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刘管事在碗里扒拉出来臭虫的时候, 实在忍不住了, 趁着狱卒来收碗的时候, 陪着笑脸问道:“不是我那个女人打点过,这饭里怎么还有臭虫?”

这狱卒瞧了他一眼, 道:“老哥我得跟你说一句, 这打点时间也有长有短,你婆娘那芝麻大点儿的银皮子, 能买我多长时间高兴?”

“您尽管跟她要去啊!”

刘管事有些着急, 没想到那狱卒嗤笑一声:“您瞧瞧, 这还要我去伸手?”

这并不是刘管事相熟的那个老狱卒, 只能继续赔笑:“您多担待。”

这狱卒取了碗筷离开,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婆娘都要跟旁人了, 还真以为自己能继续当大爷?”

傍晚时候,刘管事相熟的老狱卒来了, 这人姓马,刘管事一见他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 忙扑过去问:“马哥, 您可说说, 我那婆娘是怎么回事,今儿一天吃的都是馊饭。”

这老狱卒倒是给了他几分面子,送来的饭菜也干净些, 摇了摇头道:“这满大街都说你那婆娘要跟了刘员外, 先前还让知道稍稍打点, 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声。”

“我呸,就她那两分姿色,我们老爷瞧得上?再说了,我跟了老爷这么些年,他哪儿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不怕我在大牢里就咬他一口?”

马狱卒瞧了他一眼,笑了笑,脸上皱巴巴的,但是说出来的话一句一句都扎在刘管事心窝子上:“你咬他一口?宁大人升了堂断了案,提过刘员外半个字?那吴老婆子,刘员外也取了五十两纹银与她,足够她养老送终来用,您说说,剩你半分活路?”

“这...!”

马狱卒瞧他颓然坐在地上,叹了口气:“旁人都说你作恶,可咱俩也算有两分交情,我当值的时候,不会给你送什么馊饭剩菜。”

“本以为宁大人是个好的,可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前脚走后脚来,不都是些臭虫蟑螂?!”

马狱卒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道:“说实话,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那杨小女不还是你带人抢的?”

“是倒是,可我也是听他的吩咐。”

“刘员外?”马狱卒嗤笑一声:“人说到底是你杀的,府衙来的仵作,板上钉钉。”

“还不是那小娘皮不顺老爷心意?不然我跟她无冤无仇,杀她作甚?”

“这我可管不了喽,现下宁大人给你定的罪名,是强抢民女行凶杀人,刘员外治下不严,给吴老婆子的银子也赔了,我瞧着,您想翻身从这里出去?难!”说罢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饭菜:“快吃吧,有口就不错了。”

刘管事也是饿极,端起碗胡乱扒拉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糙米饭,没有臭虫比什么都强,不过也没吃饱,来了气性,将筷子摔在地上,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什么东西!”

“狗东西,你拿我这里的东西置气算什么本事?这碗砸碎了,换旁人能剥你层皮!”

马狱卒将碗筷收拾好,刘管事忙赔笑:“我这也是被那个王八羔子气糊涂了!”

县衙,宁无愠办公的房间,马狱卒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大人,刘管事火大着呢。”

好,再熬他两日。”

马狱卒又问:“大人,可能动刑?”

“抽两鞭子就是,案子都查清楚了,不必打太厉害。”

“是,是,他跟着刘员外吃香喝辣惯了,那里受得了牢里的手段,寻个错处让人抽两下,估计就憋不得了。”

宁无愠点头:“有劳。”

马狱卒忙道:“不敢。”

得了宁无愠这句话,刘管事在牢里更水深火热些,除却马狱卒当差送饭的时候,饭菜都是馊的,还有蟑螂沙石,他不过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便吃了结结实实两鞭子。

这晚上又是马狱卒送饭,刘管事原先瞧着发面馒头似的一张脸,现下凹了下去。

“老哥哥,您说说,我这还不如死了算了。”

马狱卒瞧他这张脸,心里啐了一口,却似笑非笑地说:“您可别,这地界儿,死人是我们的罪过。”

“您说说,我这不是生不如死?想想那婆娘也是狠心,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这么着,不管不顾了?”

“行了,我说你那婆娘跟了你,也不是什么好归宿,瞧她惊你那样子,你一动都得让人抖三抖,平常没少打人家吧?”

刘管事瘪了瘪嘴,没应声,他的女人,管教两下有什么不对?

“嘿,我说老马,咱俩交情就这么深?也就你这一顿我吃个饱饭。”

“我跟你有多深的交情?也就是瞧那个姓刘的更不顺眼些,懒得磋磨你。”

马狱卒瞧他巴着碗舍不得放下,瞪了一眼:“行了,就这一碗,你还能把我这碗沿儿啃了?”

越是恶人越怕死,谁知道十八层地狱有什么等着他?刘管事夜里躺在干草上,左思右想也不敢干啥,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马狱卒又来找他了。

“呦,要不说您是个福气人,贵妃娘娘听说过吧?升了皇贵妃!太平盛世,可不能有太多杀人放火的案子,入了牢狱的也要再审一审,这可不,又给你给再见宁大人一面的机会。”

“老马,您说,这宁大人是不是个好面儿的?”

