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严重的天灾带来的影响持续了很久,从庙堂到江湖都受到了波及。相比之下,千秋阁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笔。上头的忙着赈灾和清算,都没来得及把手伸到这边。
但一夕之间改变的风向却成了压垮卓巍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他就在与南宫辙的对弈中处于劣势,依然追随他的人不过是想趁乱获得最大的利益罢了。当他最大的靠山倒台,眼看着还要招来大祸患,这些人忙不迭地便想要与他撇清干系。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当初南宫辙列出认证物证表明卓巍的劣迹,许多人都装聋作哑。现在眼看他要倒大霉,为了划清界限,第一个蹦跶起来声讨的也是这批墙头草。不但爆出了更多卓巍的阴私,更是有事没事便来清安派这边套近乎。
一时间,连南宫清晏和穆白两个“后起之秀”都备受关注,经常在外出时被莫名其妙地搭讪。一个个无不把脸笑成一朵花,上来便是抱拳作揖:“久仰久仰……”
原本有人为了表示亲近,是打算直接上来握住两人的手晃几下的。结果第一位这么做的仁兄涨得比较抱歉——准确来说,是气质比较猥琐——出现得又实在突然,从人堆里一下子冲出来大喊“南宫少侠……”,眼神狂热红心直冒地伸出了一双咸猪爪,便要袭向冰清玉洁的美人南宫(穆白语)。
以为遇到了觊觎他家南宫美貌的猥琐男,穆白顿时炸毛了,眼皮子一抽,下意识地便一脚踹出。
那人紧接着的“穆少侠”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出师未捷身先死,噗通掉入了江中。一时激动之下力道稍稍大了一点,等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捞上来,发现对方肋骨断了两根。
穆白一踹成名。
不多时,江湖上都知道了他和南宫清晏打架打成了习惯,搞突然袭击的话容易被当成卓巍派出的死士,珍爱生命,保持距离。从此之后,想要认识他们的墙头草们,要么厚着脸皮拖个熟人来推荐,要么小心翼翼地自荐。
卓巍走到了穷途末路,纠集了最后的人马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穆白、南宫清晏、罗旭、周洵等人冲在了最前头,将反抗得最为激烈的几人制服后,发现他们早已被蛊虫控制,瞳孔扩大了一圈,都有些散乱了。
南宫清晏当场从一人的口中挑出一根极长的白色丝线状虫子时,那些人手底下的人全都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丧失了斗志。
曾经风光一时的千秋阁牌匾轰然落下,摔得四分五裂。卓巍却始终未曾露面。
南宫辙带人全神戒备着闯到后头,只见到满地的残花和败枝,卓夫人砸了最后一个精致的花盆,面色苍白,冷漠而高傲地望着一群如临大敌的男人。卓倾烟哭得眼圈都红了,见到人来,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拦在了不会功夫的母亲面前:“我爹抛下我们自个儿走了。”
“不用叫他爹,世上没有这般狠心的爹,可以连亲骨肉都弃之不顾的。”卓夫人厉声道,又转向南宫辙,“我们两个弱女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毫无反抗的余地。”
南宫辙苦笑:“你不必用这激将法,我只问一句,到底知不知道卓巍的去向?”
“你太瞧得起我了,这么多年我都不过是个赝品,他那么个生性多疑的人,又如何会向我透露行踪?”卓夫人冷声道,“与其问我,还不如做场法事,问问你的好夫人呢。毕竟……”
话未说完,南宫清晏反手抄起负在身后的长虹剑,剑光如练,一下子指到了卓夫人面前。卓倾烟尖叫一声出剑来挡,刚一凑近,只听铿地一声,手中长剑断为两截,一股大力涌来,向后踉跄了两步,花容失色。
卓夫人没想到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是个说动手便动手的狠茬子,剑光指到了她鼻子上的时候,呼吸一滞,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等到剑悬停在面前许久,心头的寒意还未散去。
“警告你别拿我娘说事。卓巍算什么东西?别恶心泉下之人了。”南宫清晏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卓夫人脸色难看,但她素来要强惯了,虽然利剑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是颤着声音想要开口讽刺。穆白见南宫清晏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怕对方真说出什么极端的话来损人不利己,赶紧阻止:“不是我说,卓夫人,你这拎不清的性子,不枉你一辈子得不到卓巍的心。”
“你说什么?”卓夫人脸色都变了,“你又懂什么?!”
