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过后,山林中闪现着晶莹的露珠,植株也都散发出生命的活力。

司空瑶的腿伤之处血液已经凝固成了紫黑色,一枚子弹卡在肉中,动辄痛入心腑。

于是孟夕尧只得背起了司空瑶,一路朝着醉汉居所走去。

脚下的泥土因为堆积了雨水而变得湿滑,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孟夕尧的体力所剩无几,呼吸也开始变得缭乱。

如果让司空瑶知道他不行了,执意要下来自己走的话,可能会对腿伤造成创伤。

他稍稍调节了一下气息,尽量让自己显得十分从容。

虽然已经服下了车前草,但是药效有限,司空瑶的烧还没有退去,只是情况明显有了好转。

尽管如此,孟夕尧还是能够感受到两人体温间的差距。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下山的路总是崎岖的,但这也有利于赶路,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坡度也会催促着人往下走。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是来到了醉汉的居所。

此时醉汉已在门外候着,难得的正经。

醉汉看了一眼司空瑶的伤势,虽然创伤面积颇大,所幸没有伤及筋脉。

醉汉而后又缓缓抬起头来,不言不语。

虽然蓬松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但是孟夕尧能够感受到,在那污垢的背后,是一种冷漠的责备。

不能保护女人的男人,可笑。

孟夕尧微微避开醉汉的灼热的目光,又道:“大师,还请出手相救。”

醉汉转身挥手,朝着在一旁为河虾投食的杨木玲命令道:“木玲,带她进来。”

杨木玲接过司空瑶,无奈地看了孟夕尧一眼。

此番入屋,醉汉未曾出手。

由于伤在腿上。男女有别,醉汉只是交代了事宜之后,全权交由了杨木玲负责。

杨木玲追随自己学艺十数年,虽然离自立门户还得远。但是医疗的功夫也算是得心应手。

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杨木玲足以应对。

孟夕尧在一旁焦躁地候着,一颗担忧的心惴惴不安。

醉汉冷漠地道:“跟我过来。”

孟夕尧迟疑了一会,心中满是对司空瑶的牵挂,但最后还是跟醉汉进了厨房。

杨木玲在司空瑶的裤子上用剪子划开一个小口,露出伤口来。

酒精消毒,三枚红绵针用以止痛,杨木玲将子弹缓缓取出。

虽然针灸隔绝了大部分的通感,但毕竟是长在自己的肉,说没有感觉那是假的。

司空瑶微微将背弓起。伸直了双脚,尽量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是不得不说,杨木玲的手艺非常精湛,没有让司空瑶遭受太大的苦痛就完成了这次手术。

司空瑶感慨道:“木玲,你这功夫这么好。真的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教的吗?”

杨木玲用一些草药研磨成膏状,能够起到止血的作用。

杨木玲将草药敷在伤口上,随后道:“师父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但是该认真的时候他还是很认真的,尤其是人命当前,他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司空瑶鄙夷地摇摇头,这怎么和她认识的不一样。

那个扬言必须以一命换一命的醉老头。分明不像是这样的人。

杨木玲将地上的血布条和止血的棉纱收拾干净,随后道:“你不相信吗?”

司空瑶肯定地点点头。

杨木玲看着窗外宁静的农田,缓缓开口道,为司空瑶道来一个故事。

厨房。

孟夕尧跟在醉汉的后头,久久不敢开口,气氛一时间极其冷峻。

孟夕尧能够感受。在醉汉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气息。

那气息深邃而尖锐,让他的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一般难受。

醉汉呵责道:“她为什么会受伤?”

孟夕尧不想解释什么,归根到底,都是自己的疏忽。

醉汉又斥道:“身为一个厨师。你的刀就只能对着食物,一份生命的终结,应该是为了让另一份生命的延续。我在你料理河虾的时候,却看不到半分的仁慈,而当你将手中的刀挥向敌人之时,却又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你既玷污了一个厨师的尊严,也妄作一个男人。”

孟夕尧低着头,虚心接受教诲。

醉汉又诘问道:“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人,妖刀到了你的手上,除了徒增杀孽,还有何用?”

孟夕尧怔了一下,略微惊讶地道:“前辈可知妖刀的下落?”