“都说老奸巨猾,宁大人还不到而立之年。”

刘管事一拍大腿:“可不是,您说说,这又要升堂断案,宁大人要是判我个糊里糊涂,这可丢人!”

马狱卒瞧了他一眼,这人怕是在牢里被磋磨狠了,连脑子都不足先前够用,不过这是大人想要的,他也不多言,只带着刘管事往前面去。

刘管事到了才知道这再审可不是升堂,除了衙门的人,别的半个也瞧不见,他颓丧得很,瞧着坐在上首的宁无愠,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管事,你是知罪的。”

宁无愠一开口,他倒也精神了些,不知哪儿来的骨气,指着上首的人便骂:“你不也是收了刘添财的银子,说我作甚,都是一样的玩意儿,不过是披了身官皮子!”

“本官人证物证俱在,刘管事是不认罪了?”

“我认罪,我怎么不认,我认了又如何,你不还是没胆子去找刘添财的麻烦?”

宁无愠长眉皱起:“胡言乱语!”

下首刘管事吃了一惊,可都这会儿了,抱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劲儿,梗着脖子嚷:“怎么,被老子戳了痛处?!”

“本官手里,只有你行凶杀人的证据。”宁无愠一双黑眸紧紧锁着他。

“我手里有刘添财□□的证据!”

“是么?”

被这么讽笑,刘管事一时间还真是来了胆气,恶狠狠地说道:“不信?他刘添财这些年,桩桩件件什么事不经过我手?我下了大牢他就敢勾搭我婆娘,致我于死地,什么东西?!”

“你倒是敢说。”

刘管事一股子热血便往脑门上来:“就在我养的八哥鸟笼子里藏着,你知道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被刘添财收买的玩意儿?!”

宁无愠往下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按照刘管事的说法去取那鸟笼子。

虽然在牢里饿了这么久,刘管事偏偏来劲儿,见宁无愠不怎么说话,便指着他鼻子,骂了个痛快,直到衙役将那鸟笼子取来,暗格下藏了一个小小的本子。

“你瞧瞧,他刘添财的缺德事儿多了去了,你倒是抓啊,一千两银子就能收买的东西,姓刘的男女通吃,我看你皮肉不错,一千两银子够不够再买一次?!”

“带下去!”宁无愠眉头皱起,方诺在后堂听着,实在是不堪入耳。

“怎样?”

刘管事带下去后,宁无愠也转去了后堂,方诺迎了上去,拽着他衣袖问道。

“记得倒算详细,不过要一件件来证实。”

方诺接过来,翻看了两页便皱了眉头:“这若是真的,他俩还真是狼狈为奸。”

“昨日刘员外说来见我,被我推到了今天。”

“我也想瞧瞧,是什么恶人,能被记这么厚一本账。”

“那诺诺一会儿端茶水过去”

“好。”

等方诺见到这位刘员外的时候,心里偷偷翻了一眼,装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这位是?”

方诺一身打扮,明显不像丫鬟,宁无愠笑道:“内人方氏。”

刘员外起身:“久仰久仰。”

“您坐就是。”方诺笑着上了茶水,顺势坐在了一旁。

刘员外面露难色:“这,宁大人,咱们谈的事情...”

“但说无妨。”

“宁大人夫妻恩爱,那我便直言,前些日子您拿了我的管事,当时人证物证俱在,可后来我又想起一件事情,那杨小女入府之前签了卖身契。”说着还真是从衣袖里掏出了张纸来。

方诺瞧了一眼,这位刘员外还算敬业,纸张却却泛黄,没拿张现写的来糊弄人。不过她哪里知道,这卖身契还是宁无愠给刘员外出的主意,若是买下来的丫鬟,打死打伤都是主人家的事情,只要刘员外不计较就成。

宁无愠将那一纸卖身契接过,打开扫了一眼,看着刘员外说道:“先不说这卖身契的事情,刘管事在狱中,还说了几起陈年旧案。”

“是么?”

“说您强买民田,”宁无愠端着茶盏吃了一口:“还说您下毒,杀了城阳村一家三口。”

“一派胡言!”

桌子拍得震天响,方诺都吓了一跳。

“惊扰弟妹,赔罪,赔罪!”

刘员外看方诺一惊,忙陪笑脸。

方诺浅笑:“无妨。”

“不过既然提到了,本官自当查实。”

刘员外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说道:“这是自然,宁大人是咱们安平县的父母官。”

“这卖身契?”

“是我记错了日子,收回去,收回去。”

刘员外刚刚出了县衙,便开始盘算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是想再要多少银子,方家富甲一方,女婿也是个会吸血的。

他一走,方诺便嘀咕起来:“你说,这次刘员外回去,给你准备多少银子?”

“又没人告他,估计不会送什么黄白之物。”

“书画古玩?”