“你以为卓巍是把整颗心都给了别人,所以才能在这时候毫不犹豫地丢下你。其实,他满心满眼的,就只有一个自己而已。若说他也曾痴迷过什么,那便是痴迷于‘求不得’。求不得的地位、财富、美人,都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对象。”穆白摇头,“谁亏待过他吗?没有,他只是不满足。你总是试图给他犯的错找理由,可你想想,南宫的娘是怎么去的?”
这些日子里,他们陆续地拿下了卓巍的一些亲信,撬开过几个人的嘴,知道卓巍早就暗中与孙泥鳅等人有联系。当初他们一起定下了暗算南宫辙的计划,然后微笑着送南宫辙夫妇出了清安派。
得到的许多其他线索也表明,卓巍多疑到了只相信自己。比如当初,跟踪风毒老怪取《蛊经》一事,他硬是找借口一个人离开了的大部队,也不愿让亲信出手,甚至捂得死死的完全没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一直到遇上血尾蝎吃了大亏,卧床不起时有人给他换药,才隐约觉得这伤口有些不太对。
原本还不明就里的南宫辙听了几人的对话,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神色也淡了下来。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眼底的同情也少了几分,公事公办地吩咐了下去。
卓巍为了金蝉脱壳,连妻儿都可以留下做障眼法,跑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其他人自也不知他的去向。倒是清点的时候,发现他这次并非单独一人失踪,至少清安卫和一小批亲信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这么大一批人到哪里都挺显眼,他们总会有出来行动的时候,让弟兄们都盯紧些,一旦有什么踪迹立马通知大家。”南宫辙吩咐道。
穆白从来来往往被带走的人中发现了安辰轩。曾经他笔下倔强好强的男主显然深受打击,一脸颓败与迷茫,迎上他有些意外的眼神时,羞耻般地撇开了头。穆白愣了愣,对这个人,他这一世几乎没有交集,但到底曾经是他笔下的主角,眼看他落魄至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正要上前宽慰安辰轩几句,南宫清晏扯住了他的手臂。看到他明显吃醋了的表情,穆白有些无奈:“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好歹也是相识一场,这会儿什么都不说,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南宫清晏皱了皱鼻子,面无表情:“我连吃醋都算不上,但我毕竟讨厌他,这会儿什么都不表示,显得太假了。”
“……”穆白被气笑了,“行行行,我不去了。”
就在这个小插曲快要过去时,南宫辙下了方才的吩咐,马上就要被带离的安辰轩倏然回头:“我知道一些事情,他们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安辰轩昂起了头,眼中是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决绝:“师……卓,师父在把那些人都炼成了蛊人带走的。到一般地方,恐怕寻不着他们。掌门,我还知道一些其他事,希望能够将功折罪,弥补之前的一时糊涂。”
安辰轩被南宫辙单独带走了。南宫清晏耸了耸肩:“你看,根本用不着你为他操心。”
穆白情绪更加复杂了一些,不是为安辰轩的拼命争取机会,而是注意到了他的措辞。“师——卓——师父”,一开始应当是习惯性地称呼“师父”,一想到现在是在南宫辙手上,立刻改口为“卓巍”,吐了一个字,又想到了南宫辙的为人,会更欣赏念旧讲义气之人,还是决定用“师父”的称谓。
一个半大小子——哪怕在这个世界勉强算大人了,也不过刚刚学着为人处世,突然遭逢大变,还能在短短数秒内转过这许多弯,的确用不着他来帮着操心。
穆白看看南宫清晏,这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与自己并肩、甚至在许多时候看得比自己还要清楚的人。不由地捏捏他的手心:“好啦,是我自己看不开,以后不会了。他求仁得仁,有什么后果自然也得自己担着,恐怕还不稀罕别人的开解呢。”
“那你还当他是你的主角吗?”南宫清晏眯起了眼,半调侃半试探。
穆白失笑:“从你把我领回家开始,我每日里操心的,便是带着你这个洁癖症开发什么新游戏。要不是他又入了清安派,我都想不起这么个人来。你觉得呢?”
