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背后这么挤兑文措,文措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怎么收拾陆远。文措这女人的睚眦必报,陆远已经领教甚深。

陆远打着酒嗝回了家,又醉又困,倒头就睡了,还没睡几个小时,陆远就被来自安昆的电话吵醒了。

看了一眼时间,陆远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数落:“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总上夜间节目,六点打电话过来,你怎么做得出来?”

“可不是你这不孝子么?人家做日夜颠倒的事是为了传宗接代有孙子啊,你呢,日夜颠倒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妈,自重啊。”

“去你的。”电话那头传来陆妈妈爽朗的笑声,“儿子啊,你们学心理学的是不是和电视里一样,看着人的眼睛就知道人家在想什么,搞得我都不敢和你对视了。”

陆远被吵醒,起床气也是有一点的,态度自然是好不到哪去:“妈,看着别人就知道别人想什么的,那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是学心理学的。在家少看点电视剧,能预防老年痴呆。”

“不孝子!说谁老年痴呆呢?找削啊?”陆妈妈年轻时候就和陆爸爸一起白手起家,如今能有那样的家业自是不同于寻常的家长,只是钱这个东西,可以创造一切,唯独不能洗刷那种暴发户的气质。

说着说着陆妈妈想起了正事:“差点被你这臭小子带跑了。对了,我找你是有事的。下周回趟安昆,我和你爸都想你了。”

陆远一听这语气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你们是又想拉我回去相亲了吧?”

“相亲怎么了?相亲惹你了?再过两年你都三十岁了,还不赶紧结婚让我们抱孙子,是想干嘛啊?你这是反社会反人类你知道吗?”

陆远听她越扯越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妈,这帽子有点大了吧?”

“我不管,今年你再不找个女孩谈恋爱同居结婚,我们就替你安排,一个不行我不给你安排一群。”

陆远越听越皱眉,弱弱插了句嘴:“一群不合法吧?”

“臭小子!少插嘴!”

“欸。”陆远乖乖闭上嘴又听老妈念叨了近半小时。在电话的最后,老妈提到要去庙里给陆远求姻缘求好运什么的。从不迷信的陆远突然想起最近遇到的糟心事,试探性地问:“如果总是遇到倒霉的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

“是遇到小人了吧?”

想起文措,陆远坚定地点头:“那确实是小人。”

“去庙里拜拜。或者你告诉我名字,我明天帮你去打小人。”

“我不是说我,是秦前。不用管他。我还要睡觉,先挂了啊。”

“……”

挂断电话,原本困得要死的陆远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跑最近的庙里去了。

从不迷信的陆远因为遇到了文措,偷偷摸摸去庙里拜拜。许愿希望再也不会碰到文措。

结果就过了个夜,文措就来了,还是和秦前一起来的。

陆远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庙里的菩萨是老糊涂了吗?是听错了他的愿望还是故意要整他?

文措在家歇了几天,原本已经快把陆远这个人忘记了。却不想又很不期然和他遇见。

也许真的有缘分这回事吧?那天她去书店买书,回家的时候因为下班高峰四处堵车,于是选择了相对最快的地铁。

上下班的地铁也算是二十一世纪酷刑的一种吧,文措拼了老命才挤上车,在车厢里推推挤挤半天才找到一个角落站脚。

文措和陆远其实离得很近,只是两人中间隔着几个人,文措可以从人缝里看到陆远,但陆远一直在看别处,没有注意到文措。

陆远运气挺好的,有座位,但说起来运气也挺不好的,旁边坐了个农民工,全身臭烘烘的不说,衣服上全是黑灰的秽物,也不知道是沾了些什么。

地铁那么挤,可人们却猫着身子,生怕挨到那农民工。农民工左手边的大妈挤在角落,和他隔出近一人的距离,而右手边,正是陆远。

农民工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脸上却有沧桑的痕迹,头发乱蓬蓬的,也都沾着灰,结成一绺一绺,他大约是太累了,仰着头打瞌睡,整颗头靠在陆远的肩膀上,陆远却仿佛毫无察觉一样。

