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寺是郴州小有名气的寺庙,香火鼎盛。
寺庙前守着一汪寒潭以此得名。见到寺庙上高悬的寒潭寺三个大字之后,方诺觉得自己的衣裳算是穿对了,凉风拂过,还稍稍有些微寒。
瞧了瞧一旁的王氏,问道:“娘可觉得身子凉?”
王氏瞧着女儿,笑着摇了摇头:“还好。”
立一个长生牌位花销不小,但对于方致算不上什么,虽然宁无愠先前百般推辞,最后还是拗不过方致一道来了寒潭寺。
寺庙门口候着几位迎客的僧侣,方府是这里的常客,见方致过来,一个浓眉大眼的小沙弥上前道:“方施主有礼。”
方致忙还礼,然后问道:“修缘大师可在?”
那小沙弥回道:“今日寺中来了贵客,师傅正在禅房论道。”
方致面露难色,既然想要为宁无愠的父亲立长生牌位,在他心中,便应该让寒潭寺主持法事的僧人中道行最高的来请。
“弟子想请一座长生牌位,也不知修缘大师今日可还有空闲?”
“施主知道的,长生牌位要在午时之前请立,师傅何时得空说不准,耽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小沙弥这样说,宁无愠便在一旁开口:“父亲在天有灵,自会明白伯父一片心意。”
见他这样讲,方致便也不再坚持,同小沙弥说道:“既如此,劳烦小师傅为弟子再寻一位高僧如何?”
“施主随贫僧来。”
请立长生牌位并不是十分复杂的事情,供奉逝者的生辰八字之后,僧人诵经梵读,然后由宁无愠捧立牌位送入寒潭寺的长生殿,然后一一上前进香悼念便是。
捧牌位的时候,宁无愠身子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踏在寒潭寺的青石砖上,不知为何,方诺心中忽然有种感觉,此人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立好长生牌位,便一道去用素斋,到斋房门口,却听得一声黄鹂出谷般的轻呼:
“宁公子?!”
方诺转头,便见一个绿衫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后面,像是官家丫鬟的打扮,正面带喜色地瞧着宁无愠。
再瞧宁无愠,眉头几不可见地攒动了一下,微笑颔首:“露桃姑娘。”
“倒未想过在这里遇上宁公子,”这位露桃姑娘一边说一边上前走了两步,跟没瞧见旁边方家一行人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姑娘今日也来上香呢,公子可要去见上一见?”
方诺牵着方慎的手,在一旁瞧得乐呵,说不准马上就要见识一出戏文中才子佳人的戏码。
没想到宁无愠却开口说道:“今日同长辈一道,不便再去拜会杨小姐。”
那丫鬟脸上明显有了不愉,可也不算没脑子,便道:“既如此也不占用宁公子时间,先回去给小姐送斋饭才是。”
方致瞧着那绿衫丫鬟离开,有话想问却不好开口,宁无愠却解释了一番:“是忠勇侯家刚刚返乡的那位千金。”
对这女子方致也是小有耳闻,忠勇侯凭战功起家,算是京中新贵,宁无愠口中说的是忠勇侯的长女,出嫁的时候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将,嫁给了京中一个小吏,没想到战事起,娘家一朝翻身,这姑娘便吵着和离,最后这小吏不明不白死了,忠勇侯也将长女送回了老家。
方致气哼了一声:“这种人,确实不该来往太多。”
宁无愠笑着应下:“多谢伯父提点。”
下山之前,在寮房中歇息的时候,方诺偷偷将身上的夹衣脱了下来,免得下山途中再跟上山时候那般热到汗湿的样子。
刚出庙门,便又见到那个唤作露桃的丫鬟,跟在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身边。
不用想便知晓这女子是何人。
那丫鬟先瞧见了宁无愠一行,跟身旁的女子说了一句,便见主仆几人走了过来。
“宁公子。”
这位杨小姐主仆二人一个样子,都不怎么能瞧得见一旁方家的几人,跟宁无愠说了几句话之后,将视线转在宁诺身上:“宁公子,这位姑娘是?”
方慎一双大眼盯着这个颧骨稍稍有些高的女人,敌意满满,方诺捏了捏他小手,装作不知道面前人身份的样子,等着宁无愠回话。
“方伯父是父亲生前好友,”说着侧身将方致让了出来,又道:“方姑娘是方伯父长女。”
杨淑笑着看向方致:“方伯父好。”
方诺唇角勾起,看来这位杨姑娘自己跟宁无愠是真不见外。
方致板着一张脸,回道:“商户罢了,当不得姑娘这般称呼。”
没想到杨淑一点不见外:“城中的秀坊可是伯父的家业?”
