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快跟王氏敲定了卖身契,转向穆白:“跟着我走吧。”
连穆白都没想到这单“买卖”会这般顺利,离别来得几乎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巴巴地回头看了一眼王氏,罕见地冒出了点离愁别绪来。
王氏拿到银钱的激动心情顿时也消散了几分,眼泪婆娑,哽咽地拉着穆白不肯放手。
穆白只得小声安慰她别担心,他到了新的地方会乖乖听话的,如果赶巧了会让人给家里带话等等,又嘱咐她将银子收好,小心遇到不怀好意的人。
王氏见小儿子乖巧懂事,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家里,更加舍不得,恨不得当场嚎啕大哭一番。
眼见男人看看天色,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了催促之意,穆白忙挣脱了王氏,打算狠狠心离开。以后自己可得跟着这位爷混,不能一开始就留一个不好的印象。
忽而想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穆白转向男人,急急问道:“爷,您知道方才您给的银子,在哪里可以请到一名好大夫吗?”
他并不是胡乱开口询问,而是一直在头疼着帮牧老爹延医治病之事。他们的地方实在小,什么大夫好,什么大夫的药不管用都是口耳相传,而且许多大夫不过是靠着祖上留下的一二秘方,专门治一两种毛病,其他的病症就束手无策。这次那个据说很难请到、要价很高的大夫,穆白听着也不太靠谱。
家里都砸锅卖铁甚至卖儿子了,总不能最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风柳城这种大地方,消息流通会快得多,而这男人则是目前自己一家能接触到的最有分量的人物了,他掌握的信息,一定会比普通人多得多。而且好大夫一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稍微一问应当不至于冒犯。
男人眉毛一轩,有些讶异地看着穆白。
穆白以为他在不满自己的事儿多,但想想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好歹也是这具身体的亲人,于是一咬牙,也顾不得地上被人踩得一片污秽,跪倒在地上就对着男人磕了三个头,快速把事由说了一遍,最后语气带上了一点哀求:“爷,家中连孩子都卖了,就是为了找个好大夫,若爷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推荐则个?”
南宫辙这下是彻底惊讶了,一是为这孩子叙事如此分明的条理,二是为他恰到好处的态度。一般人家的孩子遇到被卖的情况,要么大哭大闹不愿离开,要么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哪有离别在即却还能惦记着家中生病的父亲的?而他口齿清晰、干脆利落地把事情快速叙述一遍,显然是担心自己听得不耐烦。最后甚至知道以情动人,让周围一圈人都为这孩子的乖巧唏嘘不已。
穆白虽然穿越后就尽量让自己显得与一般孩童无二,但到底已经模仿不来孩子憨态可掬的模样,更学不来孩子的说话方式,稍稍一开口,在阅人无数的南宫辙眼中便破绽百出了。
不过南宫辙也没太在意,他见过的牛鬼蛇神多了,这孩子眼底干净得很,不太像有问题的,一旁的母亲更是一眼就能看到底,舍不得孩子的样子也是真情流露,大不了回去后再找人查一查就是了。难得儿子主动想要找个玩伴,还是不能错过的。
再想到穆白的所托之事,眼神倒是柔和了几分,孝顺的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你起来吧,这边恰巧就有我认识的一位大夫,对这类伤势非常在行,可以领你娘走一遭。”
穆白眼睛一亮。男人说的是“伤势”,而不是“病”,说明这大夫并不是他随意选的,而是真正在心中甄别过。顿时对男人的印象好了不少,连带着看那马上的小屁孩都顺眼了几分。
王氏大约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儿子彻底惊呆了,浑浑噩噩地就跟着走了。穆白落后男人和那孩子几步,悄悄叮嘱王氏,一会儿哪怕那大夫要价比邻村那个还高,也一定不能心疼,好大夫不好找,一定要好好把握。
坐在马上的孩子耳朵动了动,回头看了那瘦骨嶙峋的小孩一眼。他正忙着跟自己的母亲说话,一张小脸上没几两肉,眼睛倒是亮亮的,嘴角习惯性地往上挑,脾气很好的样子。
王氏嗯嗯啊啊地应着,不知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正了,偏偏理由还一套一套的,让人无法反驳。眼看他方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一张脸弄得脏兮兮的,又心疼起来,连忙伸手使劲帮他擦了擦。
求医之行比穆白想得还要顺利,那大夫是个宅心仁厚的,一听说病人被野兽伤着生命垂危,竟然当场套车准备赶过去。王氏嗫嚅不安地表示自家很远,他也没太在意,直说人命要紧。
看着大夫和王氏离开,穆白终于松了一口气。
南宫辙露出一点笑意:“这下放心了吧?可以走了吗?”
