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民政局，离婚协议交出去，与上次结婚登记的程序差不多，钢印一盖，换回两个同样是红色的本子。
当然，结与离却是两个极端。
如所有来离婚的夫妻一样，他们不交谈，不说话，连眼神交汇都没有。气氛凝滞到让人觉得窒息，大概也只有民政局那位工作人员见的太多这样的事，才能淡定如常。
本子交到两人手上，然后按下按钮，呼叫下一对要离婚的夫妇，神情淡漠。与她一样神情淡漠的还有江小瑜和陆少辛，女人绝起情来，真是要比男人洒脱。
她将离婚证放入背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甚至没有看陆少辛一眼。
“三少。”助理一直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喊着。
陆少辛坐进车内，由后视镜看到她站在路边打车的身影，久久未动。
“要不要送少奶奶一程？”他的不舍，连助理都看得出来，真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
“不用了。”须臾，他才吐出这三个字来。
音落之时，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他看到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公司。”他吩咐。
车子汇入主道，一辆向北一辆向南，从此分道扬镳……
江小瑜坐在车子后座，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新闻，满耳的艾诺集团，满耳的陆姓，闭上眼睛，心口那块地方仍是疼的，疼的像是被人挖掉了一块。
回到荣欣欣住的公寓，荣欣欣知道她约了陆少辛办离婚手续去了，今天特意没有上班。几乎家门一响，她就立即从沙发上弹跳而起。
“江小瑜。”她喊，目光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
江小瑜却像没有听到一样，迳自回了卧室，然后捂上被子倒头就睡。其实哪里睡的着？但是即便睡不着，也只是直挺挺地躺着，放空自己的脑子，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般。
荣欣欣不放心地时不时由门缝观察，她除了躺着，偶尔翻下身子，也看不出什么。江小瑜刚刚流产，现在又离了婚，也许真的需要空间自己静一静。
心里叹了口气，也并不上前打扰，就守在外面。万一她想不开，自己还能第一时间发现。
江小瑜开始脑子是有点乱，也理不太清，后来也许真的累了，竟也渐渐地睡着了。这些日子太累，身体到了极致，这一觉睡的时间够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从床上爬起，有些晕地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如同女鬼一样的自己。脸颊消瘦，眼窝深陷，下面一团青色，手摸着脸，不由笑了：“郑晓寒，这张脸竟然被你糟蹋成这样。”
低头用凉水洗了把脸，让自己脑子清醒了下，然后开始洗漱，整理了一下自己，看上去总算有精神了一点。出门，就见荣欣欣睡在沙发上。
身上盖了个毯子，好像极不舒服的样子。
这里公寓虽然宽敞，环境也好，不过却只有一个卧室。她挤过来，倒是难为荣欣欣了。
江小瑜进厨房下了点面条，盛了两碗放在餐桌上时，荣欣欣才醒过来。看到站在餐桌边的江小瑜，揉了揉眼睛。她虽然模样看起来憔悴，可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了。
“看什么看？赶紧进去洗脸刷牙吃饭。”江小瑜催促。
“哦，哦。”荣欣欣应着，赶紧闪进与卧室相连的卫生间。
要知道，平时都是她给江小瑜做早饭的，那个女人就是个大小姐的命兼厨房白痴，除了会下面条，做什么菜都做不好。洗漱完毕坐在餐桌，果然看到又是清水煮面条，上面飘着几颗青菜。
不过想到她遭遇重创，还能这样积极的面对生活，荣欣欣就将嘴里那些抱怨都咽回去了，坐到她对面乖乖吃面条。
“荣欣欣，我打算离开这里了。”江小瑜说。
“什么？”荣欣欣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问：“是回国外去吗？”
