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听她问起这件事情,不由苦笑道:“是那一日前院负责洒扫的庭院的人喝醉了,透出了有人去过通州的事情。”府中的暗卫可不是住在旁处的,府中自然有单独僻出来的地方给他们居住。“倒是我没有想到这点,倒是被洒扫的人给留意到了他们的去向。”
此去通州来回三五日,纵然再小心谨慎,那些暗卫也会留下一下远行的痕迹来。能被分配到王府伺候的人,哪个不是心细如发的?被留意到去向,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是我大意了,在北疆的时候,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掩饰,因为暗卫们刺杀的对象一般都是北陵的将领……“原本,他们执行了任务当远遁一些时日……”这样就不容易被人察觉究竟去了何处。可惜,这样的习惯在北疆的时候早就被摈除了。
明华闻言却是略略放心了些,毕竟只要不是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有叛徒了,其他都好说。
“那负责洒扫的人,要换个嘴巴严实些的才好,最好再笨拙一些,只知道听令行事。”明华略微想了想,这几日先让他们委屈些,等我寻了合适的人在送过去。
不用宁王明说,她大约就猜测到了昨日犯错被斥责发落,换去偏僻院子做事的仆役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宁王点头,低声道:“也是我们长久不在府中,这些人才松懈了下来。如今你有孕,我又要每日在刑部,倒是要辛苦你趁着如今孕吐结束,身子还没有那么笨重的时候,好好把府中整理一番,给他们紧紧筋骨,免得等到你生育之时出了错漏。”
这才是正事。
明华了然,低声应了,却是没有继续练字而是坐在一旁椅子上,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思考着宁王府中的事情。若是还在庄子上就好了,没有人情往来,人员也简单不少。
宁王见她露出这般神色,不由放下书起身过去,只低头看了明华写的半幅字,笑着道:“看起来,王妃倒是有着不少的心事呢。想回庄子上了?”
明华笑了笑,低声道:“之后就是重阳节,到了十月份还有千秋节,转眼就又要过年了,何必如此奔波呢。”她没有否认,然而也知道想要再回庄子上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能性不大。因此也不愿意宁王为难,就摇头道:“我可是个孕妇,还是安安稳稳的好些。”
宁王笑着坐到她身边,低声道:“你放心,这些日子,京城会安稳下来的。”就算有些什么情况,只怕皇上也会一力压下来。京城,不能再这般动荡不安了,皇子之间争权,世家夺利,长久下去定然会动摇国之根本。
不管是齐王还是魏王,皇上会安抚,也会镇压,绝对不会让他们肆意行事的。
至于长公主……对于皇上来说,在这样几番折腾之下,只怕那点可怜的亲情早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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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后,明华终于抽出手来开始整顿王府上下了,这次多了郑采薇这个帮手,更是省心省力。粉黛莫名死了,绿萝被关,府中上下就算有些小心思的人这会儿也都熄火了。
毕竟都是在王府混迹多年的人,难不成这点形势还看不明白。
等到九月重阳时,明华的肚子就又大了一圈。这次宁王懒得与人应酬,直接给明华请旨不用入宫,只他独自一人去了宫宴。明华这边正与郑采薇一同看郑诚志和谢葭送来的信。
谢葭在心中专门谢过明华,提起有孕的事情也是多了不少的苦恼。说是最近胃口不好,总是反胃难受。明华见状就让人把她当时吃的开胃的方子,还有一些小零嘴的方子,以及一些能长时间存放的酱菜打包了,准备一同送过去。
“大哥的信里,就是求这些东西呢!”郑采薇笑着道:“还是王妃好,想的周全。”
明华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孕妇本就难受,更何况如今他们身边还少了好大夫和照顾的嬷嬷。”
郑采薇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我在北疆的时候,看着那些七八月的孕妇,挺着大肚子还在洗衣做饭,甚至有些都能下地干活。那时候年纪小,倒是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妥。只如今,我看着王妃这样,总是忍不住担心嫂子……”
“不过是境遇不同……”明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却见郑采薇又笑了笑道:“王妃不用开解我,我是真心担心大嫂的。毕竟,北疆的那些孩子,大多也都是野生野长的,这就如同北疆的那些树木一般,自幼就经历风霜,自然长得高大挺拔、不畏惧严寒。然而,我们却不能要求那些树木,还有南岭的秀丽,还要有北疆的坚韧……”
她垂下眼帘,认真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话虽然有些词不达意,然而明华却是明白其中的意思的,笑着道:“我倒是没有看出来,采薇姑娘如今想法如此的透彻呢!”