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陆远,陆远却十分自在的样子。

过了几站,报站声清晰响起,似乎是到了他要下的站,农民工猛地起身,发现自己一直靠在陆远肩膀上,尤其是陆远衣服上还留下灰灰的痕迹,那农民工很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弄脏了你的衣服。”

陆远只是笑笑说:“快下车吧。”

文措定定地看着陆远,心底五味杂陈。

地铁再次启动。陆远从座位上起身,还没等他挤到车门,手机就响了。

文措听见他对电话里的人说:“不好意思,坐地铁睡过站了,得坐回去,可能会迟到,你们等我一会儿。”

文措知道,他一直都没有睡着。睡着的是坐在他旁边的农民工。他怕吵醒了别人,所以到站了也没有下车。

文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想,这个人好像也不是很讨厌嘛。

文措主动找到了秦前,希望他能带她一起去陆远家。起先秦前一口就回绝了,对她说:“文姑娘,你饶了陆远吧,你把他整多惨,手机号也换了,警察局也进了,还去找他干嘛啊?”

文措也不生气,只是每天出现在秦前面前,把秦前逼得没办法了,果断出卖陆远:“得,你还是去烦陆远吧,兄弟就是用来论斤卖的!”

去陆远家的那天是一个星期四。秦前说陆远这天没课也没工作,以他的宅男个性,肯定窝在家里睡觉。

秦前连按了几次门铃。文措站在秦前身后,听见门内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就开了。

陆远趿着一双拖鞋出来开门。一边拉门一边揉着眼睛,打开门的瞬间,他正随手拨弄着如同鸡窝的头发。

陆远看了一眼秦前,然后看了以后秦前身后的文措,满眼惊讶,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看了文措一眼,眼睛都看直了。

“陆博士早啊。”文措嘴角勾着甜甜的笑意,微微歪着脑袋看着陆远,很友善有礼地与他握手。

“早……”陆远生硬地与她回握。随即很不情愿地将他们领进了屋。

文措一个人走在前面,陆远瞅准机会,眼疾手快抓住了企图跟着文措溜进屋的秦前。

文措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远压低声音问秦前:“怎么回事?”

秦前嘿嘿一笑,讪讪说:“文小姐说和你有点误会,来和你道歉的。你也懂得,她求我半天,我根本没法拒绝。”

文措挺了挺背,打定了主意,又走了回去,走到陆远身边,递给陆远一个纸袋,“道歉礼物,希望陆博士能原谅我之前的恶作剧。”

“没事。”陆远生硬地扯着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随手把文措的礼物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看样子也不想招待他们,立刻就下了逐客令:“你们来得也挺不巧的。我一会儿还有节目,马上就出门了,就不招待你们了。”

秦前和文措对视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文措微微抿唇:“不好意思,打扰陆博士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三人一起又走向玄关。文措走在最后,跟在陆远身后,沉默地打量着陆远租住的一室一厅。MUJI式的原木风格,大约因为是旧房子,装潢显得有些旧了,木地板也有点花了,但家里还算整洁,整个很符合这个男人木讷耿直甚至有点傻的个人风格。

学术派的男人家里自然是少不了书。文措视线所及范围内几乎到处都是书。

临出门,文措被陆远家挂在墙上的日历吸引了。站在那看了半天,直到秦前喊她她才离开。

“陆博士,其实我挺欣赏你的。希望你不要因为之前的事讨厌我。”文措郑重地对陆远说,那表情十足真诚。

“呵呵,”陆远干笑:“其实我这个人缺点很多,真的很不值得欣赏。”言下之意是,姑奶奶你还是饶了我吧!

文措自然是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可她这人就是反骨得很,懂了也要装不懂:“陆博士这么大度我就放心了,今后就多多指教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只听见身后的陆远伸长脖子喊着:“还是少指教一点吧文小姐!”

