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鸿这几年过得颇不如意。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正是卯足了劲儿往上窜的时候。毕竟南宫辙还在时,他就有了步步高升的势头了。然而,一来他出身普通,小小的家族全在左常辉的掌控中,早就算站定了队。二来,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做人要狠,否则只有后悔的份,心里到底觉得南宫辙有些太好说话了,对上面冷心狠的左常辉,还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玄。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才是霸主的气魄。叶飞鸿这么想着,到底坚定地站在了左常辉那头。
小人算计君子总是相对容易的,毕竟君子每日里考虑的事那么多,小人的心却只有针尖那么大,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踩死别人,自己往上爬。理所当然地,左常辉成功了,月明山庄蓬勃发展的同时,还牢牢掌控了千秋阁,可谓春风得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上去了,底下人本也该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事实上也是这样,但叶飞鸿是个例外。
他脱离不了清安派。哪怕月明山庄与清安派有摩擦,两方到底都自诩名门正派,互相使个绊儿是有的,但他若是轰轰烈烈地转投了月明山庄,那就是欺师灭祖,日后在江湖上走动都抬不起头来。再者,左常辉还卯足了劲儿想弄垮清安派,需要他当个内应。
一开始,叶飞鸿还是挺乐意的。不管好人坏人,有人需要你就是好的,说明你有机会往上走。何况清安派要真四分五裂了,树倒猢狲散就很正常,另投明主并无人可说闲话,那时候,月明山庄一家独大,也没人敢说什么了。这么一想,前途还是光明的。
对于做好内应,叶飞鸿还是颇有自信的。他怎么着也是前掌门的大弟子,人人都得给三分面子,一来是有人还念着南宫辙的好,二来是坐忘峰人丁凋零,日后他应当是坐忘峰主人唯一的师兄。他内心冷笑,若有机会,自己做了坐忘峰的主人岂不更妙?
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功法上动了手脚,南宫清晏却命大躲过了一劫。之后陆陆续续有几次小动作,也没管上用场。刻意地接近,对方却越来越不待见他了。准确地说,穆白那小子出事后,南宫清晏除了家里几个人,看谁都冷冷淡淡的了。
叶飞鸿有时看到他冷淡中透着点狠戾的眼神,心里无端瘆得慌。明明不大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心里一忌惮,倒是谨慎了不少,一来二去,与南宫清晏的关系就淡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随着这几年千秋阁的动作越来越大,与左常辉关系匪浅的他地位越来越尴尬,又没有南宫清晏的支持,竟是越来越多的人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什么重要的任务也轮不到他头上。原本的青年才俊,一下子变成了闲人。
叶飞鸿不是个甘心庸碌的人。所以,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听说血煞门转移目标对准了清安派,那么,再出点内乱,足可以让它彻底垮掉。
安辰轩是个很理想的合作对象。
叶飞鸿观察了他许久,这个人有能力有野心,聪明好强,也很善于审时度势给自己制造机会。就是太心急了一些,好多次都阴差阳错碰一鼻子灰,这么多年都被南宫清晏压了一头,一直心中不忿。再者,他对卓倾烟有意好多年,后者却似乎一直对南宫牵肠挂肚,近来两人走到一块也还是磕磕绊绊,安辰轩想必也是极不痛快的。
穆白归来且让安辰轩丢了脸这事,便成了导/火索,两人一拍即合。
当然,叶飞鸿没有直接提让安辰轩变节的事。他先是以师兄的身份时不时地找安辰轩谈个心,聊聊人生规划呀未来发展什么的,顺便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指点他当下的一些迷津。一来二去,与安辰轩距离近了不少,这才开始话里话外透出一点沧桑,却又恰到好处。
总归让安辰轩觉得,普通出身在清安派没什么名堂,却又遮遮掩掩地不说明白,这样既不算嚼舌根,又能让人发挥最大的想象力。
这会儿,则是打算将这个人彻底拉上船了。他像钓鱼一般放下一个饵:“想不想看穆白倒个大霉?”
然后递过了瓷瓶:把这个给卓倾烟吃了,可以让卓巍更加方寸大乱一些。
安辰轩没有明白其中的逻辑,吓了一跳:“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为什么整穆白要给倾烟吃这个?”
