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惜春在告了小状,黑了贾珍后,便觉得今天的拜访非常的完满。秀气地打了一个小哈欠,看了一眼杨嬷嬷。

杨嬷嬷连忙上前,将还坐在那里的惜春抱到了怀里。轻轻地悠荡起来。

柳儿也从采枝一直挎在手臂上的布包中,拿出那件薄厚适中的披风。两人动作一致地侍候着惜春,谁也没有想过屋中的其他人是个什么想法。

贾敬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是此时也知道要保持安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斜了一眼贾珍,率先走了出去。

贾珍摸了摸鼻子,看一眼他心中的‘救火标兵’惜春小朋友,有些个不甘地跟着自家老爹走出去了。

采枝微微弯腰,以示恭敬。在那父子走出去后,小步走到那个道士打扮的下人面前,“咱们姑娘既然要了你过去,你且先下去收拾东西,捎后跟着我们一起回府。”

惜春才三岁,但是采枝却是知道惜春既然跟着老爷说想要这个下人,那就没有办不成的。

而且在采枝看来,一个下人罢了,主子想要他过去侍候。那是他的福气。

“可是老爷那里?”自家老爷可是还没说要将自己给姑娘呀?

采枝当年也是跟着小史氏在宁国府管过家的大丫头,对于这种事情,看得是最清楚的。

“这些不用你来管,你且去收拾。”

那小道士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相比于这一屋子被姑娘砸过得空空荡荡的静室,他一个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老爷连那样的事情都没罚姑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到这男丁非常有眼色的悄声退了出去,采枝看着那人的背景,总觉得有些个眼熟。

小道士在陪着贾敬修道前,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姓于,名柱。府里的人通常唤他柱子。

之前一直是在前院侍候,后来贾敬修道,需要一些下人随侍左右,好巧不巧的,就选中了他。

其实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好的巧合。不过是一个外面买来的小厮,在这种时候,被家生子推了出来罢了。

于柱子也不是不知道这盖头底下的内情,只是当初他被卖给人伢子,就对于这些个事情看淡了。

他娘死的早,他爹在他到三岁的时候就又娶一房媳妇。这后娘也是缺一家的人,嫁过来时,也带了一个儿子。

嫁过来没两年,就又生了一个儿子。

相较于后娘的亲生儿子,爹与后娘的宝贝疙瘩老儿子,于柱子在那个家里过得越发的艰难。

一直到九岁那年,后娘与爹商议着将他卖到大户人家‘过好日子’。于柱子才对那个爹,那个家死了心。

可能是他在天上的亲娘还惦记着他,在人伢子那里转了两手后,便被卖入京城的宁国府。

国公府邸,真的是比他们乡下的员外还要贵气。给了月钱也要多很多。

只是他一个外面来的,每个月的月钱和年节的赏银都会被管事的卡去一大半。

不过那对他来说,也是满足了。

以前在家里,他何尝见过几文钱呢。

就这样一年大似一年,他也在贾家下人的熏陶下,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些陋习。

赌钱,喝酒,吹嘘,等等的坏毛病。

赌点小钱,喝点小酒,没事喜欢说说大话,这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尤其是于柱子还非常自制。

这还得多感谢于柱子那位后娘,后娘在他小时候,时刻都在抓他的短处,就为了让那位娶了媳妇就变成后爹的于老爹对于大儿子少一分疼爱和上心。

所以自小习惯的谨慎性格,倒是让他后来非常的有自制性。

他每月只会拿出十个铜板去赌钱,或是赢了就继续玩。若是输了,这个月便不会再碰一下。

喝酒倒是没有什么,不过于柱对于酒来说,还真的不上瘾。或者说他本身因为身体对酒精没有反应,喝酒从来都像是喝凉水一般,所以对于酒,还真的没办法上瘾。

但是对于下酒菜,...却是难得打牙祭的好时候。

说起来,于柱子唯一没有染上的,便是好色了。

他讨厌女人,非常的讨厌。

当年他还小,后娘总是背着他爹偷偷地掐他,打他。让他干他跟本就干不动的力气活。

他也讨厌,村子里给爹说媒的那个媒婆,若不是她,也许,他不会过得那么艰难。

他更讨厌进了府后,府中的那些个婆子,媳妇。

...势力眼,刻薄。就没有一个是软和的。

因为对女人兴趣不大,再加上就算是进了道观,他也有门路弄来酒肉,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地跟着自家老爷来到了道观。

