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这话,只差没有指着大长公主的鼻子说她刁钻、刻薄了。明华那么好的侄媳妇,竟然还要被她苛责为难,她不刁钻谁刁钻?她不刻薄谁刻薄?
明华低头听着,几乎要忍不住露出笑意了。
自那日戏言之后,宁王倒是时时夸赞她。只是,套用宁王说过的话,这般冠冕堂皇又情深意切的赞扬,她还是头回听到呢。她倒是听得心情舒畅,只怕上座的不管是大长公主,又或者皇上、皇后都要心里堵得慌了吧?
殿中一阵的寂静,半响才听到大长公主猛然一拍桌子,然后衣袖一挥连带着把上面的茶盏都带落了下来。
“好你个小六,在军中带了几年兵,如今脾气倒是越发的大了。你媳妇,我这个当姑母的竟然说不得了不成?”大长公主却是看都不看那碎落一地的茶盏,恨恨瞪着宁王和明华,似乎有种要生撕了他们的架势。
皇上也不言语,倒是觉得宁王这些日子越发的放肆了。一旁皇后却是知道,这般架势不怎么好看的。若是真让人传出去大长公主一回来就给齐王作势,以长辈的身份欺压宁王这个晚辈,岂不是毁了齐王的名声。
因此,她连忙打断了这话,让人收拾茶盏新换了茶水,这才道:“宁王多虑了,你皇姑母并未苛责明华,只是正在问你们夫妻两人合适才准备添个孩子呢?如今你下面几个弟弟都有孩子了,可只有你还膝下空空,她也是关心你……”
皇后娘娘给递了台阶,大长公主立刻踩着就下来了,沉声道:“你这孩子,到如今也是这般的脾性……”她说着摇头,“子嗣之事如何重要,你在北疆耽搁了些年也就算了,如今成亲已经近一年,竟然连着点消息也没有!这自然是你媳妇的不是了,更何况连着皇后赐下来的宫女如今都还是处子之身……”
听大长公主越说越难听,宁王这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猛然抬头看了过去,沉声道:“父皇难道未曾与皇姑母提过吗?”“皇上未曾与我说些什么?”大长公主猛然扬眉看向宁王,“难不成……”
宁王唇角笑容一闪即逝,转而沉声道:“这么看皇姑母是真的不知道了,我一年前从北疆回京时原是重伤不治的缘故,本以为没有几天好活,想着在父皇跟前略微尽尽孝心……也是我命大,加上父皇命御医尽心医治,这才略微好了些。饶是这样,我如今也是三不五时病上一场,让父皇和皇后娘娘担心……”
宁王说着唇角带出了笑意,转身对着齐王点头,“年前我病重,连着父皇交代的差事都耽搁了,多亏得齐王兄帮我揽下了差事呢!”
齐王见状心中恨得牙痒痒,越发的觉得宁王当时病重是故作姿态,挖了个坑等着他来跳。想想那些求到跟前他却无能为力的事情,若是他能够趁机收拢人心的话……
他袖子下手微微收紧,然后露出笑容,道:“都是自家兄弟,六弟客气了。那军饷的事情,六弟前期做的很是好,我不过是萧规曹随撑了几天场面而已。纵然如此也还是出了一些疏漏,幸而没有出大问题,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六弟之前的一番辛劳。”
齐王说着看向皇上,似是毫无芥蒂的称赞宁王。“说起来六弟于军中,果然是颇有影响力。我这个当兄长的压不住那些闹事的将领,六弟一出面,立刻就处理的干脆利索,再无人喊着冤枉,喊着不服了!”
这话……明华跪在宁王身边不由微微低头斜眼偷看了齐王一眼,见他一脸为宁王高兴,赞扬的模样,不有觉得恶心。这才是冠冕堂皇而又言不由衷的称赞呢。
宁王早已经交出了北疆的兵权,也让皇上对他的忌讳略微减淡了不少。然而,齐王这话却是直指核心,纵然宁王没了兵权,至凭借他在北疆的战功,就足以对军中上下产生影响了。
须知军中上下,皆是强者为尊。只看去北疆之后,栽了一个大跟头的谢天峰就可知一二了。宁王纵然是交了兵权,纵然是成了一个病秧子,可只要他的战功在,就足以让那些军中的粗莽汉子对他信服了!
