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浓浓黑雾中,谢良媛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四肢,她只能四下摸索着出路,指尖却总是碰触到一片粗粟的石壁,周遭一片宁静,连风吹草动之声都没有,有只浓浓静止不动的黑雾。

脚下仿佛荆棘丛生,割过足裸,藤蔓疯长,绊住她,她越来越害怕这种沉寂的宁静,象进入一个与人类隔绝的时空……

谢良媛知道自己陷入了怪梦之中,想醒来,可为什么四肢象灌了铅似地根本动弹不了?

少顷,耳畔响起年轻男子温润之声,“醒醒,今天外头阳光很好,我带你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寻到了一块玉璞,你来鉴定鉴定,是不是一块上好的玉?”

明明耳畔是兰天赐带着温润讨好的声音,可为什么,她心头如此酸楚,仿似人在弥留之际,有太多太多的割舍不下,终化作一滴滴热泪夺眶而出——

碧慧阁内寝,温暖如春,添了金桔皮的炭盆散出沁人肺腑馨香。

“六小姐,您醒醒,您醒醒呀……。皇上,皇上会很快就来了!”青荷神色凄惶地跪在床榻前,不停要用锦帕拭去谢良媛额间的冷汗。

此时,谢良媛仿如一个深陷梦魇的孩子,任凭青荷如何叫唤,谢良媛始终痛苦地摇着首、嘴里喃喃吐着模糊的音节。

钟慧淡眉深锁,谢良媛今晚酉时末就寝,一切正常。

戌时,她得得暗卫的汇报,说谢良媛的寝房里传出异动之声,于是,她弄醒了青荷,让她进内寝瞧瞧谢良媛的情况,结果发现,谢良媛满头大汗,闭着眼睛,不停地哭泣。

青荷怎么唤也唤不醒,钟慧想起今日被掘出的桃木桩,感到事情诡异,忙派人入宫禀报帝王。

兰天赐来得比预计快,钟慧注意到,帝王脚上穿的还是平日里在宫中内寝的软鞋,这会沾了雪沫,沁湿了一大片,一步步走过,地上留下了明显还着水渍的脚印。

“媛儿,醒醒,你在做恶梦……”兰天赐坐在床榻边,俯身轻轻拍着她的脸,触了一手心的冷汗,心中后悔不迭,手术临近,她心里压力增加,而他一忙就是几天没来看她,她心中更是无从着落,才会身陷恶梦。

“手帕!”兰天赐伸手,青荷急忙将一块干爽的帕子放进他的手心,兰天赐拭干她颈下的冷汗,将帕子扔到地上,又伸了手,“水!”

青荷递上时,兰天赐已将谢良媛抱在胸口,当他试图给喂她喝时,蹙紧的眉锋突然抖了起来,俯耳于她的唇瓣,细细聆听——

呢呢喃喃听得并不真切,兰天赐又唤了她几声,没有回应后,他将一粒金色的丸子塞进她的唇瓣里,而后,喂她喝些温水。

谢良媛却依旧双目紧闭,唇瓣启启阖阖,喃喃低语,兰天赐捏住她的脉博,诊了片刻,没发现异常,再次俯耳倾听,良久,方隐隐听到,“赐儿,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

霎时——

兰天赐全身的神经一那断裂开,冷汗从鬓发出蜿延而下,思绪如老僧入定般僵住!

良久,他双手如触易碎的奇珍般,将那雪白枕巾上的脸捧在手心里,双眸闪着幽幽翠色光芒,指腹轻摩片刻后,两指轻轻撑开她的眼皮,着着那漆黑,却毫无焦聚的瞳孔——

青纱帐下,男子凝着神,定着睛,仿似要透过瞳眸看到她灵魂深入般,直到宫灯燃烧的灯芯发出一声脆响,兰天赐方幽幽一叹!

谢良媛是不可能会唤他……。赐儿!

此时,陷入梦魇的是他的阿惜……与他共守被篡改岁月的阿惜姐姐!