南宫清晏心满意足,像只傲娇的大猫一般恨不得咕噜两声。眼看左右无人,凑过去在穆白唇上亲了一下:“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听你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穆白吃了一惊,把他脑袋掰开:“你疯了?大庭广众的……”
南宫清晏得寸进尺地吮了一口他的耳垂,在齿间轻轻磨着:“反正早晚都得让人知道,若真现在被人看到了,也只能说是天意。”
不得不说,南宫清晏骨子里就有些胆大妄为的成分在。明明他这个土著在这个世界牵绊更多,更该考虑别人的眼光,却似乎全然不惧。这态度让穆白又是感动,又是窝心。
之后的几个月,卓巍都完全没有消息。一直积极帮忙找人的安辰轩却找到机会离开了清安派,据说,他是凭一些关键证据搭上了京里头的人,打算北上。
离开的那天,穆白正好从外头回来。安辰轩又恢复了踌躇满志的模样,颇有风度地向他告别:“再见,大概后会无期了。”
“多加保重。”穆白说。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特别好运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南宫清晏身边,就什么都有了。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南宫清晏。有时候,我也特别嫉妒你。”大约是觉得马上要离开了,安辰轩终于没忍住憋在心底的话,“你看,我费了半天劲,什么也没捞着。现在又得从头开始,前途莫测。清安派其实挺好的,只是有南宫辙和罗旭在,我大约永远得不到他们的青眼了。”
这点自知之明,安辰轩还是有的。
“大概是因为,我什么都顺其自然吧。反正,你追求的,我从来没费心思去考虑太多。”穆白先是有些惊讶,后又无奈地耸耸肩。
“所以说,真让人嫉妒呀。不过除去你的好运气,我并不讨厌你。”安辰轩说。
“……”穆白想了半天,“我该说,希望我不会有一天需要讨厌你?”
安辰轩笑了笑:“可能有点难,我大概是不大讨你们这一类人喜欢的。”
这笑容里头有些自嘲,又有些傲慢,他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清安派的山门。远处有一个温婉的女子静静地站着,见他出来,开心地迎了上来。不是卓倾烟,不是夏涟漪,是从小便照顾他的那个继母带过来的姐姐。
因为“背负”了卓巍的污点,要上京找谋事的安辰轩自然不会再和卓倾烟在一起。因为失去了青年才俊的光环,回到了一穷二白的臭小子,夏家的父母则严禁夏涟漪再与他往来。倒是那个被安辰轩需要时想起,得意时冷落的女子,自始至终陪在他身边。
穆白已经感慨过几次,这次便生不出其他情绪了,默默地往回走。走了几步便遇到出来迎接的南宫清晏,这家伙先不屑地瞟了瞟安辰轩的背影,又偷眼看看穆白的脸色,最后笑眯眯地说了句废话:“阿白,回来啦?”
穆白默不作声地看看他,垮了脸。在南宫清晏脸色快要变了的时候,瘪着嘴叹气:“我今儿个完事的时候,到银子失踪的地方转了又转,还是没有发现它。”
大蛇虽然没有跟他太久,却实在很有灵性,没了它,穆白感觉少了一个老朋友,浑身不得劲,已经出去找了好几次了。听说有它出没过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踪迹。
刚刚的脸色虽然一半是逗南宫,却也实在是出自真心。
南宫清晏立刻心疼了:“银子目标这么大,就算出事了也总会有人发现的。现在没有消息,很大的可能性便是躲到了哪里或者被卓巍控制着,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