只这样,他对于军中就有着一般皇子所没有的影响。
这种当面上眼药的举动,实在是……
明华扬眉,话到嘴边却被身边的宁王胳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见宁王拱手行礼,沉声道:“齐王兄的称赞儿子实在不敢当,不过是因为有着父皇的旨意,那些将士才如此配合的。至于齐王兄所谓遇到的麻烦,不过是初初接手之时,与下面将士不大熟悉所产生的缘故而已。事后,还有不少人在儿臣跟前称赞齐王兄做事大气,有分寸!”
他说着抬头,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味道。
“洪江将军还亲称赞齐王兄为人仗义,做事妥帖,面面俱到呢!”
洪江?!
齐王瞳孔猛然一缩,看向了宁王。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上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就各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齐王忍下了心中不满,笑着道:“如是论处理军中事物,我还当多向六弟学习。”
“兵部的事情,我也当多与齐王兄讨教讨教!”
两人说着一笑,颇有种就此泯恩仇的意味在里面。
皇上目光在这两个儿子身上略微扫了下,心中倒是有些不满齐王的示弱。正想着开口训斥一二,他身边的大长公主反而抢在了他前头。
“好了!那些朝中事务本宫可管不了,这里是后宫,要讨论什么军饷,还是军中事务,你们去书房说去。”她说着一双眼睛眯起来,如同毒蛇盯着猎物一般,“如今本宫要说的可是老六子嗣的事情!”
宁王闻言心中一紧,没有想到他特意用军饷一事招来齐王与他计较,竟然还是没有让大长公主的注意力转开。
“本宫要说,若是老六媳妇儿身子有恙的话,就不要拦着男人纳妾。之前皇后赏赐的宫女你若是看不上,本宫就把从江南带回来的四个丫头送去宁王府。她们虽说出身卑微了些,然而都是温柔似水一般的女子,断然是不会舞刀弄枪,拦着男人不许纳妾的!”
大长公主只差指着明华鼻子说她善妒了,此时说着竟然就真的叫出了四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出来。
明华抬眼看过去,只见这四个女子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或是柔美或是艳丽,又或者明朗又或者温婉,真是不管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总归能在这四人中找出来一个合适的。
“老六媳妇儿,本宫要送这四个丫头去宁王府,你怎么说?”
“大长公主赐下的人,定然是好的……”明华自然不能直接拒了,与她看来,赏赐归赏赐,只看这四个女人是大长公主所赐的,饶是她们天生媚骨,只怕宁王也不会沾染半分的。因此她倒是毫不担心,然而要应下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身边的宁王给打断了。
“只怕侄儿要辜负皇姑母一片好意了!”宁王直接拒绝,惹得大长公主皱眉,直接拍桌道:“怎么着,老六你这些年眼界长了,是看不上皇姑母给你准备的这几个丫头不成?”
“皇姑母的眼光素来高,这几位姑娘各个都是好的……”
“那你为何……”
“正因为这几位姑娘各个都是好的,儿臣才不敢耽搁了他们。”大长公主步步紧逼,宁王只得出了杀手锏,沉声道:“儿臣婚后至今未有消息传出,让父皇母后担心,让皇姑母挂心,是儿臣不孝。不过纵然如此,儿臣也没有让妻子替我受长辈责骂的道理……”
大长公主闻言忍不住冷笑,道:“不是她自己身体有问题,又善妒不让皇后上次的宫女亲近你,如何会至今连着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说着挑衅一般地看着宁王,“难道不是王妃身子不好,而是……”
只要是个男人,只怕都不会亲自承认是自己身子有问题,不行吧?大长公主信心满满,却没有想到宁王竟然一口应下了。
“皇姑母说的没错,实际上正是侄儿在北疆受伤过重,伤及了根本……”宁王抬头,“因为怕父皇母后担心,这才一直隐瞒了下来。至如今皇姑母问起,才不敢再隐瞒……”
“你……你……”大长公主伸手指着宁王,“宸钺,你这是觉得本宫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侄儿不敢……”宁王立刻叩首,顺便拉了一把明华。一旁明华跟着叩首下去,不去看上座那三人诡异的表情,至忍不住偷偷地瞄着身边的宁王。