她与江妈妈离开这里后，一直都是在国外生活的。人如果受了伤，总是不愿意生活在这个对她来说充满悲伤的城市，更何况她已经和陆少辛离了婚，的确是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
嗯，离开了也好，虽然她有些舍不得。
江小瑜没有回答，其实她去哪不重要，她只是作为朋友告诉荣欣欣一声。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荣欣欣忍住眼泪。
江小瑜只是对她笑笑，看看时间，提醒说：“你上班要迟到了。”
荣欣欣也看了一眼表，然后发现自己真的要迟到了，马上站起来，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然后一边在玄关处套鞋，一边说：“你不会做饭，中午的时候叫外卖就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吃火锅。”
天气已经转凉，两人在屋子里暖烘烘地吃着火锅，喝点小酒最是惬意。也不等江小瑜回答，就彭地一声关了门，风风火火而去。
江小瑜看着碗里的面条良久，才低下头，一点点将面条塞进嘴巴里，慢慢咀嚼，下咽。
正是月底的时候，各个部分都非常忙碌，自然总经理办公室外的秘书室也不例外。整个上午荣欣欣都在整个三十七层间穿棱，忙的脚不沾地。
刚从研发部抱着文件上来，出了电梯还没走到办公区，身上的手机便响起来。看了眼是江小瑜，便随手接起：“怎么了？一个人在家春闺寂寞冷想我了？”
脚下步子未停，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坐下来。那头沉默，荣欣欣听到那头的电话背景有些吵杂，隐隐有广播的声音，终于发现不对。
“你在哪？”她紧张地问。
江小瑜深吸了口气，回答：“欣欣，我要走了。不想看到你哭，所以我现在已经过了安检。”
荣欣欣闻言，眼泪刷地一下子掉下来。
那头不说话，可是江小瑜已经听到她抽鼻子的声音，应该是哭了。江小瑜头微微仰着，说：“对不起，我会来看你的。”
不让荣欣欣送，其实其实她更怕自己会哭。可是她已经决定要好好面对生活了，哭的也够多，不想自己再颓废下去。
荣欣欣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抽了下纸巾压在眼睑下面，本来是想抑止自己流泪，可是眼泪却流的更凶。她不敢说话，就怕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江小瑜抓着手机，就那样听着彼此的呼吸，直到催促登机的广播传来，她才挂了电话。
荣欣欣听到那头传来嘟嘟两声忙音后，看到电话已经切断，再也忍不住，怒骂：“江小瑜，你答应我晚上一起吃火锅的，你这个骗子。”
荣欣欣在公司里只是个小助理，虽看平时私下里跟江小瑜随意。但在艾诺这样的大公司里，行事总是小心谨慎，从来不会出格。
这一声吼几乎将办公区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哭花了妆的脸。
彼时，陆少辛的办公室里内线响起。
他抓起电话，头也未抬，只道：“说？”
“三少，少奶奶上了去D市的飞机。”
……
——分隔线——
江小瑜抵达D市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看着外面熟悉的城市夜景，突然有种死里逃生后的回归之感。
站在机场门口张开双臂，感受到秋末的凉风拂面，竟也觉得舒畅无比。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酒店，开房，然后上网，开始找房子。
因为太过熟悉这里，所以找房子也比较简单。虽然半年来房价又上调了一些，她还是在自己家附近的小区里找到一间80平米的房子。
单独的卧室、厨房、卫生间，对于她来说条件已经很好了。而且地方离市中心还偏远一点，房租尚可以接受。房东见她言谈之间对D市很熟，也不敢骗她。
交了押金，就这样拍板钉钉。
房东走后，她将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然后洗澡，将衣服一一拿出来挂好。其实也真没什么东西，去陆家的时候带的那些都是江小瑜的，之后又都是陆家在准备。