“珠宝玉器吧。”

“也是,他怎么会懂那些。”

果然第二日,两个木匣子便送到县衙的后门。

方诺掀开瞧了瞧,感慨了一句:“再瘦的人也能让他吸出来三两血。”

一匣子是珠宝首饰,另一匣子是文房四宝,不过都是上等和田玉做的,来送的是刘员外家中的管家,特意说珠宝首饰是昨日惊扰了夫人,用来赔罪的。

“刘员外瞧着肥头大耳,这选首饰眼光比我爹还强些。”方诺拿了一支梅英采胜簪在手里把玩,笑着同宁无愠说道。

“是么,比我如何?”方诺每年生辰,宁无愠都亲自动手画簪样。

方诺睁大眼睛:“那怎么能比?夫君一眼便相中我,品味自然比他们强一百倍去。”

宁无愠俯身亲了她一口,道:“有理。”

刘员外再被宁无愠请到县衙的时候,仍是方诺亲自端了茶盏进来,进门便道:“刘先生辛苦,这般苦暑,还一趟趟往县衙来跑。”一般人是称不得先生的,这一句先生让刘添财心里熨帖得很,笑应:“宁大人说了,自然要来。”他一眼便看出,这位宁夫人头上戴的是他送的簪子,富商又如何,钱多谁还嫌烧手了?

方诺瞧了一眼宁无愠,笑:“这次我便不留着听你们说话了,好音到了醒的时辰,怕会哭闹。”

方诺出去,刘员外同宁无愠说道:“听说宁大人膝下只得一女?”

“正是。”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千金!该日子也要跟宁小姐见一见,送些小娃娃耍的玩意儿!”

“若是想见,抱出来瞧瞧就是,刘兄这般讲就见外了。”

“不了不了,还是先说正事。”

宁无愠自然也不想女儿见这么一个人,小小的娃娃更不能污了眼睛,端起茶盏吃了一口,道:“那投毒的案子,仵作验尸跟刘管事说的分毫不差。”

刘添财也吃了口茶:“他说什么?”

“他说有个小娃娃,是刘兄你掐死的。”

“胡言乱语!”

“我也不信,这般事情,丧心病狂之人才做得出。”

刘添财脸色有些难看,却不得不附和:“可不是!”

宁无愠瞧着他手上一枚戒指,问:“刘兄这戒指是?”

“琥珀的,里面锁了一只蜂虫,找高人开光过,所以一直戴在手上。”

“是么?”宁无愠笑问:“可能让在下过目?”

“自然。”刘员外褪下戒指递了过去,宁无愠拿着细看一番,赞了一句:“温润剔透,好东西,好东西!”

却不见他还回来。

刘员外想要,却有些不好开口,没想到宁无愠冲着外面说了一句:“舟先生,也进来瞧瞧?”

说罢还解释:“舟先生是我在府衙认识的友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见识过,这次也让再他开开眼界。”

“宁大人,确实是这一枚。”

刘添财脑袋有些懵神:“贤弟这是何意?”

“刘兄这戒指带得久,杀人也不舍得取下来,那小娃娃骨头软,你掐死他的时候,戒指压断了他的喉骨。”

“这,这...”

刘员外瘫坐在椅子上,方诺从外面进来,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插在了他头上,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道:“什么货色也好意思送到这里,方家的好东西多了去了,我眼皮子就这般浅?”

宁无愠瞧她这幅样子,哭笑不得,是谁先前说刘添财眼光比方致还强一些?

刘添财的案子尘埃落定,这人确实恶贯满盈,宁无愠结了案子,将卷宗和人一道押往京城,审核过后最迟冬日便可以问斩。

“方才刘添财可是在威胁你呢。”

“我查案罢了,并不曾冤枉他。”

“你说,那位皇贵妃身边的心腹刘公公,会不会替他这个不知道远了几房的侄子出头?”

宁无愠摇了摇头:“不知。”

“算了,反正这案子板上钉钉,要是我,就不会费心思捞这么一个蠢人。”

“转眼立秋,好音都要满岁了。”

宁无愠这一句,方诺忽然想起昨晚小家伙抱着她,嘟嘟囔囔叫了声:“娘。”虽然不清不楚,但她确定就是这个音节。

“好音昨晚唤我了!”

“是么?”

“当然!我骗你作甚。”

宁无愠笑:“好好好,看来女儿还是跟你亲近一些。”

方诺得意,却不见宁无愠眼中笑意满满,他时不时会将女儿带去书房,好音早就会喊爹爹,虽然像是嘚嘚,但只见他才喊,可不就是叫他?

两人一道回了后院,宁好音见到她便伸手要抱,青杏将小娃娃递过去,方诺亲了亲怀里的小家伙,知道她听不明白,却还是问:“好音周岁想要什么生辰礼?”

小娃娃不答,她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要不要接娘过来住一段日子?”

“我去了信,她不愿来。”

方诺敛了敛眉:“也好,年纪大了不愿挪动。”

“方慎会来。”

“这倒是。”说道弟弟,方诺高兴了不少:“我爹信上说他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也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