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与嫦儿再行的三日,才至截灵山前。不足抬眼一望,宏大如一面黑暗巨墙横隔眼前,山如刀削,齐平而上者不知其几万丈高也。那山岩尽皆黑色,凹凸不平突出崖壁者暗泽巨石也,其状大凶,远观之如万邪聚集直作势欲扑。山岩黝黑之色闪动,如黑暗灵光扰动于巨剑之上。山脚之下蜿蜒而过者乃一条小溪也。溪水清冽,其内白石可辨,细鱼游于水底,于水草间嬉戏,其状悠然无异。唯依山之河岸草木不见,且河水之中此岸边水草皆无,而彼岸却是绿树成荫杂草丰茂。见此怪景,不足心下大奇。

“嫦儿,此地好生奇怪,半水活气半水死泽,却不知到底如何便有了此怪状?”

“不足哥哥,天地有不测之能,生于毫末,却成就无垠,况此小奇小怪之景乎!”

嫦儿淡然语道

“嗯,‘天地生于毫末,却成就无垠’,此言端得合于道而通于理呢!受教,受教。”

不足诚恳之色现于其表。嫦儿复道:

“不足哥哥,大凡造化之功,悟得一便可二,亦便可举一而反三者也。然天地之玄妙无可洞悉,便是仙,神、圣亦不过窥得门径尔!哪里有登堂入室之大能贤者在呢!吾二人还是前去圣莲山的是。”

“嫦儿此言得之!”

于是两人边赏沿路景致,边向那圣莲山行去。虽正是春光艳艳之时,天地间却尚有料峭寒意。不足观那小女儿家脸色白皙,便疑是其受不得寒。明明可跨溪而过,有捷径直达圣莲山。却偏偏绕道去了左近一个大镇子。

“不足哥哥,却怎的不过河去,倒向远处去呢?”

“嫦儿,已是离那集市不远,没来由急他做甚!吾二人不如去那边镇上瞧一瞧,或有什么可用之物,倒方便选购者也。”

“什么可用之物在集市上购不得,偏要来此凡俗之地?”

“圣莲山中集市建于庙、观、庵堂之间,香烛贡品必是大多,但那日常用度之物定是难觅。吾等去镇上却可购此等必备之物!”

“还是不足哥哥想的周到!”

两人这般闲聊着,不觉便到了镇外。那镇子方圆五里,镇内千百来户人家,尽皆居于高大围墙之内。其镇内东西一街,沿街商家各色经营俱全。镇外乡民往购所需亦是入来,故人来人往,虽不说熙熙攘攘,却也并无门庭冷落者。不足两人缓步入来,去那人多处闲逛。看着前边一座木楼,名‘段氏布料行’者,女客甚多,不足便拉了嫦儿入内。见依墙而竖木架上尽皆挂满成衣,却是女子的居多。而那店中横放的长木桌上一摞一摞摆着成匹绸缎布匹。颜色杂陈,着实耀目。不足仔细瞧着四壁女衣,一件一件尽是妖冶之色,便谓嫦儿道:

“嫦儿,可有汝瞧上眼者么?”

“不足哥哥要作什么?”

嫦儿大疑问道。

“你我这般衣着去那易修门或被其门下小瞧。既然银钱尚足,便就各购上一套何如?”

“这些衣物皆俗不可耐,吾可是不要。”

“那却如何······”

“不足哥哥,吾二人还是只购一套男装吧。”

“嫦儿,常言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吾等此去乃是要拜入人山门者,却不好潦倒之形貌受人轻视呢!”

“如此便听不足哥哥的。”

于是那嫦儿便仔细瞧那些铺柜上所置之衣料。好半响挑的一匹雪白丝绸,谓那对着两位女客之店家道:

“掌柜,可有好裁缝么?”

“有有有,吾家此处师傅乃是远近闻名之周大师,给州府老爷、家眷做过衣服着。”

那掌柜见嫦儿天仙般人物,只惊的那腰下去了半尺。店中数人皆惊得呆立当场,盯着这神女般人物,忘了言语。

“哦,嫦儿,如此便在此间订做如何?”

“嗯,只怕做的不好!”