全部弄好后，她下了楼，出了小区，对面便是她们家的超市。
爸爸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继母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帮买东西的客人拿东西、收钱等等。她站了一会儿，却不敢走进去。反而往前走了个路口，在那家超市买了些东西提回来。
置办了生活用品，身上那笔钱已经所剩无几。她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找工作，养活自己。没有以前的文凭，只有江小瑜的证件，想找份家装设计方便的工作怕是不容易
网上投了几份简历，也是石沉大海。
这天却突然接到了写意D市分公司的电话，说是在网上找到的联络方式。因为她以前在长津市与写意合作过，所以才注意力。
其实江小瑜不是不犹豫的，因为离开长津市，就是不想与那个城市的人再打交道。可是转念想想，厉凌又有什么错？不过一个朋友而已。
约了时间，她直接去了公司。
面试的主管只简单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确定了上班时间，便领她去了创意设计部。部长很巧的是她熟悉的学长，虽然对方并不认识她。
“我看过你的设计，风格跟我以前一个学妹很像。”学长是个很开朗的人，也很随意，但是这话里多少有些欣喜，也有一些叹息存在。
看到别人对自己的缅怀，江小瑜那种感觉很怪，只是笑了笑。她长了张很显嫩的脸，像小妹妹似的，弄的大家都觉得欺负她都不好意思。
工作很顺利，薪水比兼职时也高。
她偶尔会上Q，还是有跟楚菀联糸。
陆少毅出事后，连带与楚家的合作也被叫停了一段时间，楚家可谓是损失惨重。其实最惨的莫过于楚菀，因为陆少毅的关糸，她身为陆家大少奶奶的身份被扒出来。当初没有沾上什么光，此时在公司却是举步艰难。
后来，听说那个项目不知怎么又正常运行，风雨飘摇的楚家这才算渡过难关。
陆少毅关在里面，楚父动用关糸，想法设法的让她与陆少毅离婚。经过这事之后，楚菀变的淡定许多，偶在商场上碰到陆家二婶，她仍然刻薄之极，楚菀都能淡笑了之。
江小瑜每天上班都会经过自家超市，天气凉了，爸爸总会坐在收银台后面，通过窗子便可以看到。继母忙上忙下的搬货，好像也苍老了许多。
听说郑晓晨一直都在D市照顾顾东城，她极少看到郑晓晨，偶尔刻意接近超市的时候会听到继母抱怨她不见人影。
这天，江小瑜下班回来，看到母女两人在超市门口拉拉扯扯。
“你天天守着那个快死的人干什么，人家又不会娶你。倒不如在家帮我干点活，你爸现在是什么都做不了，你想累死我啊。”
“妈，你说什么呢？顾大哥会好的，我不准你这么说他。”郑晓晨气的跺脚。
“好？他得的可是癌，还是晚期，你发什么梦呢？你不想读书，也不想替我干活都成，隔壁王婶给你介绍了个对象，虽然比不上姓顾的，好歹家里有几套房子。你趁早把自己嫁出去，别给我浪费时间。”
“妈，你真是——就我这样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的模样，你也不怕把人家吓跑。”郑晓晨推开她，快步往街上跑去。
“哎，你个死丫头，你给我回来。”继母气的大吼，她却已经钻进了出租车里。
转头回了超市里，又是摔打东西又是骂骂咧咧：“你看你养的好女儿，眼里就只有男人，连父母都不要了，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她也是心里着急，顾东城都要死了，别说不跟她结婚，就是跟郑晓晨结婚，她也不能看着自己女儿往火坑里跳啊。恨铁不成钢的是女儿，就这样还巴巴上赶着。
“行了，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郑大海说。
“主意，主意，我看就是主意太正了，早晚要出事。”继母吼。想想又牵怒到丈夫身上：“说到底还是晓寒那个丫头惹的祸，如果不是她当初非跟顾东城谈恋爱，咱们晓晨怎么会沾上他。”
“你够了哈，晓寒跟顾东城谈恋爱，又没让晓晨去谈，你别什么事都怪在她身上。”人都已经不在了，她这毛病还没改。
“怎么？同样是女儿，我说说晓寒你就听不下去了。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她，咱们家能跟顾家扯上关糸？”继母心里委屈。
她一个人这上上下下地张罗着，照顾他这个病人不算，还要担心女儿。辛辛苦苦的，不过埋怨几句，他就对自己瞪眼睛。