只是他没有想到,平静的日子会因为旁观而带来变数。

他更没有想到,山下的女人,是比老虎还要可怕的存在。

尤其是这老虎身后还站着一位从来不理讲的主子时。

但是现在的他,却是只能认命地去收拾他本就为数不多的行李。

那边于柱子下去收拾行李,柳儿和杨嬷嬷哄着惜春睡觉。采枝左右看了看,便决定走到门外去偷听自家姑娘的父兄在谈论什么。

千万不能让珍大爷知道姑娘在背后怂恿老爷,让他也出家修道。

不过也不知道贾敬是不是真的顾忌惜春的处境,竟然提也没提贾蓉成亲后的,对于自家亲儿子的安排。而是难得问起了府中的事情,和贾家在京城中的一些族老的情况。

“...家学那里,一直是代儒族叔祖在教导。叔祖家的瑞哥也时常去学里帮忙。每年分给各房的份例都不曾迟过。金陵那边,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在守着。”

贾敬点头,摸了一下稀疏的胡子。“蓉哥儿和蔷哥也在家学吗?”

贾敬在今天见到惜春后,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两个孙子的事情。于是有些个不太自然地问道。

贾珍嘴角抽了抽,半退了一步,这才小声地回道,“蓉哥和蔷哥在太太在时,便被送到了山东的学院。今年过了太太的孝期,两个孩子便准备下场试一试水。”

贾珍的后退,是为了防止自家老爹恼羞成怒。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家老爹的羞耻度是那么地没下限。听到这话,竟然并未出现什么不正常的表现。这让贾珍还有了一丝丝失望。

“嗯,家学这几年几人考上举人,又有几人中进士?”想到自已多年前也是考过进士的,贾敬难得问起了细务。

贾珍整个人都有些个不好了,为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家老爹今天是来找茬的。

问的问题是一个比一个刻薄,尖锐。

半晌,看到老爹那不耐烦的神情,硬着头皮回道,“自儿子接手家学的那十几年中,并无一人中过举人,连秀才也无一人。”

贾敬大为吃惊,有些不敢相信。“一个也无?”

贾珍点头,“无一人榜上有名。”别说一个了,半个都没影。

“秀生童生试都没有?”

“…没有。”为什么老爹不问时,他还感觉不到羞耻度,但现在提起这个,他觉得好生难为情。

“无量天尊,家学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回去便关了吧。”

贾珍猛地抬头,“可老爷,这家学,家学,”家学还能关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再找一些德高望众的人来教导子弟吗?

贾敬大喝,“我说关了。没听到吗?至于代儒族叔,稍后你送些金银之物过去,你亲自去送。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既然我贾氏一门,再无资质榜上有名,便依着祖宗的运道,都送到军营里去博个前程吧。”

贾敬是个习惯不太好的男人,虽然他觉得贾家这么多的子弟,在这么多年里没有一个考出来的。有一大部分的可能,或是全部的可能都是因为贾代儒的教导不过关。

但是贾家对于长辈还是有着很高的尊敬之心的。不然荣国府的赖家也不会如此了。

所以贾敬想了想,既然读书读不出来,那就关了家学,都送到军营里去。也省得将来没有出路。

贾珍听着自家老爹多年不管事,一管管多年的命令,也不管这一决定会激起几层波,只是非常认命地咬牙接了下来。

老子都快被踢成驴了,其他人也就别想过好日子了。

惜春的小蝴蝶,贾敬的天外一笔,再加上贾珍的神助攻,贾家那些在家学混日子的贾氏子弟们,谁也没有想到未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年满十五岁,被天南地北送到全国各大军营的贾氏子弟,就像过着流放的日子。当年的悠闲生活一去不复返。

苦过,痛过。却最后都坚持了下来。

而数年后,虽然也养成了军营里一些军痞子的习气,但是不得不说,至少都有了一份正经的营生和糊口的本事。

同时,也为那些年少的贾氏子弟做了一个榜样。

不好好读书,就会被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