嫦儿犹豫道。

“嫦儿,没见汝怕过什么,怎的一件衣物却这般犹犹豫豫的?”

“不足哥哥,女孩儿家只这衣着乃是最大之事呢。”

“哦,那却是要仔细一二了。掌柜,吾等要见一见汝家师傅。”

“好,二位里面请。”

不足二人进入里间,一位矮个儿老者正站在椅上挂一件刚刚做好之衣服。

“周大师,此位小娘子要做衣服,麻烦汝小心则个。”

那周大师头都不回,冷哼一声,便别无声响。掌柜好生尴尬,立在那儿谓不足二人道:

“二位稍等,周大师有些忙,他······”

“吾哪里忙了,吾闲得很!”

那周大师冷言冷语道。

“这个、这个······二位稍坐,吾外面还有客人。”

那掌柜匆匆出去了。

“周大师,吾等······”

“不必多言,到这儿便是做衣服者。吾却为汝······”

那周大师缓缓转过头来,只一瞧此眼前两人,便呆立不语,惊在当场。

“啊也!请恕小老儿无礼!”

周大师呆得半响忽急急道。

“周大师,某嫦儿妹妹要做一件衣服,还请大师······”

“吾即刻便做,即刻便做!”

那周大师又略略看了嫦儿一会子,便低了头道:

“请仙子三日后再来吧!”

“大师,汝尚未量体裁衣,吾等怎生······哦,大师,难不成是手头太忙?不过大师,吾二人实是有急事在身,耽搁不得!吾等愿加上几文银钱······”

不足见那人如此,便急忙道。

“汝这人好没道理!吾几时说过太忙!吾之裁衣,只用目力却非用尺!三日后这位仙女便可来取!至于汝,俗不可耐,吾却不为尔效劳的!请便吧!”

“咦!这人······”

不足嗔目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那嫦儿见此,只是捂着嘴笑。不足赌气出来,和嫦儿一起买了套儒生装便出门而去。那店中内屋之裁缝师傅低着头,足足半盏茶功夫才叹一口气低声自语道:

“怪哉,此娃儿不过法体初阶之修为,但那女娃儿却看不透!老夫入道久矣,自问神通不俗,竟看不出其深浅,何哉?况那女娃儿又是妹妹!”

不足与嫦儿觅得一雅致小客栈入住。三天里,不足只是打坐入禅,修法炼体,再不出门。嫦儿却日日行出,徜徉于此镇内外。三天后不足与嫦儿去那店中,见裁缝师傅一人静静儿等在店中,而那店主人却不在。

“老丈,吾等来取衣服。”

不足打个问讯道。

“吾又不瞎,衣服在那边,汝等自去试来。”

不足见状大感惊讶,此老丈怎如此坏脾气,一句不是便这般恼人!但想一想便忍住气道:

“嫦儿,汝去试来,某在此地与这老丈说话儿。”

“谁愿意与汝这样愣头小子说话!又不是如小妹妹这般美丽无匹,对坐不语亦如笑对鲜花,心情大好。至于尔,请自便吧,吾还有客接待!”

“咦,老丈怎生如此······”

不足大是尴尬,结结巴巴道。那嫦儿却掩着小嘴儿笑着入内试衣去了。不足恼烦无聊,便渡着步儿转入里间一室,沿壁贴着几幅画儿,又间或挂着几件衣物。不足瞧着那些画儿,不过是花鸟山石之类,初看并无出奇之处,但数幅画儿意境皆如是,画内只是一破烂山石,石上一瘦骨嶙峋之鸟雀,翅羽残缺不整,唯其首高扬,目露不屈之光。不足脸现沉吟之色,竟渐渐行入一雅室中。室内居中一桌,其上文房四宝俱在,上张开宣纸一张,一点墨迹却在起手之处。想必是刚要提笔却无思绪矣。不足看一眼墙角处一幅画儿,略一思衬,提笔在那墨迹处书曰:

“川上阡陌远,

大日白云间。

瘦石水边伫,

苍鸟斜眼孤。

翁醉意未尽,

胸裸呼朋急。

幼孙携??至,

酒肆尚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