穆白回过神,感激地点点头。自己这个东家,乍一看有点严肃,但从刚才的事来看,心肠还是很不错的。
南宫辙一把抱起他放上了马背。穆白一惊:“这……这怎么使得?”他的待遇也太好了一些吧?
马上的小孩开口了,声音也是冷冷的:“你不骑在马上,难道跟得上我们的速度吗?一会儿我们要骑马走,难道你跟在马后头跑吗?”
穆白:……他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身为下人的本分而已,这小屁孩为什么可以这么不领情?
南宫辙颇为稀奇地看着儿子一连说了两个长句,再看看那刚买下的、一脸小大人样的孩子张口结舌的样子,倒是感觉挺有趣。当下也不管他们,让两个小的自己交流。
南宫清晏看自己新鲜出炉的玩伴不说话,也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开心:“你为什么不说话?”
穆白头疼:“少爷要我说什么?”这个小孩好像不太好带的样子。
南宫清晏听到“少爷”的称呼,又有些不太舒服,想了想,说:“你就叫我南宫吧。”卓倾烟就是这么喊他的。
“这……”穆白下意识地看了看牵着马的男人,这里的老大可是这位呢。
南宫辙心中实在惊讶,自己闷葫芦一样的儿子竟然破天荒地说了那么多话。眼见穆白请示般地看向他,稍一思忖,点点头。反正也不指望这孩子能帮着做多少事,就陪着晏儿玩一玩,自然按着儿子的心意来。
穆白乖乖应道:“哦。南宫。”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清晏觉得这个小孩不太灵光,自己都说了叫什么,他竟然不自报家门。
嫌弃地回头看他一眼,却见他有些瑟缩地坐着,也不太敢靠近自己,一件棉袄破破烂烂,旧的不能再旧了,显然不能御寒。眉头微微一皱,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扔到了他身上。
其实穆白只是看着小孩一身的白色皮子,而自己方才在地上跪得脏兮兮的,实在不好意思靠近他。眼见他把披风呼啦往自己身上一丢,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雪白的披风上便多了两个脏乎乎的手印。
穆白:……这位小大爷可千万别让他赔啊,他现在可啥都赔不起。
南宫清晏大约也没想到这一出,很是苦大仇深地盯了那两个手印一眼,最后下了一个决定,硬邦邦地说:“这披风就给你了,你赶紧裹上吧,看你都快冻死了。”
这孩子心挺好,就是不太会讲人话。穆白有点感动,又忍不住暗暗吐槽,嘴上却是非常感激:“谢谢少……南宫,我叫三郎,姓牧,牧三郎。”
“没有正式的名字吗?”
穆白想了想,到底不敢把自己的名字偷梁换柱,因为小孩的老爹看起来很不好糊弄的样子,老老实实道:“家里孩子多,没来得及起呢。”
天空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这时纷纷扬扬地下起小雪来。小孩拧着眉头想了想,道:“那就给你起一个白字吧,阿白,嗯,笔画少,容易写。”
虽然之后南宫一直不承认,但穆白一直暗搓搓地觉得,这有洁癖的孩子是被他的两个脏手印刺激到了,才起了一个“白”字。
但这时穆白却浑身震了震。他终于明白有哪里不对劲了!南宫,牧白……这,这这这不是他小说中的南宫清晏和牧白吗?
因为之前被安辰轩打击了一通,他以为不过是巧合重名罢了,听到“南宫”这个复姓也没往心里去。结果,牧白呀,这个反派boss身边的头号狗腿呀!自己穿越后一直叫做牧三郎,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牧白是什么人?在小说中,那是南宫清晏最忠心耿耿的小弟。两人竹马竹马的情分,牧白每天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地伺候在南宫身侧,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设计整人,为他摇旗呐喊,为他南征北战,最后……和他死在了一起。
嗯,牧白还是南宫最猪的队友,坑了主人无数次。穆白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期越来越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血流成河的南宫会容忍他活到最后。也许是自己忘了提前写死他的缘故。
更有可能是剧情需要,没有那么一个猪队友在,神一样的南宫boss怎么被打趴下呢?
话说当初起这个名字,还是因为穆白这个起名废,在绞尽脑汁起完了所有主要人物的名字后,实在提不起力气想这么一个丑角般的小人物的名字了,便图省事地把自己的姓换了个写法,直接搬用了。
世事无常,而今自己真身变成了boss的猪·队·友。
穆白被打击到简直难以维持表情,内心里泪流满面:难怪主角不要他,原来他早就注定了是反派boss这一头的人啊。为什么当初不在男主身边安排一个叫牧白的?早知如此,他一定让牧白成为最大的人生赢家啊啊啊!
小小的南宫阴魂不散地在旁边问道:“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就这么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