宁王到底行不行,她这个当妻子的可算是最有资格评价的了。可是,为了在大长公主屡屡刁难之前护着她,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说实话,明华预料到了宁王会护着她,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护着她。
先是引得齐王与他争斗,想要错开话题。后来见大长公主执意为难他,更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微微咬着下唇,几乎没有听到身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只是后来默默被宁王拉着坐了回去,一直等到离开了宫殿,兄弟几人默契的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出宫,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的时候,才把目光落在了略微在她前方一点点的宁王。
那挺直的脊背,消瘦的身形都让她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皇姑母,看来是早就得了信儿了。”此时宁王却略微回身等了明华一步,等她与自己并肩而行了,这才低声道:“不然,那四个女子可不像是匆匆寻来的。”
回想起被大长公主推出来的那四女,明华不由点头,转而才低声道:“难不成王爷是后悔拒绝了大长公主的好意?”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接受她们的。”宁王平淡地道:“那四女明显是在江南选出来,好好□□了一番的。也就是说,大长公主此次是被人请回来的救兵。”
“皇后?”明华扬眉,说出了一个毫不意外的怀疑对象。宫殿之中,她虽然被大长公主不按理出牌的举动步步逼近,却也不是真的就乱了分寸。更何况之后还有宁王一力维护,因此她也看出了不少的问题。
大长公主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给她一个下马威不过是顺手而为而已。她真正想要做的,应当是帮着齐王,或者说是帮着齐王妃打压宁王,让齐王和皇后重新重视齐王正妃,免得齐王妃吃了齐王侧妃秦锦的苦头,被她压下一头来。
萧家虽然暂时落魄了,然而她还在。
而抛开这些表面的种种迹象,只怕大长公主此次回来也有为着自家子孙铺路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只怕皇上对大长公主不会纵容太久呢。”明华说着抬头看向宁王,缓声道:“我听闻,先皇年间,皇上能够顺利登基,大长公主也出了不少力气,因此皇上才对大长公主种种纵容,而并非只是简单的血脉至亲的缘故。”
“皇姑母此人……”宁王略微顿了下,笑了笑道:“很是有点儿聪明。自父皇登基之后,她就再不曾插手半分朝中事务。因此纵然任性、霸道,甚至有时候会无理取闹,父皇对她也是多有纵容。”
两个人缓步慢行,前面引路的太监离得远远的,根本就听不到这两人低声的交谈。明华听着宁王的话,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还是道:“然而,大长公主在南方多年,脾气如今也越发的大的。她如今也快到了耳顺之年,又被底下子奉承惯了。如今突回京城,只怕还不大适应旁边有个人比她更加位高权重,需要她在对方跟前小心一言一行,收敛了那一言不合就大发雷霆的脾性才是。”
明华是女人,注意到的地方自然更加细腻一些。
“大长公主屡屡拍桌,皇后尚且能够忍耐她一二,可是皇上……”席间,皇上话虽不多,然而却是几次三番的皱眉,明显是对大长公主的举止不满,心中留下了芥蒂。
若是大长公主再不意识到这点儿,只怕这对兄妹也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宁王闻言倒是一愣,转而露出了笑意。
“王妃聪慧,为夫万万不能及。”
明华迎着他明媚透亮,不见一丝阴霾的眼神,不由一愣,有些话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了。
“既然王爷知道我聪慧,之前又为何挡在我前面呢?”