越想心里越委屈，干脆一脚踢了身边的饮料罐子，货也发泄似的扫了一地。郑大海知道她苦，也知道自己没本事。只觉得窝囊，就任她闹，自己拿着拐杖步履艰难地走出超市。
“这日子不过了，也没法过了。”继母大吼，坐在地上就哭起来。
江小瑜看到爸爸坐在门口，手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支烟卷来，点着，眉头深皱。
她走过去，掀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郑大海迎着风抽了两口烟，被呛的咳嗽了两声。看到站在面前的鞋子，然后抬头，看到江小瑜的脸。
“姑娘，是你啊。”想不到过了这么久，郑大海还认识她。
江小瑜点头。
“是要买东西吗？”郑大海问着，转头看一眼坐在地上哭的妻子，说：“见笑了。”
江小瑜蹲下身子，撒谎说：“我钥匙锁家里了，等室友来。”意思是没地方去。
郑大海以为她是外地在D市考过来的大学生，后来留在这边工作租的房子，反正附近有很多这样的人，这样也多想。父女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坐到里面继母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摔门上了楼。
郑大海才慢慢起身回到超市内，拖着一条行动不便的腿收拾货架子。江小瑜眼眶忍不住湿热，赶紧抹了一把，然后帮他。
郑大海见她干活麻利，也不多说话，眼中不由泛起赞赏。
“老郑啊，给我拿袋盐，拿瓶酱油。”老太太走进来，用很熟稔的口吻说着。
郑大海应了声，找拐杖的功夫，江小瑜已经把盐和酱油递上来了。老太太是姓张，是隔壁土产店的邻居，生活习惯比较节约，每次都买很便宜的。
“谢谢哈。”老太太自己扯了个袋子装东西，问：“你家新雇的小姑娘？”
郑大海由吃惊中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哪里啊，姑娘心好，帮我下忙而已。”
老太太给了钱，然后就走了。
之后又进来几个人，有人买啤酒，有人买烟。然后郑大海看着江小瑜熟练地在货架间穿棱，总能准确地找到货品位置，那种感觉总是怪怪的，又透着为熟悉。
转眼，天色已经很晚了。
郑大海看了眼表，问：“姑娘，你要不要给你室友打个电话？”这么晚了，一个小姑娘待在外面可不安全。
江小瑜看着外面，又看看爸爸，如果自己再赖下去，怕是要引起他的怀疑了，便说：“她手机关机。不过这点应该回来了吧，我回家去看看。”说完，便出了超市。
“哎，姑娘。如果你室友没回来，你就回来等，外面不安全。”郑大海看着她跑开的身影，忍不住追出来叮嘱。
“好嘞。”江小瑜应着，然后跑进对面的社区。
郑大海看着那背影，心里总是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这时赌过气的郑太太从楼上下来，看到整理好的货架和站在门口的郑大海，眼睛红肿的，应该是哭过。不过也没说什么，抹了抹泪，出门将超市外面的东西收拾进来，然后准备关门。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郑大海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收拾，收拾完了也没有关门的意思。
“怎么？我说了你那个宝贝女儿几句，你还没完了是不是？”江小瑜的继母问。
“你累了就去睡，我等个人。”郑大海的脾气好，半点与她争执的意思都没有。
郑太太其实心里已经不气了，可是面子上又拉不下来，冷哼一声又上了楼。
郑大海在门口坐了半个多小时，感觉这么时间那姑娘没回来，应该是室友回来，这才关了超市的门。也不知道怎么了，竟对个陌生女孩子这么不放心。
——分隔线——
下午，郑晓晨从家里出来之后，直接打车去了顾家。按了门铃，不久保姆过来应门，喊：“郑小姐。”
来往的多了，大家都比较熟悉。而且郑晓晨跟她们家少爷怎么回事，还有顾爸、顾妈的态度，她们也都一清二楚。
“顾大哥好点了吗？”郑晓晨问。
“看上去好了一点，刚喝了碗粥。”保姆回答。
病成那样的人，一日不如一日，又哪来真的好？不过是安慰人也安慰自己罢了。
郑晓晨倒是也不在意，只听到说对顾东城情况好，便有些高兴，直接上了二楼。
主卧的门虚掩着，顾东城与顾家父母似乎正在说话。