“这些才不是我说的,是大哥说的。”郑采薇娇憨,摇头否认道:“大哥说,他既然喜欢大嫂的端庄秀丽,就该护着她,给她一世的无忧才是。若是让她为了生活不得不吃苦受罪,等到她被打磨得失去了那曾经闺阁中的端庄秀丽,他是否会变心?还说,他既然下定决心娶了大嫂,就当承担起这般的责任……”
小姑娘双眼闪动着憧憬的神采,明华看着只抿唇微笑。
郑诚志其人,他认识不深,然而能说出这般的话,当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才是。
“……若是日后我要嫁人,也当嫁一个能够维护我,保护我的男儿!”明华眼中的小姑娘如是大大咧咧的宣称。明华捂着小腹笑得几乎要趴在桌子上,半响才道:“你这丫头,真是一点儿都不知羞!不过,你说的倒是没有半分错处。女子嫁人,直接关乎后半生,可要睁大眼睛挑仔细了才是。”
郑采薇捂脸嘿嘿笑了下,转而才好奇的看向明华,“那王妃当初是如何嫁给王爷的?我看王爷对王妃的心思,真是让人羡慕……”
“我啊?”明华一愣,转而想了想笑着道:“我落水,得王爷相救呢……”这当然是女子心中颇为浪漫的想法,至于皇上、皇后的种种设计,又或者是其他方面的权利纠纷,说出来只会让憧憬爱情的小姑娘失望。
只是,自嫁给宁王……嫁给宸钺这些日子来说,他倒是一个极好的丈夫。郑诚志能够维护谢葭,给她一世安稳和从容。而宸钺不一样给了她极大的自由和信任?
明华低头微微笑着,“这些事情,等你成亲了,自然会懂的。”
郑采薇皱了皱鼻头,半响才道:“反正我也不急,再说吧!大哥说了,若是我嫁不出去,就养我一辈子,大嫂也同意了!”
“噗!”果然是个小姑娘,心思纯净,这般的话也能随意说出口。
给郑氏夫妇送去的回信和礼物很快就被送出京城,那边回信倒是很快,说是那些方子和酱菜帮了大忙,如今谢葭很是康健,已经托人请了会照顾孕妇的婆子住在庄子中,连着大夫也三不五时的上门诊平安脉,如今脉象平稳,胎像稳固。
像是知道明华可能会担心的那点小心思一样,郑氏夫妇每次送来的信都是一式两份。谢葭与明华写信时只说日常小事,庄子景致和风土人情,偶尔提及郑诚志一两句,也是透着甜蜜。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的书信下去,竟然让明华隐隐生出了海内存知己的感觉。
进入十月,京城就迎来了第一场雪,虽然只飘飘洒洒的些许,更多的落地就化开了,然而还是宣布着冬日的到来。这些日子就如同宁王之前所保证的那般,格外的平静。
派往北疆的人,最终也不是长公主家的儿子柏盛,而是吴成豪,吴大将军。吴成豪三子因为谢天峰的缘故,不算怎么光荣地死在了北疆,他此番前去谢天峰自然不会好受的。
而齐王这边,九月份的时候寻了御史台的人参奏了长公主家的大儿子,竟然是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面扒出了不少柏晏钰□□妇人的事情,忍辱偷生的有、妻离子散的有,更甚至有些不堪屈辱,奋力反抗以至于家破人亡的也有两三桩。
柏晏钰人已经死了,自然不可能再重新定罪,然而他放父亲铭杨郡柏茂却是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逃脱不了了。
这一桩桩的案例,一条条人命看得人触目惊心,而且京城之中很快就被宣扬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长公主不等过年就以不适应京城阴冷的天气为由,回南边了。
皇上申饬了柏茂,然而对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齐王也很是不满,招入宫中训斥了一二,然后让他送长公主一行人出京。最起码,亲戚和睦这样的面子情还是要做的。
这都是九月间的事情了,也许是因为长公主离去的缘故,一入十月份京城就格外的安静。明华和宁王一同坐在暖阁中,一旁炭盆里面炭火烧得并不算旺,屋中却是暖洋洋的。
“齐王这次看似出了一口气,只怕却是落了下乘了。”宁王叹息,许是这一年来种种不顺的缘故,齐王早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沉稳和谨慎。被带绿帽子,死妻,丧子……他如今行事越发的偏颇了。“御史台状告柏茂一事,留下了无穷的后患啊!”