叶飞鸿犹豫了一下,自然不能那么快交底自己是左常辉的人,又听说这家伙是个痴情的,到底没有说实话:“一点药,放心,不会真出什么事,只是让你那心上人躺上几天,让卓巍着急上火便是了。”
蛊虫为害一事,在高层中并不是秘密,但底下人却是不大清楚的,卓巍担心人心涣散,严加嘱咐目击者不许胡乱散布信息。安辰轩分量不够重,只隐约听说过有人下毒害人一类,闻言有些警惕:“近日那些事,该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不不不,我哪来那个能耐呀?”叶飞鸿忙不迭地否认,接着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不过,我有确切消息,庄长老为首的许多人,都确信是穆白做的。只不过罗旭和南宫清晏一流一直护着他,你师父才不好拉下脸来彻查罢了。”
穆白出现后,庄长老都顾不得找一般人的茬,三天两头都耗在穆白那边,这事儿安辰轩还是听说过的:“你是说……”
“没错,我们便来个火上浇油。”叶飞鸿压低的声线如同毒蛇在耳边幽幽地吐信,“你想,若是你与卓倾烟一道去见穆白,回来后她突然昏迷不醒,你师父为了爱女性命,是不是也得下决心动一动穆白?”
“可是穆白一定有问题吗?万一他那儿什么都查不出来,却怀疑到了我头上,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安辰轩并不笨,不会轻易上当。
叶飞鸿笑了起来:“你真觉得,一个普通十来岁小孩,能从风毒老怪手里逃出去?又能在天魔教活个五六年?最后还能在人教主的眼皮子底下摸出来?”
安辰轩自然是不信的,却有些心灰意懒般地摇摇头:“但怕只怕他足够谨慎,住处什么东西都搜不出来,反而让倾烟白白遭了一通罪,说不定得把自己也赔进去。”
“你有的,不过是这么一个瓶子,到时候随处一扔,还有什么蛛丝马迹能被人寻着?而穆白,他从天魔教跑出来,天魔教与血煞门现在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说,寻常人会怀疑他还是怀疑你?哪怕一视同仁地全部搜查一遍,在什么都搜不出的情况下,众人相信你是清白的还是相信他是清白的?卓倾烟不过昏睡两日,但穆白,”叶飞鸿眯起眼睛,循循善诱,“恐怕永远都会遭人猜忌了吧?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恐怕南宫清晏,都得挂上个号呢。”
安辰轩愣了愣,抬头看叶飞鸿。叶飞鸿笑着回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只是看你前一阵太失落,提供一点点建议罢了。做不做,当然在你。”
当然,既然左常辉下了这么个“让卓巍崩溃”的命令,便是无论如何要达成的,安辰轩若是不答应,便只好控制住他了。反正自己那边,这样的蛊不少,昨日左常辉又让人送了一些进来。
送的那人还格外小心,再三强调每种蛊的用法,活像自己第一次接触的一般。这个好笑的念头在叶飞鸿脑海里一闪即逝,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这是第几次用了?
这点恍惚让他有些烦躁,于是失去了一贯的耐心:“要不要?不要就把瓶子还给我吧。”
安辰轩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
叶飞鸿这才满意一些,点点头离开了。这小子,还算个识相的。
然而之后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叶飞鸿到底年纪不大,自认为足够聪明,于是犯了个青年人常容易犯的错误:把别人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安辰轩讨厌透了南宫和穆白,一听说这个计划自会照办。而且他不怕人先拿什么动物做个试验,若给阿猫阿狗喂了一点瓷瓶中的蛊毒,它们的确会昏迷上两日然后醒来。唯一没说的,便是回光返照般地醒来几日后,会突然猝死。
到了那个时候,安辰轩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但是他低估了安辰轩。他并不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虽然在穆白的小说中,他察觉了一些事,却并不干涉甚至推波助澜,但那是在对他有利的情况下。现在这事儿,一不小心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安辰轩如何会掉以轻心?
他先是仔细回忆了一番与叶飞鸿熟络起来的过程,觉得,有些突兀。这种突兀非常不明显,毕竟,叶飞鸿也属于清安派数得上的好人缘。但是,安辰轩自己便是这类人,知道若是自己会在一段时间频繁接触某人,那一定是有所图。
图什么?共同打压南宫清晏和穆白?毕竟南宫与他这师兄似乎也不对付。目前给他这个瓷瓶,看起来也是这个目的。
但是安辰轩觉得有些不放心,仔细地想了想素日里得到的关于叶飞鸿的信息,又想了想他不得志的缘由,再联想到他平日里有意无意地将清安派与月明山庄作对比,顿时有些明了了起来。
他倒没太在意。树挪死人挪活,多留一条后路,安辰轩觉得没什么不好。
只是叶飞鸿若想拉自己入伙,安辰轩就要好好考虑一番了。他先是如叶飞鸿说的,“不放心可以拿动物试试”,给一只野猫灌下了一点点瓷瓶中的药,确定了它真的是睡着了,就开始琢磨,到底要不要接月明山庄递出的橄榄枝。
其实,若叶飞鸿给出的信息再多一点,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