可惜,他却无法感知道她梦中的一切,失去记忆的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钟慧能感应到兰天赐的心思,上前一步,递上手中的桃木桩,低声道:“皇上,您看看,这是从谢家的花园里挖出来的桃木桩,以排位看,是九莲续命的法阵,六小姐所居的碧慧阁是生门。”

兰天赐接过,视线瞥了一下桃木桩上的图腾,缓缓道:“青荷,你先退下。”

青荷担心地瞄了一眼谢良媛,朝着帝王微一福身后,转身后出内寝。

“在慧能法师遗下的‘双龙赎凤’里,也画了这个图腾。”兰天赐指尖轻触过桃木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周以晴所佩的麒麟玉上所雕的图腾与慧能大师遗下的一模一样,所以,这就不单单是九莲续命的法阵。”

九莲灯续命并非专属于南皓的术法,象佛门的慧能和元清都会懂得摆这种法阵,为人祈福多寿。

当初他设计周以晴入狱时,意外获知周以晴将麒麟玉佩在了周玉苏的身上,麒麟在南皓是生命源泉的象征,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夺了,佩在了谢良媛的胸前。

那时候的举动,只是凭着一种天生的感知,而现在,看到相同的图腾的桃木桩,他感到,他一直所追寻的篡改岁月里所不知道的秘密,在冥冥中的一股力量下,慢慢揭开。

兰天赐耳畔又传来谢良媛低沉痛苦的呻吟,当下敛尽思绪,先拭去谢良媛额边不停冒出地冷汗,又翻了一下她的眼皮,确定她的身体体征并无大碍,当下拨出针炙,在她的虎口下了一针,谢良媛身体很快起了反应,但依旧未有转醒的迹象……。

一盏茶后,谢良媛依旧沉睡,兰天赐脸色微微泛白,哑声问,“钟慧,什么时辰?”

“刚过丑时。”

“你速速进宫,告知母后一声,朕这边需要母后的帮助。”

目前,谢良媛这状况,只有沈千染高超的催眠术,方能知道,谢良媛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钟慧离去,兰天赐脱了湿漉漉的鞋子,上了榻,眸光如血染,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此时,心里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裂痛折磨,心魂震颤间,他将沉入恶梦深渊的少女,如珍似宝地连人带被抱进怀中,又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让她聆听他胸腔传出的心跳声,而后,掌心不停地轻抚少女的后背,果然,没过多久,谢良媛的情绪慢慢平覆下来。

“媛儿?”哑着声线,轻喃一声,下一刻,轻吻落于她的眉间,明知她不会醒来,他还是淡声笑道:“不知道为何,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象以前,阿惜也是喜欢这样睡在我的怀中。”

钟慧办事效率素来极高,一个时辰后,兰亭与沈千染双双至碧慧阁,兰亭深夜不便进入少女闺房,便留在了外寝,与闻风而至地燕青坐等消息。

沈千染未梳发髻,一头乌发只用一条丝巾缚在脑后,一进内寝,钟慧便帮她脱下厚重的裘袍,并拿出软软的内寝棉鞋,侍候沈千染换上。

沈千染先净了手,又走到炭火边将身上从外头带来的冰雪之气尽数驱走后,方走到谢良媛的枕边。

她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兰天赐的头,柔声道:“赐儿别担心,元清大师正为她续命祈福,她吉人天相,自能熬过一切艰险。”

言毕,沈千染开始检查谢良媛的症状。

看着她额间不停沁出的冷汗,脑袋象是被一种无法遏制痛苦撕扯般,左右抗争地晃动,这样的谢良媛与七年间深陷恶梦的兰天赐简直如出一辙。

沈千染心差点漏跳了几啪,当既拿出消好毒的针炙,一脸凝重地吩咐,“赐儿,你扶住她的脸,别让她乱动。”言毕,细细的银针,干脆利落地刺进谢良媛头顶的几处要穴。

少顷,寝房里响起沈千染低沉中带着温柔的细语,“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夏凌惜,是西凌的太子妃,我我我……母后,惜儿,惜儿……不想死……。”谢良媛气息骤急,额间又沁出了一层薄汗。

沈千染神色凝重,语声却温柔依旧:“惜儿情绪有些紧张,来,跟着母后一起做,先是放松,再深呼吸,然后,告诉母后,惜儿为什么不开心?”