文措原本是和秦前一起走的。可到了车站她又改了主意:“秦警官你先走吧,我转转再走。”

秦前走后,文措掉了头,又回到了陆远家。

六层楼砖混结构的楼房,没有电梯,单楼梯,楼道里只有一扇窗,做得很高,文措只能通过窗户看到天空。她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

她的头发像披肩一样,包裹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她能安静的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这让她充满了安全感。

文措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记得她听见“咔哒”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是门开了。文措就听见陆远吓得结结巴巴的声音。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文措微微抬头看了陆远一眼,他背后有光,让她有些不能适应,她眯了眯眼睛说:“我一直都没走,我知道你是不想看到我所以撒谎,其实你今天根本没有工作,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陆远这人实在单纯,连说谎都不会。

“你们家的日历上把有事的日子都圈出来了,没有今天。”文措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

陆远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这不是还没求得陆博士的原谅么?哪敢走啊。”文措踱步走到陆远身边,仰着头,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陆远,像小狗似的在他身旁嗅来嗅去,“陆博士有一米八吧,还挺高的。”

陆远完全无心和她唠嗑,皱着眉头冷冷地说:“我说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文措眼眸低垂,看着地面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眼:“其实这几年和我接触过的心理医生啊警察啊挺多的。”文措若有所思,突然问陆远:“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把深陷泥沼的女人救出黑暗,觉得那就是英雄?”

文措眼睛都没有眨,很认真地观察着陆远。他眼神没有闪烁,脸上也没什么异样,只是用很坦荡的表情说:“我并不想扮演什么英雄。我只是看到了我感兴趣的课题,想试试而已。我并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多事。”

“呵,”文措笑了笑:“倒是无耻得很坦诚。”

如果他想做一个英雄,或者说些假大空的话,说什么要治愈她什么己任之类的话,她也许不会理他,甚至鄙视他。

可他那么坦荡随意地承认,在他眼里,她只是个课题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文措觉得在他面前轻松了很多。

她潇洒地对陆远摆了摆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留下陆远一头雾水。

“陆博士,我还会再来找你的。”临下楼,文措突然回头说。

“什么?”陆远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还要来?”

陆远哭丧着脸说:“我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陆远那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让文措感到有些受挫。这在她漂亮的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经验。她别扭地站在楼梯的角落,定定地看着陆远,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对啊!”陆远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是在捅马蜂窝,马上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以后能当不认识我,就最好了。”

“……”

从陆远家出来,文措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

一个人在江北大桥上散步,一路不小心误入了许多游客的镜头。在很多旅游照里成为移动的背景。

江北大桥是近代第一座铁路公路两用的大桥。好多电视剧都在这里拍摄,充满了历史的感。

在学生里曾流传过这样的传说,如果男生背着女生走过江北大桥,两个人就会一辈子在一起。和万里在一起的时候,文措曾经好几次要求来走,两人总是阴差阳错没来成。

现在想想,这一切还真的都是命。

文措安静地趴在江北大桥充满时代感的石栏上。远方大江东去,云雾蒙蒙,江面上行驶着来往的货船和游轮,岸边有正在作业的码头,一切都井然有序。

江风阵阵,吹拂着文措的头发,文措微眯着眼睛。

文措身边站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似乎正在斗气。

女孩嘟着嘴抱怨着:“你怎么这么没用,这才背了一半就不背了。”

文措听着两人的对话,想着,大约又是一对为传说而来的情侣。在爱情里,人人都是傻瓜,只有分手了才能清醒,那些什么一辈子的传说,都是扯犊子的。

那男孩大概是真的累了,搂着女朋友耍赖说:“要不你背我吧,反正是背着过江北大桥,谁背谁都一样。”

女孩瞬间就被逗笑了。两人打打闹闹从文措身边走过。

文措觉得那一瞬间好像被针扎过,心脏紧紧地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常态。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生病了,病到不分轻重、不知好歹,想起一出是一出,过一日算一日。

她双手一撑,跳坐在江北大桥的石栏上,双腿极其闲适天真地摆动着。

明知道陆远烦她,她还是拨通了陆远电话,没别的原因,就是任性。

“陆博士,我现在坐在桥上,还挺高的,不知道跳不下去能不能一次死透。”文措对着手机挑衅地宣告:“你不是治愈专家吗?我都要死了,你来不来?”

陆远屏住呼吸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最后,他极其严肃地问:“哪个桥?”

文措隐隐有种胜利的得意:“江北大桥。”

得到答案的陆远终于是忍不住暴脾气,对着文措大声吼道:“文措!我操/你/妈!你敢冲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