方致点了点头。
“听闻贵府千金绣艺无双,可否请方小姐到忠勇侯府来,为本姑娘制一条秋裙?”
这是亮明了身份又给了个下马威,方诺笑了笑:“民女跟母亲一样,每年只出一件绣品,今年不好再为姑娘制衣了。”
杨淑脸色有些难看,宁无愠开口道:“时辰不早,便不耽误杨小姐时间。”说着跟杨淑告辞,一行人动身往山下去了。
方致对于宁无愠,倒有些看成半个儿子的心态,下山途中忍不住出声叮嘱:“无愠年轻,读书又上进,可要万万记得一件事情,恶媳毁三代啊!”
“多谢伯父教诲!”
宁无愠应声,方致稍作叹息,又道:“我虽一子一女,但诺诺和方慎之间差得太远,便将你看作半个儿子,免不得想要多叮嘱几句。”
想了想又说了句:“诺诺这孩子,也该到了召婿的时候。”说罢还看了宁无愠一眼,他仍是面色如常的样子。
现下方诺搀着王氏走在前面,方致的话顺着轻风飘进她耳中,心下轻叹,这世道对商人和女人都太过严苛,自己的父亲能顶着无子的压力一直等到方慎出生,实属难得。
回到方府,方诺待在王氏院子里给她揉肩,却又被提起了自己召婿的事情。
“诺诺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有这个心思,也是瞧着慎儿年纪太小,让你嫁出府去受人欺负可不好。”
璟朝女子出嫁之后,在夫家一般的地位都要靠父兄得来,方诺嗔道:“不是还有爹么。”
“你爹多大年纪了?”王氏笑着说道,方致今年五十有一,确实年纪不小,因为等着王氏的缘故,二人成婚晚,生方诺的时候,方致已经三十有三。
许是因为上一世除了她这种生下来身体便不好的人,别人七八十都算不得太长寿,方诺心中总觉得方致还年轻,加上他精神头一直都好,开口道:“爹年轻着呢。”
见女儿这般,王氏只抿唇笑了笑,也不多话。
这日方致在书房中看账,宁无愠求见,本以为是这孩子想要辞行,忙让人将他带进来。
没想到宁无愠进来之后,直接取出一块玉佩送到了方致面前。
方致本来还笑意温和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他当初用这玉佩给女儿定过亲事。
“无愠这是何意?”
“晚辈想要求娶方姑娘。”
“贤侄,这…”亲事是他许下的,宁无愠来的时候,他便隐隐有些忧虑,也曾经试探过,本以为这个他眼中日后定会小有作为的年轻人不会再动意求娶商户女,没想到现下竟然直接取了玉佩出来说事。
“伯父,晚辈知晓,您有意为方姑娘召婿,慎儿年幼,如此才好颐养天年,可召婿这件事情,伯父确定愿意上门的男人会配得上方姑娘的品貌?”
这确实是方致考虑了许久的事情,商户召婿,最好也就是些吃苦能干的粗汉,他也觉得委屈了女儿,当然比不上宁无愠一表人才。可不召婿,方诺再有本事姑娘家也不能去外面打点府上的生意。
方致拧了拧眉,说道:“婚嫁之事虽说父母之命,可我也不愿真的就这般做了诺诺的主,你与她还不相熟,这孩子,性子最是执拗。”
忽然又想起先前在寒潭寺遇上的那位忠勇侯嫡女,便问道:“你着急求娶诺诺是不是跟那忠勇侯府的女子有关?”就算是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声,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给别人当挡箭牌去。
宁无愠倒是毫不隐瞒,开口道:“若不是杨淑招惹晚辈,一时间无愠确实不会有成婚之意,”瞧了一眼方致皱起的眉头,继续说道:“但这几日见过方小姐之后,无愠是真心求娶。”
方致不是毛头小子,他虽然一辈子只有王氏一个女人,也知道眼前沉稳持重的年轻人不会在短短几日便对女儿生出自己对王氏一般一生不变的爱意。
“我若让你凭着些许好感便将诺诺娶走,也太过草率,这不是搭了女儿的一辈子出去?”
宁无愠抬头,同方致四目相对,说道:“无愠日后便如伯父这般,除了诺诺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