“东城啊，算妈求你了。咱不举行婚礼，你们就秘密结婚，只登记就成，行不行？”顾妈妈说。
此时的顾东城已经只能靠轮椅在屋子里活动，他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窗子照过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听了母亲的话，也只是微微闭了眼睛。
如今的他，抗争都没了力气，只能这样拒绝。
“顾东城，你死了之后，是不是想让我和你爸也跟着你去，这样才死心！”无计可施之下，顾妈妈已经怒吼。
“丽媛！”顾爸爸喝斥。
他年轻时白手起家，一无所有时顾妈妈跟在他身边，那种感情他一直不敢或忘。直至今日，只要顾妈妈做的不太过份，他都不会疾言厉色。
可是如今她说的这话，说儿子死了之后，那个字每次被提起，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他又如何忍受的了？
其实别说顾爸爸，口不择言的顾妈妈也受不了。每次去医院看到医生对他们摇头，她都会哭倒在顾爸爸怀里。儿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能比她更痛。
“可是顾家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她是想活，想让自己的丈夫活，她才想让他留给他们个支撑，他们个念想，可是偏偏儿子不愿意。”
顾东城其实也不好受，父母的低涰响在耳边，一样像把刀子似的割着他的心。可是害女人一生的幸福来成全自己的父母，他做不到。
最后是顾妈妈是被顾爸爸拽走的，郑晓晨及时躲在隔壁的房间，待他们走远才从门里出来。
顾东城依旧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他大多都那样安静，像是一直在等待着生命结束的那刻，那样淡然，又或者早就疲累。
郑晓晨其实不该这时候进来，这时候进来就说明自己听到了，听到了那么令她尴尬的话。可是她还是来了，因为舍不得舍弃这样见面的机会，总怕等不及下一次来，就再也看不见了。
“顾大哥。”她蹲下来，一直蹲到他的腿边喊着。
顾东城闻言睁开眼眸，看到她，眼睛无波无喜，唇角却依旧扯出淡淡的，温和的笑，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郑晓晨忍着眼里的泪意，回答。
“没什么好看的，从今天以后都不要来了。”他说。
郑晓晨闻言一震，问：“为什么？”
其实她答应嫁给他的事，他知道，她与他父母达成共识的事，他也知道。他虽然不同意，却从来没有给过她难堪。
顾东城闭上眼睛，仿佛感觉说话、费心思都累似的。他说：“对于我来说，你只是晓寒的妹妹。”
“晓寒……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她以为他爱上江小瑜之后，早就已经移情别恋。
“我爱她，这辈子永远不会变。”顾东城说。
“那么江小瑜呢？”她不解也尖刻。
顾东城闻言，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她，那眼里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他说：“江小瑜就是晓寒。”
郑晓晨看着他的模样，眼里泛起更多的不解。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太过思念姐姐而产生了妄想症。
顾东城知道她不懂，也不期望她懂，重新闭上眸子。他越来越不喜欢睁开眼睛，因为每次睁开眼睛都看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难免对这世界失望。
“顾大哥，让我照顾你吧。”郑晓晨说。
他仍闭着眼睛，说：“晓晨啊，你姐姐说过一句话。被不喜欢的人喜欢，也是一种负担。”
因为郑晓寒的关糸，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明白的伤害过她，怕伤她的自尊。只是此时才明白，其实明确的拒绝，划清界限，其实越早越好。
郑晓晨闻言，脸色煞白。
原来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一直喜欢她，而他却说自己的喜欢是一种负担。
