下却是由衷的佩服,人活了一辈子,能保持这样的韧性不容易。
茶杯里的水已经喝完了,缘君便起了身来,又在铁壶里头加了水,重新按下了烧水的按钮。而后她就坐回到了办公桌前,拆开了第二封来信,毫无疑问,这封信是来自姐姐清如的。里头的内容倒是不多,只有短短三句话,却叫缘君一下就皱起了眉头。
“父亲再次入院,母亲同在洛桑守着,暂时没有大碍,下周即可出院,勿念。”
原来前头的那封来信,不过是烟雾弹……缘君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母亲总是这样,但凡有什么困苦,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头默默消化着。什么少女峰滑雪,怕是前段时间的事情了罢。寄这封信,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念书罢了。
缘君走到洗手间,放满一盆冷水,把整个头浸到水中去,整个人好似一下又清醒冷静了几分。她心下暗暗发誓,要提早拿到博士学位,以不负父母的这些心思。
…………
缘君到了美国以后,甚少与外人接触,多也是因着功课繁多,实验繁重的缘故。因而她也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与剩余的时间去参加这些额外的社交活动。
缘君的皮肤白皙,很像母亲茹云,一双眸子狭长又似父亲秋白。一闭上,她那眼睫毛浓厚的盖着,就像一片扇子。她的身形很是纤细,即便是随意一身实验服在身上,却总是能显得人很是精神。
虽然她长久浸泡在实验室里头,却多少又因着这些而惹来人关注的目光。这一日,是同学郑靖嘉的婚礼,这一次缘君实在是不好推诿了,也便只得向刘虎借了一身宝珠的礼裙出席。好在缘君与宝珠身形相差无两,因而这礼裙穿在缘君身上,也是优雅别致的。
到了婚礼现场,靖嘉就拉着缘君与其他亲朋隆重地介绍了一番。其实倒是不用靖嘉介绍,在座的留学生,大多已经是很熟知缘君的脸了。女孩子们在身后,早已把她从头到脚不知道品论多少回了。
缘君也不好拂了靖嘉的脸面,也便一一与他们礼貌招呼。这里的留学生不论胖瘦,如今也都是精神气十足的样子了,倒是再也不似从前洋人常说的东亚病夫的病态了。
介绍到吴冰青面前的时候,靖嘉特意着重了语调道:“这位是冰青,加大毕业的准外科医生。”
缘君略略抬起了头,扫视了吴冰青一眼,倒确实是个美人。说起来,她一见她的样子就想起海里初升的太阳,好似周身都是光芒,倒是扎的人有些眼睛疼。
吴冰青的身材很是高挑,倒是不似寻常中国女子那般娇小,五官却又多少有些洋人的深邃影子,一双眸子十分地有神,但凡一眨眼,仿若就能把人给罩住了。
她今儿个梳着一头简单利落的垂直长发,大约有一半的发丝掠过额前,就这样自然落在肩膀上。耳朵上带着一对中国结,那中国结大的有些不寻常,倒是看起比愈发显得她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原来你就是航空系才女陶缘君呀。”未等到缘君开口,吴冰青早已经盈盈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只不过她这声招呼很是犀利,下巴又是翘起,眼皮里头好似容不得人的模样,多少叫人看着觉得有几分傲慢了。
“对了,冰青的父亲是外交官吴圣桦,她的舅舅呢,更是了不得了,乃是前国委会的资政潘济世了。”靖嘉显然是怕缘君不懂这些,怠慢了这位吴大小姐,因而特意又凑在她的耳畔小声说了一句。
潘济世……缘君倒是从前在父亲与母亲那里听过他的事情,说起来,倒是误国误民的庸人一个,这便叫她心下更是觉得不屑了。
缘君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敢当。”
吴冰青一向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捧惯了的,如今见缘君的态度,那一双眼皮就倏地挂了下来,好像恨不得要把缘君从她眼睛里撵出去似的:“瞧密斯陶,这样心不在焉,怕是一颗心思,还在实验室里头呢。”
靖嘉自然是听出了吴冰青的不满,于是便帮着缘君说道:“嗨,可不是嘛,她可不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书呆子,除了实验室,还是实验室,几乎就把实验室当成家里了。”
吴冰青垂下了眼,似笑非笑道:“这样死用功有什么用,美国人又不会高看你几分!女人嘛,最要紧的还是找个好男人嫁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一出口,周遭的人也便都同时愣住了,大家都转过身来望着吴冰青,显然这句话也戳中了许多人的心思,可是吴冰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是一贯的傲慢道:“诶,我这个人就是一个毛病不大好,净爱说实话。”
缘君觑起眼来,望着吴冰青,淡淡笑了笑:“美国人现下许是瞧不起,可是不代表将来还是瞧不起。若是我辈不奋进,不努力,难道还要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么?密斯吴,你的话,我当真不敢苟同。”
缘君这话,直打到了吴冰青心底,瞬间叫她面色也挂了下来。吴冰青直接拿起手里的香槟,欲要泼到缘君身上:“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失礼的女人。”
缘君及时擎住了吴冰青的手腕,而后平声道;“我素来是不喜欢香槟的,入了口倒是很像喝水呢,谢谢密斯吴的酒。但是你若是不晓得喝香槟的正确姿势,想来我还是可以教教你的。”
话到这里,吴冰青那美丽的面庞早已经扭曲的变了形,整张脸绷直道:“我父亲是外交官吴圣桦,我舅舅是资政潘济世,你又算得什么?竟然敢说要教我喝香槟?”
缘君笑了笑,放开了手,淡声道:“我的父亲……不过是千万抗日将领中的普通一员,他是比不得你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亲眷显赫,可是这抗日战场上流下的血泪与功勋,也自有他的一份。”
吴冰青呆愣在原处,一时脸色由白转青,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周遭旋即响起了一片掌声,久久没有散去。缘君同靖嘉作揖,便转身离开了礼堂。
她上了一辆学校的巴士,重新来到了实验室,撵亮了壁灯,这又是通宵实验,等待结果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