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秋雨总是带着些许无情的冷意,文措用手摩挲着已经冷得快失去知觉的胳膊。
太久没有出门了,早上出门看见有阳光就以为很暖和,出了门才知道原来那阳光只是假象,这年头连太阳都学会骗人了。
举着从陌生男人那里“借”来的伞,文措加快了脚步。
雨帘悬挂,落在地上,青石板严丝合缝地拼接,雨水顺着路面流向两边的草地上,水珠清亮。
不远处的隔空停车场四处灌风,虽有稍许挡雨的作用,却总归比不过家里温暖。
文措钻进停车场,在角落里找到了瑟瑟发抖不断喵呜着的一窝奶猫。
母猫看见人影的时候已经弓起了背竖起了毛进入母亲式的战斗状态。后来看见是文措,喵呜一声,又蜷缩回孩子们身边。
文措把伞搁在奶猫们身边,替它们挡了些风雨,“虽然你有点乱来,可是孩子们是无辜的。”
母猫似乎通人性,对文措温柔地喵了两声,仿佛在说着谢谢。
文措伸手想去摸她,她警惕地伸爪子挠了她一下。文措看着抽回来的手,手背上赫然两道快见血的印子。她无奈地笑了。
“就会凶对你好的人,有恃无恐是吧?”很久以前就听人说,猫是养不家的。原来还真是。虽然被抓了,但文措没有生气,蹲在猫窝旁边看着母猫用舌头一寸一寸仔细地舔着奶猫们的毛。奶猫们颤颤巍巍地挤向母猫怀里吃着奶。
文措一副要与母猫促膝长谈的姿态说:“你看男人多不可靠,说走就走,才不会管你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
淋着雨回到家,门还没打开,文措已经听到门内急促的脚步声。
果不其然,她一推开门,妈妈慌乱到有些扭曲的脸孔已经映入眼帘。
看到文措的那一刻,妈妈眼里的泪水哗哗落了下来。
恍恍惚惚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让文措想起母猫对她毫不留情地那一爪子。手背上的伤口竟然隐隐又疼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电话都不接?”文措的妈妈文静埋怨而庆幸地凑近,她那么紧紧地抓着文措的手臂,仿佛一放手文措就会消失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为了你真的操碎了心。”她嘤嘤地哭着,那么无助地看着文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妈妈快活不下去了……”
文措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无力难过,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地调侃:“妈,别啊,你现在怎么和我似的,动不动就活不下去呢?”
见文措还算精神,文妈妈忍不住捶了她两下:“你这孩子,你说为什么?我今天一翻日历就吓死了!哪天出门不好非今天!”
“明天日子特殊么,纪念纪念。”文措说得云淡风轻,心底却轻轻震颤。
文妈妈不想和她再谈那些不开心的事,只抓着她的手说:“答应妈妈,好好活着好不好?妈妈不能没有你。”
“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文措笑眯眯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她有些不记得她是怎样关上的门,只记得她并没有回答妈妈,也没有承诺什么。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憋了很久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要知道,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连哭都是一种奢侈。
文措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1123天了,怎么还是会想他呢?
文措都忍不住要歌颂歌颂自己可怕的痴情。不管怎么告诉自己要忘记,不管怎么强迫自己重新开始。万里的名字、有关万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晰。即使万里的面目已经渐渐模糊。
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墨客歌颂过爱情,他们道着天长地久,时光离散,天南海北,生离死别。他们把所有的悲剧都写得唯美而可歌可泣,可对文措来说,他们写得都他/妈是狗屁。
万里走后,文措总是想,如果当年不曾爱过他该有多好?如果不爱他,那么也不会想他,更不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文措用手捂着眼睛,指缝微微潮湿。
“万里,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你死的时候,却忘了我还活着呢?”
回答她的,是一室清冷。
其实最初的最初,是万里在苦恋文措。
当年在学校,文措是文院的高岭之花,清高孤傲,谁也看不上。不管多少人追过她她都不曾动心。
万里并不是其中最优秀的,但他的耐心和执着却是绝无仅有。三年的时间,他一直待在文措身边,不管文措拒绝他多少次,他依然笑眯眯的,永远在她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那时候她是真的不爱万里,甚至觉得他有些烦。
他约文措在学校后街吃饭,文措转着脑筋想着该怎么劝服他放弃。
“我真的不喜欢你,你就不能换别人吗?”
文措搓着筷子,循序渐进地说:“你可以先找个女朋友试试,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万里抬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文措看不懂的情绪。他喝了一口啤酒,寻常地答应:“嗯。”
文措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也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只头脑发热地问了一句:“你以后找女朋友会看长相吗?”