为了爱他，她已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了，对他来说却只是一种负担……
郑晓晨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可能因为自尊犹在，所以不能接受，从他的卧室里跑开。
而楼下的卧室，顾妈妈泣不成声。
顾爸爸看着郑晓晨离开，又回到卧室里，一直闷不吭声地抽着烟，抽的整个屋里都是呛人的烟味，眼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半晌，才说：“丽媛，不要再逼他了。”
“可是我们顾家怎么办？他难道就不想想？”顾妈妈一直想不通。
“他已经够累了。每天过的那么痛苦，还要面对我们这样自私的父母。”
那是他的儿子啊，他也会心痛。
顾妈妈闻言倒在床上，哭的更加伤心起来……
——分隔线——
江小瑜回到D市后，工作一直很顺利，除了每天上下班，周日会找借口去超市买东西，虽然继母不在的时候，大多时候最后会演变成帮忙。
一来二去也就和郑爸爸混熟了，买点小东西郑爸爸总是不会收钱。有时候来客人了，继母不在，他也会不客气地让江小瑜帮忙拿，一切都轻松自在起来。
这天江小瑜刚给客人拿了两瓶水，转头就撞到了郑晓晨，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收敛起来。
“你怎么会在我家？”郑晓晨看到她，口吻间不自觉地就多了敌意。
“晓晨，怎么说话呢？”郑大海见女儿这么没礼貌，不由出口斥责。
“爸，你知道她是——”郑晓晨见爸爸居然维护一个外人，不由开口要道出她撞死自己姐姐的真相。
“郑爸爸，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让我们自己说清楚吧。”江小瑜抢先说。
“年轻人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晓晨，女孩子也要心胸宽阔一点。”郑大海教训女儿，转头又对江小瑜说：“如果是晓晨的不对，我替她跟你道歉，别跟她一般见识。”
“爸，你怎么向着外人。”郑晓晨不爽了。
这个江小瑜到底有什么好的，这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她。
“晓晨。”郑大海不赞同地看着她。
江小瑜跟他已经很熟，这孩子的品行他看在眼里，绝对是不会做出格事的女孩子。这样的品德，在他们这辈人已经极难看到。公正地说，自己的女儿郑晓晨不如人家。
郑晓晨很委屈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又狠狠剜了眼江小瑜。
“郑爸爸，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江小瑜也不敢再待下去，只怕一会儿要和妹妹吵起来。
郑大海跟她告别。
郑晓晨看着她走进对面的小区，问：“她住这里？”
郑大海点头。
怎么可能？
她不是跟陆少辛结婚了吗？
郑晓晨满眼的问号。
江小瑜来到公司的第二个月，就不可避免地与厉凌见面了。
当时她正在加班赶设计稿，整个办公室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工作起来废寝忘食，都忘了时间。
当时走廊上传来很清晰的脚步声，她抬头揉着发酸的脖子，以为是学长回来了，根本就没有在意。直到那人站在她的面前，喊：“江小瑜。”
她抬头，然后映进厉凌那张俊美的脸。
“厉凌。”江小瑜也很是诧异。
“真的是你啊，我刚看到设计师的名单，还在想怎么就这么巧有个同名同姓的人。”再次相见，厉凌显的有些兴奋。
相比起来，江小瑜反而并没有太多意外。同在一家公司，虽然一个在总部，一个在分公司，可是她已经预料到会有见面的一天了。
她浅笑着，厉凌目光扫过办公区，皱眉：“怎么就你一个人加班？”
“我勤劳啊，厉总给我加薪吧。”江小瑜玩笑地说。
厉凌闻言，故作思考状地看着她，说：“只加薪好像不足以表达我对下属的体恤之情。”
“那厉总想怎么样？”江小瑜跟他逗。
厉凌抬腕看了眼时间，问：“不如我请你宵夜？”
“好啊，正饿了。”江小瑜也不推辞，摸着自己的肚子应了。