沈千染的聪慧世间少有,她从谢良媛的呓语中判断出,这孩子看到的是那些被篡改的世界,并得知,夏凌惜已嫁入皇家,成为兰天赐的太子妃,所以,她自称母后,让谢良媛的精神更加放松。

兰天赐琉璃眸从内到外弥漫着一片涩痛之色,心脏象被无数棘藤包裹,原来,在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里,并不仅仅止于骆珏笙所说的他和她只生活在泯山的岁月!

而是,她已成了他的妃子,已成了西凌的太子妃。

可为什么,有了皇家的癖护,她的命运依旧被人篡改,过去,究竟还存在了什么不为人知、不为人力所控的力量。

让他和她,屡屡生离死别!

谢良媛低低呜咽一声后,在沈千染的引导下,慢慢呼吸,低声如自语道:“我生病了,可我服不下赐儿熬的药,母后……。她也为我操碎了心,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我舍不得赐儿和母后……。”

那极为哀恸的哭泣之声,伴随着一口接一口疾促的呼吸频律,牵动了兰天赐周身的神经,哪怕接下来沈千染可以问出更多的话,兰天赐还是伸手阻止,嘶哑声道:“母后,让她醒来!她心肺经不起情绪波动。”

沈千染含泪微微颔首,极快地拨去谢良媛额上的银针,轻声细语抚慰几句后,双指在谢良媛面前一弹,谁知,谢良媛依旧毫无转醒的迹象。

沈千染大吃一惊,与兰天赐交汇一个眼神后,双双马上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梦魇,很可能是一种人力之外的力量。

兰天赐的眉间已压出三道明显的褶痕,沉思良久,眸光探向伫立一旁的钟慧:“钟慧,今日良媛有何异常?”

钟慧思忖片刻,先把谢良敏的事稍汇报一番,见兰天赐听得并不上心,便接着道:“黄昏时,刘氏曾来找六小姐谈心,并告诉六小姐的身世,只是属下看,六小姐的情绪并未受很大的影响。”

兰天赐微微蹙眉,“就这些?”这些不过是寻常家世,就算引了梦,也不至于让谢良媛深陷不醒。

钟慧想了想,谨慎地看了一眼沈千染,斟酌字眼:“午后,六小姐去了一趟双缘拍卖行,她和骆小公子一起在双缘的后巷里吃了一碗的锅边糊。”

当时钟慧去处理谢良敏中蛊之事,并未跟随,这一切只是下属向她汇报。

兰天赐眉间微不可见地挑高,下一瞬,便将谢良媛平放在床榻上,低声对沈千染道:“母后,你照应一下,儿臣有急事去处理,稍后就回。”

让暗卫把骆珏笙带来,显然是不合时宜,因为谢良媛的手术在即,如果沈千染这时候见了骆珏笙,难免情绪受到波动,何况,现在兰御谡亦在京中,万一,这事瞒不住,再牵扯起上一代的恩怨,只怕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骆珏笙。

沈千染腾开身子,让兰天赐下榻,看到他的鞋子早已湿透,忙阻止道:“换一双,大雪夜,哪能穿棉鞋。”

谢良媛这里自然不会有男人的鹿皮靴,钟慧当下出了内寝,直接走到燕青的身边,木着脸指着燕青的脚道:“皇上征用!”

燕青先是愣了一下,会意后,马上脱了皮靴,下一刻,便唤出暗卫,剥了对方的靴子套上。

已近寅时,兰天赐到达双缘拍卖行。

尽管心中只是凭着着一股模糊的感知力量,但兰天赐相信,骆珏笙就是他一直致力寻找的钥匙,这把钥匙将为他打开一扇尘封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