“我不仅知道它的下落,而且它就在我的手里。”醉汉言语之中带着悲伤。

“前辈……”

孟夕尧刚刚开口,醉汉便挥手截断了他的话,而自己又喃喃起来,讲起了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男人,出生医药世家,精通针灸之法,又独钟情于料理。

他将药材和食材相互交融,通过自己的潜心研究的不懈努力,终于成为了一名药膳师。

男人立刻成为了饮食界的新星,他的药膳包治百病,成为了众人的追捧。

后来,男人遇到了生命中最珍爱的那个人,她是那么的完美无瑕,就像一朵白莲花。

男人竭尽一生,只为博她一笑。

男人发誓要用天底下最珍贵的药材和最美味的食材,料理出能够赋予人容颜不老的药膳。

他力求巅峰,致力料理出最完美的药膳,所用之物皆为圣品。

不远万里,历经艰辛,踏遍华夏大地,在渤海之滨找到了百年银杏,雪山之巅找到了三寸冰蚕,最后只差一味鹿茸。

五年光阴转瞬即逝。

女人一路陪着他东奔西走,容颜早已枯黄。

男人开始致力于料理不老药膳,可是女人却一天变得更加老态。

女人厌倦了这种生活,道:“我不想要容颜不老了,我们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辈子吧。”

男人看着女人憔悴的面容,安慰道:“等我把不老药膳做出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人把失败的原因归咎在了鹿茸之上,他嫌弃鹿茸切面不够光滑,他需要一把好刀。

于是他又花了五年的光影,找到了天下最为锋利的妖刀。

为了妖刀。他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但是为了女人,他带着满手血腥活下来了。

他又斩杀了一千头梅花鹿,终于到了心目中最完美的鹿茸。

每一天他都夜不能寝,一闭上双眼,就有一千头梅花鹿在他的脑中奔腾嘶鸣。

男人做出了最完美的不老药膳,至少他是这么偏执地认为。

那聚集着一千头梅花鹿残念的鹿茸成为了导火索。

女人吃了他的不老药膳之后,真的变成了容颜不老了。

一具白骨,岂会衰老?

男人痛哭三天三夜,大彻大悟。自封妖刀,再不愿意涉足料理。

他在罕无人迹的山林中牧耕农作,远离喧嚣,决心再不过问人世,否则自缢妖刀刃下。

有一天他喝得烂醉倒在路中间。一个女孩捧着一朵白莲花走了过来。

女孩哭着喊道:“快让开,我要用天山雪莲去救我的爸爸妈妈。”

男人看到了白莲花,想起了一生挚爱的女人,大怒不已。

“胡闹!白莲花岂能治病,庸医误人,妄添杀孽!”

“那怎么办,爸爸妈妈都会死的!”

女孩一下子哭了起来。男人素手无策,不离药山的誓言已经立下,便不能食言。

后来男人决意下山救人,日后再自缢刀下。

就在此时,女孩心生一计,道:“老爷爷。你能够教我如何医治我的爸爸妈妈吗?”

于是男人收下这个女孩为徒,传授针灸技艺。

“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就是你的师父吧?”司空瑶瞪大了双眼,久久不能平息。

杨木玲点点头,应道:“就是他。一个为了救人而能够弃自身于不顾的人。”

司空瑶倒吸一口冷气,醉汉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就好似她最原先幻想之中,那个一身白衣飘飘的世外高人。

厨房。

孟夕尧错愕不已,茫然不知言语。

醉汉叹了一口气,心酸苦楚。

“妄增杀孽,害己无妨应是活该,只是切勿连累了身边的人。”

孟夕尧语句微微堵塞,艰难应道:“多谢前辈教诲……”

醉汉一收伤感的老态,又道:“加上这一回,你现在一共欠我一道红烧熊掌,还有一条腿。”

孟夕尧点点头,他不会推脱,因为这就是醉汉的规矩。

醉汉语气之中带着呵斥,诘问道:“点什么头?我的熊掌呢?”

孟夕尧摇摇头,苦笑着,却没有一丝懊悔,只是道:“无妄杀孽,我已放其归入山林。大师若是喜欢,我这沾满血腥的手,便还与大师。”

醉汉冷冷地道:“那还有一条腿呢?”

“一并还与大师。”为了司空瑶,孟夕尧在所不辞。

手起,寒光现。

刀停,锋芒断。

醉汉一挥手,徒手成刀,无形刀气斩断了孟夕尧手中的厨刀。

醉汉大笑不已,道:“好,不妄我一番苦心,孺子可教也!情之所至,杂念尽除。”

孟夕尧茫然地看着醉汉徒手凝刀,震惊不已。

醉汉大笑道:“削了你的手脚,那女娃不得要了我的老命。做一道黄金脆皮虾来,再答应我一个要求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