“看。”万里点头,微微笑着。
文措撇嘴,心想果然男生都是一样的,忍不住吐槽:“肤浅。”
万里还是点头,拿起筷子给文措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菜,一字一顿地说:“看像不像你。”
“……”
文措无法解释爱上万里的过程,也许就是那么一瞬间吧。
她想,今生今世,如果错过这个男人,就再也不会有了,所以她选择了抓住他。
相识三年,相恋三年,整整六年的时间,万里用尽十成十的心思,将他自己深深镌刻在了文措的生命里。
然后,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连带着与文措共同绘制的未来蓝图。
想到这些,文措擦了眼泪,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骂:“我去你大爷的臭万里,韭菜香菜葱姜蒜都卷不出你这么讨厌的大头蒜!”
她骂来骂去,最后只说无助地说了一句:“臭混蛋,你现在回来,回来我就原谅你……”
陆远淋着雨回家,一回到家就打了两个喷嚏。想来这雨淋得有点不妙。
回想到夜里遇到的女人,陆远皱了皱鼻子。
和哥们秦前一块吃完夜宵,一个人举着伞回家,陆远一直在思考着毫无着落的毕业论文课题,大约是太专注了,连伞里钻进了个人都没有发现。
“帅哥。”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落在陆远手臂上,带着雨里冰凉的秋意。
陆远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
雨让她的头发熨帖在头上,她随手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精巧白皙的脸庞。柳叶细眉,一双杏核眼微微耷拉,营造出一种无辜感。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有点心疼。
她一身暖黄色T恤被淋得透湿,明明立秋了却还穿着短袖热裤,手上戴了一堆水晶珠子,目测有十几串,也不知道重不重。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因为冷起了鸡皮疙瘩。她紧贴着陆远,用温柔祈求的声音说:“帅哥,能不能借伞给我打?下雨太冷了。”
陆远以为她是要共撑,立刻答应,还很热心地问:“你家住哪儿?”
“我送你”还没说出口,手上的伞已经被她毫不客气地拿走了。陆远一脸错愕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竟觉得她有几分肖似暗夜里摄人心魄的女妖。
她举着陆远的伞,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陆远说“谢谢你借伞给我。”
雨夜里,她的声音悠远而悦耳,她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善良:“刚忘了说,我觉得你的声音很耳熟。”
雨滴滴答答落下来,淋在陆远皮肤上,陆远的酒意醒了几分。他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我行我素自我的人。说“借”伞就借走了,也不管人家淋不淋雨。
但这姑娘又实在漂亮,男人的劣根性在陆远身上完美显现。看到美女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忍着雨还硬着头皮笑着,正准备回答:你可能是听过我的节目。
就听到那人用一脸无害的表情说:“大概是你的声音和长相一样,都特路人,所以我才觉得熟悉吧。”
“……”
这女人吧,美是美,就是有点缺心眼。
陆远一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照着镜子这么想着。
身高一米八的陆远虽不到明星的标准,但在生活中也算长相不错的男人。不然也不至于一直有女孩子“前赴后继”。
“路人”这个评价显然有点伤害陆远的自尊心了。他摘掉眼镜,对着镜子仔细看了很久,最后自言自语:“也不是很路人吧?”
明明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陆远觉得头有点疼,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淋了雨。躺在床上,陆远把玩着自己的手机,满满的通讯录被陆远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最后停在一串陌生的号码上面。
号码的主人名字叫文措。挺少见的名字。
秦前是在陆远快喝蒙的时候突然提起她的:“你看你这么喜欢研究,我给你介绍个人吧。”
秦前说这句话的表情太过随意,以至于陆远怎么也没能分辨出他那句话语气的不同。
那是立秋后的一个星期四,凌晨十二点四十三分,夜里只有微微寒意,暑热未曾消弭。马路上车来车往,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又习惯的声音。
烧烤摊仅有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人声鼎沸,气氛热络。勾得陆远身体里的血液直往头顶涌去。
那一刻,他并不知道秦前给他介绍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很无谓地问道:“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单独介绍?”
想起那个人,秦前立刻表情复杂了起来,想了一会儿,他摸着下巴,一字一顿说:“一个女的,平常嘻嘻哈哈没事儿人一样,就他/妈老要去死。”
“嗯?”陆远觉得意识有些飘忽,只是下意识接了下去。
见陆远的酒喝完了,秦前又开了一瓶给他递过去:“这姑娘啊,不一般,非常特别。”
“噢?”陆远饶有兴味地看了秦前一眼,“怎么个特别法?”
秦前顿了顿,说道:“特别,漂亮。”
冲着秦前这句话,陆远几乎完全没有犹豫地拨通了那个号码。他在拨通的时候,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很久很久以后,陆远想,他人生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在半醉半醒脑子不是太清楚的情况下着了秦前的道。拨通了那个至今回想起来都想剁手拔舌头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