明知道他如今与长公主撕破了脸面,那不管是长公主还是柏茂、柏盛,还是柏密三兄弟,谁会愿意看着他登上皇位?这是硬生生把人往魏王那边推了。
“反观魏王,倒是很沉得住气。”明华拿着火钳子拨动炭火,里面被丢进去的栗子发出清脆的爆破声,香气四溢。她挑了熟的夹出来放在一边,“这两三个月,魏王做的事情倒是颇有章法,听闻皇上赞了几次呢。”
此消彼长,齐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皇上的心思,谁也摸不准。”宁王摇头,按说魏王表现很好,皇上也称赞了几次,可是那种疏离的感觉却也很是分明。“怕是,如今齐王越发的不顺,让皇上开始疑心当初的事情,是魏王做下的了。”
真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得好的事情。
明华抿了抿唇,却是还没有忍住心中的实话。
“那柏晏钰……我并未让孙半升他们去查,早知道他竟然做下那么多的恶事……”她顿了顿,半响才道:“我怕是要再狠狠教训他一顿才是,只丢入水中太便宜了。”
然而,若是想要杀他,却是宁王的办法最为好。不沾染一丝的麻烦,悄无声息地处理了这样一个人渣……
宁王笑了笑,安抚明华道:“若不是查了查,谁会发现仪表堂堂、温文尔雅的公主府世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不得不说,齐王是下了血本要对付长公主了。柏晏钰的那些往事被扒出来之后,长公主这边算是名声和面子都扫地了。当面或许不会说些什么,然而背后的议论……
不然,依长公主的性子,又如何会乖乖离京呢。
“皇上最近心绪不宁,今日早朝,又训斥了户部那边。”宁王想起当时齐王的脸色,不由摇头道:“齐王若是再不振作起来,说不得真的就让魏王压制下去了。”
魏王倒是一直宠辱不惊的样子,最近颇得百官好评。有关柏晏钰之死的嫌疑似乎也就这般慢慢洗清了。倒是齐王,死了王妃,又死了嫡长子,说不是报复以及被人报复,又有谁会相信呢?
这些繁琐的事情不提也罢,明华有孕近六个月,孕期的每一点变化身边人都小心翼翼注意着。除了宫中的御医每隔半月入府诊一次平安脉之外,陈大夫也是每隔个几天就要给明华诊诊脉,问问她的饮食作息,很是放在心上。
明华知道陈大夫为何如此在意,如今宁王虽然还有些体虚,却是调理得好了不少。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却是在他体内余毒未清的时候怀上的,虽然一直相安无事,然而谁也说不准日后会有什么变化。
她自己也很是小心翼翼,配合着陈大夫调养身体,注意休息。如今倒是脸色红润,起色倒是比孕吐时期要好上不少。
第一场雪就像是冬日的开端一样,之后天气一直阴沉,偶尔飘落些雪花,这般酝酿到了接近月底时,连着下了两三天的大雪,整个京城都被覆盖在一层厚厚的白雪之下。
“这天可真是冷!”郑采薇隔着屏风跟明华说话,伸手在炭盆之上烤着,“若是不知道是在京城,我还以为是回到北疆了呢,这么大的雪,上一年可是没有见过呢。”
等着身上的寒气散去,她这才绕过屏风进去,见明华捧着手炉坐在一旁,就笑着把带来的梅花□□一旁的细口花瓶中,“我看着院子里梅花开的漂亮,就折了两枝过来。”
明华笑着点头,“很是漂亮。这红梅还是之前隋家太太让人送来的呢!”
“隋家太太?”郑采薇想了想,摇头道:“不过我看着,倒是跟沂州的梅花有些像!”
“隋太太正是沂州李家的姑娘。”明华笑着解释,示意郑采薇坐在身边,这才笑着道:“沂州紧邻着北疆,听你这般说,倒是去过沂州?”