厉凌本来想问她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的，可是看着她笑的那样灿烂，好像忘了所有伤痛一样，他就没有再问。当初，她必然是伤了才离开的，又何必提起那些。
两人乘了电梯下楼，厉凌开车出了停车场，看方向江小瑜就知道他又要带自己去那些上了星级的酒店。张唇，想说带他去吃点经济实惠的，可是转头看到他灯光陆离下的侧脸，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噤了声。
两人的确是在有名的饭店吃的，而且是专门做宵夜的店。点心、甜品都很精致，江小瑜也饿了，不怎么挑食，吃了倒是不少。
最后，厉凌开车送她回家，车子开进有些半旧的社区。经过上次荣欣欣的房子，这次他倒没显的有多惊讶。
车子停稳后，江小瑜解开安全带下车，厉凌也跟了下来。
“今天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就不请你上去了。”她明白、自然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厉凌点头。
江小瑜转身欲往公寓里走，不想腕子却被他拉住。她不解地转头，正承接住厉凌定定瞧着她的目光。半晌，他才说：“今天看到你真好。”
怎么说呢，声音和神情都怪怪的，但又在江小瑜反应过来之前，印了个吻在她的额头上，便绅士地退开身，说：“晚安。”
他笑的那么淡然而坦荡，反而让江小瑜觉得是自己刚刚想多了。
“晚安。”喃喃地说完，江小瑜进了楼道，虽然心里那股别扭股还没想明白。
厉凌倚在车子的引擎盖上，看着楼道里的感应灯一一亮起，透过窗户照出来昏黄的光。然后三楼的位置，客厅的灯开了。
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关门的声音，心也跟着安了似的。唇角微微勾起丝笑纹，可谓一笑倾城，在暗夜中绽放属于他的华彩……
转眼，冬天到了。
今天的冬天特别冷似的，十一月初就下了第一场雪。虽然每个人都穿起厚厚的冬装御寒，还是会忍不住走出去，走在飘满雪花的路上领略这份大自然的神奇。
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讨论圣诞节的约会，每个男人、女人脸上都充满期街。
其实这个城市里，充满着顾东城与她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既便心里释然，也会不自觉地想起。她回来后，一直都没有主动打探过顾东城的消息。
不是不担心，也不是不关心，只是有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出现会让他的处境变的愈加艰难。而他最后的愿望，也是愿自己幸福。
他宁愿只身犯险，也让她完成了婚礼，就是想要看她幸福。手摸上平坦的肚子，她已经没了孩子，也已经离了婚，她如何能让现在的他还为自己操心？
她想让顾东城觉得，她很幸福！所以她不去找他，只待在与他同一座城市里，然后努力地生活，努力地让自己幸福。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天，在街上人们因为第一场雪来临，而喜悦地尖叫的时候，顾东城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那天她照旧从自家的超市经过，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特别凄厉的哭声，然后郑晓晨从里面冲出来，撞到她也像没有看到一样。
那一声就像把刀子似的划过心头，江小瑜似是已经预感到，于是追着郑晓寒而去。
他们在富华路，顾东城承诺给郑晓寒建造的游*楼里，找到了死去的顾东城。那里被建造成了一座酒店，船舱、甲板都有用餐区，顶楼是套房，前面可以俯瞰整个D市的夜景，后面面朝大海。
他就坐在轮椅上，待在这样的房间里，墙上挂满了他和郑晓寒的照片。身上穿着深色的商务套装，如同过去他意气风发的每一天一样。
风由敞着的窗子吹进来，鼓动蓝色的薄纱窗帘，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的像一副静止的画面，他却是永远的去了。在墙上挂满代表他和郑晓寒回忆的照片的房间里，双眸微阖，走的十分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