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云虽然知晓外头的传闻,不过一贯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只要想方设法地达到她心下谋划的目的,管那些窃窃私语不入流的话作什么?

茹云上了车子,就把双手别在脑后,三把两把,梳出一个眼下时兴的高髻来。这种发型不容易梳得好看,发髻既要梳得溜光水滑,又要贴在脑后不高不低恰到好处。

商会里头,几位日本太太看着茹云梳得漂亮,都想仿上一仿,结果都学得不伦不类。茹云手把手教了她们几次,也没有教得十分会。后来,这些人但凡逢到出门会客什么的,她们就来求茹云帮忙,这是茹云聪明过人之处。

凭借着这些日本太太们的信任,再加之柳斯年的关系,她很快就接触到了日本驻沪陆军司令部的核心人物。茹云心下开始慢慢有了一个她自己都大吃一惊的大胆念头来,。

一个刹车,将茹云的思绪拉回。柳斯年瞧着茹云的样子,想来方才是走了神。他看着茹云的眼中神色不定。

茹云今日不过穿了一身浅碧色周镂着通明花纹的绸衫,玉肌隐约可睹。杂加上米黄色长统丝袜,白皮高跟鞋,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真如一枝带露鲜花,但凡嫣然一笑,恐怕就是即刻叫柳斯年掏心窝子,他也甘之若饴。

汽车已经在门口等好,柳斯年率先下了车子,伸出手来,示意茹云挽上。茹云压着心下的不适,轻巧地将手挽了上去。

寅家茶园门口灯火辉煌,人影重重。茹云离老远就闻到了交际场合特有的那种脂粉、头油、樟脑和香烟混合的气味。茶园外面的八字墙上,贴着桌面大小的大红海报:“重金礼聘扬州驰名花容月貌青衣花旦唐娇燕”。

茹云略微一撇,旁边是唐娇燕镶在玻璃框中的放大照片,穿着一身华丽的戏装,脸上粉墨重描,扮相确实娇艳俊美。

两人才到了门口,那些卖花生瓜子松仁小食的小贩就一通围上来,个个争着要做茹云的生意。

说是小贩,实则都是些半大孩子,衣着十分褴褛,每人肘弯里挎一只长长的竹篮。上头盖了白布毛巾,掀开来看着,一包一包,也算是有些秩序地放着各种吃食。纸包一径都开着口,让你看得见里面的货色。

茹云到底是有孕在身的人,见了这孩子就莫名有些心软。她下意识地抚触着缠了厚厚几层绷带的腹部,一时就忍不住买了包花生米,放进手里抓着的珍珠锦缎的手包里。

柳斯年暗中注意到了茹云的动作,心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这时候茶园的老板曾包石已经看见了他们,也便把他的太太薇如一拉,两个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欢迎欢迎。”曾包石双手握住柳斯年的手,连晃几晃,咧着嘴道:“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曾包石本是本地大户,以开火柴厂发的家,后来才有的本钱开了这茶园。日本人打进上海以后,他率先投诚,日本人自然心里门儿青,先后也给了茶园许多的额外优待来。

“倒是要谢谢你们才是,否则也看不到这个花容月貌的唐娇燕呀。”柳斯年说着回头朝墙上的海报努了努下巴。

曾包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显现出他对柳斯年的逢迎。他是个身高体胖之人,面色白里透红,戴一副圆溜溜的水晶眼镜,着衬衫、吊带西裤,打斜纹领带,自诩为新派。

他旁边的太太薇如,同样是衬衫西裤,衬衫用上等丝绸做成,沉甸甸的极有质感,下摆塞进咖啡色凡立了西裤中,下面配一双褐色软牛皮平底鞋。

因着她头发剪得很短,用电夹钳烫出微微的几道波浪,加上她身材高大挺拔,远远一看,会以为来了个外族女子。

可惜她眉眼长得远不如茹云,眉毛过粗,末梢处又突然断掉一截,眼睛也过大过凸,显出一种不似女人的气质来。

茹云暗暗觉得,见了这薇如觉得气短,其实也就因为她这副男人化的相貌和打扮。

曾包石笑笑对茹云说:“久闻沈小姐大名,还一直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叫柳先生这样上心,如今见了本尊,这才算晓得是什么缘故。沈小姐若是有什么美颜之法,倒是可以同我们薇如交流交流嘛。”

茹云注意到到薇如用皮鞋在曾包石的脚上狠狠地碾了一下,不由抿嘴一笑。

茹云眉眼一挑,回答说:“曾先生说笑了,曾太太的风度气派是上海城里无人可比的,我倒是很想学学,就怕弄个四不像,白惹人笑话。”

柳斯年看他们聊的正欢,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进场去吧。”

曾包石说道:“好好,给二位留了特座,请跟我来。”

曾包石到底是个人精,说着就一边去挽薇如的胳膊,一边半侧过身子,把茹云和柳斯年让得差不多跟他并排,这才带笑地往茶园里走。

正戏尚未开场,台上的鼓声已经敲得声声紧。一班孩子在台上翻跟头、踢旋腿,你来我往,旋风般穿梭在台上,不断惹得观众的喝彩连连,把场上气氛带动地十分热烈。

侧幕边不时探出一张涂抹好了的粉脸,似乎想窥视一下座中观众的情绪。茹云一面走着,一面竖起耳朵倾听者,就听得见锣鼓声中,还夹杂了幕后胡琴的调弦声,和各色戏角吊嗓子的声响。

看起来,这里倒是难得的有那么多朝气和活气,到底是同城内的一片死寂全然不同了。

场子里跑堂的杂役们充分利用这开场前的喧闹,一溜小跑地忙乎着端茶送水。他们把热乎的毛巾甩得漫天飞,活像耍把戏的在人前炫耀自己的一手绝活似得。

底下不断有人站起来招呼他们,要瓜子,要茶水。他们便殷勤地答应着,将胳膊伸出去,殷勤地从喊他的人手中接过袁大头。这多出的钱,自然不用找了,也算是这些人多得的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