“为何挡在你前面?”宁王重复着明华的问题,眼眸渐渐暗了下去,“是啊,王妃如此聪明,我又为何非要挡在你前面呢?我纵然不去,你也能够应对得当,定然不会吃了亏的……”他低声笑了下,却是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明华跟在他身边,隐约意识到了她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错了话。
只是,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宁王,却是再也问不出心底的问题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你是不是想要保护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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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要往宁王府塞人的消息还是传开了,宁王府中绿萝尚且没有任何反应,粉黛倒是多了不少的危机意识,又准备跟绿萝重修旧好了。
绿萝看着她叫着丫鬟送点心、端茶水的,这次却是没有把她给拒之门外。
郑采薇兄妹离开了,她之后又仔仔细细回想了那日见明华时这位当家主母所说的话,渐渐意识到了明华的意思。
明华不给她挪院子,不让她当丫鬟,为着的不过就是让她就近监视粉黛而已。想通了这点儿,她就再也没有急冲冲的想要搬走了。只要王妃有用得着她的地方,那么她就是有价值的。而有价值,就有活下去的权利。
她冷眼看着王妃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她只要做好了王妃想要她做的事情,就定然不会被卸磨杀驴。若是运气好说不定王妃还会赏赐她一个好归宿,或者放了她自由……
绿萝不敢多想,至忍下了心中的躁动,老老实实地开始留意粉黛了。
若说以前是为了自保,如今倒是更有了一份希望在里面。
宁王府中这一点点的小变动自然是不会引得明华注意的,大长公主回来之后这些日子,她颇有些不好过。这位大长公主明明是看她不顺眼,偏偏还三不五时的要把她叫到公主府作陪。
大长公主毕竟是长辈,实在不是她想要拒绝就能够婉拒了的人。因此,明华只能够过去作陪。只她也不是一味受气,在大长公主跟前该装傻时就装傻,倒是惹得大长公主一肚子的气。偏偏就是这样,大长公主也不愿意放过她。说是三月二十二要在公主府举办春日宴,让她帮忙张罗。
这事儿明华自然不好直接张口推辞,因此这两日宁王府和公主府两边跑,倒是让红樱心疼不已,只觉得明华这两日都消瘦了不少。
“连着下巴都尖了些呢!”红樱心疼地给明华挽起头发,仔细盯着镜子里面的倒影看,“王妃就该偷懒些才是,干嘛每日去那么早。”
“要知道,我这个人蠢笨了些,事情做不好呢,情有可原。可是若是连态度都不好,就该让人指摘了。”明华笑着道,随手挑了个翠玉的簪子,这才缓声道:“再说了,我不累,真正累的该上大长公主才是。”
她不是蠢笨吗?很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请教长辈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这一日里面布置个院子,明华就要去寻大长公主三五次,一会儿是湖边该摆什么花,一会儿是亭子中要不要用幔帐拦着。不等大长公主休息,她就又带着人匆匆过去,询问春日宴时用什么酒?
明华倒是早有准备,一连串七八样的好酒给报了上去,折腾了大长公主一番,离去不到两刻钟就又匆匆回来,问道:“皇姑母选的这三样酒,各备多少呢?说起来皇姑母要请那些人,这人数不定下来,侄媳实在不好安排这些酒水、果点之类的东西!”
大长公主只觉得头疼欲裂,只觉得让明华来做事比她自己安排还要耗费心力,不由怒道:“咱们是皇家,老六媳妇儿你也是国公府出身的嫡出大小姐,怎么就这般斤斤计较。这些酒水、果点往多了准备就是了!”
“可是,”明华微微蹙眉,看着大长公主一脸无辜,还用那种‘我是为你好’的语气,不紧不慢道:“皇姑母刚刚回京怕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北疆吃紧,又接连大雪,父皇早早就让宫中缩减用度,杜绝铺张浪费。皇姑母办春日宴自然是无碍,可是若是让父皇知道浪费了酒水和果点的话……”
她说着柔柔一笑,“皇姑母与父皇自然是好说话,只我不过是个晚辈,既然担了这个差事自然是只求面面俱到……若由我不小心招来了御史台的御史参奏皇姑母的话,就真是罪过了。”
“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到时有几十句等着我呢!”大长公主一对修剪精致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手往桌上一拍明华就直接跪了下来,恐慌道:“侄媳不敢,皇姑母息怒……这实在是父皇的意思,两位都是长辈,侄媳身为晚辈实在是左右为难。即想要办出一个让皇姑母满意的春日宴,又想着让父皇赞皇姑母节俭……”
“好了!”大长公主大声打断了她的话,“就各按照五十坛来准备,若是多了就留下我慢慢喝总归是不会浪费的!”
“多谢皇姑母提点,这般侄媳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明华抬头实心实意地谢了大长公主,看都不看她微微抽动的唇角,自动起身道:“那侄媳就去忙碌了,皇姑母好好休息。”
大长公主等她离去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躺下只有却半响都没有睡着,只担心着明华又有什么事情来寻她。过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人来她这才迷迷糊糊睡下。
然而,不一会儿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说话的声音。她不由心中一紧,想着是不是明华又有什么事情来请示了,瞬间就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