“我……”郑采薇摇头,“我倒是没有去过沂州。只是早些年在北疆的时候,听人说沂州的梅花漂亮,就闹着哥哥要去看。冬日里北疆战事吃紧,哥哥不能陪我去,又不放心我一个人远行沂州……那花,还是刘叶大哥当初从沂州借粮回来时帮我带的……”
她对于梅花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那枝来自沂州的梅花,从此看哪里的梅花都像是沂州的。之前的话原本也是随口说的,却没有想到这次倒是真的被她说中了。
此时想起在北疆的过往,郑采薇脸上欢快的笑容倒是渐渐淡了去。
“我有些怀念在北疆的日子了,虽然冷了点儿,也苦了些,不过很是肆意。”她毕竟是野生野长的女子,受不了侯门深院的束缚。宁王府里面虽然没人敢笑话她没有规矩,然而有些不自在总是存在的。
明华伸手帮她挽起脸颊旁的头发,笑着道:“你这是不愿意陪我了呢!”
“哪里有!”郑采薇闻言立刻反驳,不一会儿屋中就是笑声一片。从小厨房提了吃食过来的橙香闻声笑了笑,低声对外间的红樱道:“自从郑姑娘来了之后,咱们王妃心情都好了不少呢。”
“是呢,郑姑娘性子好,又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王妃自然是喜欢了。”红樱笑着抬头,“厨房又准备了些什么?”
“不过是鲜虾蒸蛋罢了,王嫂做得多,都给你们留着。”橙香笑着说,然后绕过屏风进去。
蒸蛋爽口顺滑,又是小小的蒸碗装着,三两口就能吃完,明华倒是不反感。知道郑采薇也在,橙香自然是多准备了一份,等着两人吃完说起晚饭菜单时,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遇刺了!”明华听得外面隐隐传来的声音,心中一紧就站了起来。一旁橙香连忙过去扶住了她,郑采薇倒是反应更快一些,直接冲了出去,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明华随后出去,红樱给她披上了大氅防寒她都没有注意到,只抬眼看着院子中站着的那个人。周驰一脸的血污,衣衫破烂了几个口子,头发也散落下来,明显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王爷呢?”她快步出去,“此时情形如何,可有脱险?”说着,明华不等周驰回答就叫了红樱,“快去通知孙半升,让他带人……”
“王妃放心,王爷已经脱险……”周驰连忙道:“属下护送王爷回来,秦莫已经带人去追查刺杀的人。”
明华一颗心这才缓缓放了回去,下了台阶过去,直接道:“带我去前院,王爷如今如何,可请了大夫?对了陈大夫……”她顿了一下,吩咐红樱道:“让府中侍卫拿着令牌入宫,请御医!”
堂堂王爷在京中遇刺,无论如何都不能隐瞒下去。越早往宫中御医,越好,毕竟这是无法避开的。
一旁周驰这才松了一口气,往前带路道:“陈大夫已经让人去请了,王爷伤势……不算重,但是伤到了旧伤处……”宁王之所以回京就是因为当初在北疆重伤不愈,虽然伤口后来愈合了,然而肺腑调理至今,遇上大风天或者是从屋中到了院中空气寒凉,他都会忍不住咳嗽两声。
如今伤处再次受伤……
明华脚下沉稳,只一旁扶着她的郑采薇能够感受到那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是多么的用力。
“橙香,你跑一趟,让门房那边去几个人,附近的大夫都请到府中来。”明华又吩咐了一声,一旁橙香愣了下立刻应了,明华这才对前面周驰道:“与你一同保护王爷的弟兄们,可有伤重的?”
周驰顿了下,道:“有几个誓死护着王爷的受了重伤……”
“绿桃,开库房,一应药材都取出来!”明华说着顿了下,“之前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那批药材不要动。上好的金疮药、止血药都拿去前院……”
“翠果,让厨房准备好热水干净的布条,烈酒……”
一路走出院子,明华把事情一样样吩咐下去,可以听得出来一开始她还是有些慌乱而强自镇定的,到后面就真正的从容下来。周驰心中感动于明华还惦记着他们这些护卫,一路放慢脚步照顾她孕妇行动不便。
还好王府之中道上的积雪时时清理,也没有结冰冻上,明华走的平稳,等到了前院,那股血腥味道就越来越重了。前院的仆从已经开始清洗院落,见着明华过来纷纷停下行礼。
“都先忙着吧,不用顾忌我。”明华和郑采薇一同进了宁王在前院的书房,一路上若不是郑采薇扶持着她,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撑下来。
书房之中的血腥味反而淡了些,然而那与外面没有多大差别的室温却是让明华明白,这是之前散过味道了。
她进了内室,只见宁王光、裸着上半身,原先胸口那道蜈蚣一样狰狞、蔓延了半边胸膛的伤口处添了一道交错地新伤,伤口翻开,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