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比李玄霸年长十岁有余，如今年过三十，但这并不影响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恰好，李玄霸最喜欢有趣的人。

李玄霸收起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很客气的出声邀请：“兄长，请。”

柴绍摇了摇头，示意李玄霸走在前面。

李玄霸想了片刻，微微一笑，也不客气，迈步走进周国公府，路上不忘命人将火锅的汤换上新的，碗筷自然也重新摆上两副。

李玄霸没有刻意压低吩咐声，柴绍听的一清二楚，待下人离去，柴绍便开口道：“周王似乎知道绍今日会来？”

“兄长不也知道玄霸不会拒绝见你？”李玄霸嘴角翘了翘，没有理会柴绍对他称呼的改变。柴绍用“求见”二字时，李玄霸就知道大唐根本不相信他与杨侗的那场戏，对此，他倒也不在乎，毕竟那场戏只是演给某些人看的。

“若不是临行前，贵妃交代了几句，只怕绍真的进不了周王府。”柴绍走在李玄霸身后，看不见李玄霸嘴角的讥笑，但他从李玄霸的语气中听得出，李玄霸不太喜欢他的小心机。

好不容易进了周国公府，若是连正事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赶出去，柴绍只怕无脸再回长安了，所以他只好搬出了那位贵妃。

能让李玄霸动容的大唐贵妃，也只有万氏了。

果然，提到万氏，李玄霸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他转过身来，看着柴绍说道：“娘的身体还好吧？”

柴绍停下脚步，恭敬的说道：“贵妃身体安好，只是十分思念周王和智云。”

想到李智云远在突厥，李玄霸心里一阵担心，不过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平静的说道：“你看到了，玄霸很好，智云还活着，也坏不到哪里去。”说完，他回过头，继续说道：“此处没有外人，兄长唤我玄霸即可。”

柴绍没有回答，一脸平静的跟着李玄霸。

虽然柴绍看上去很平静，实际上，他的内心无比紧张。

上一次见李玄霸时，李玄霸还是个徒有武力的痴儿，喜怒皆表在脸上，可如今的李玄霸，喜怒无常，让人无法捉摸，而且李玄霸身上散发出的威压，隐隐让他喘息都显得困难。

进了房间，二人分主客跪坐下来，李玄霸道了声请，便自顾自的动起了筷子，柴绍把准备说出来的话咽了下去，也拿起筷子，漫不经心的吃了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也很暖。

吃了一会，李玄霸的额头开始冒出细汗，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丝帕，将汗擦去，柴绍停下筷子，想着趁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却见李玄霸将丝帕一扔，又开始吃了起来。

“大唐虽不及南隋富裕，古董羹却也是常食的。”柴绍终究没能继续忍住，开口说道：“绍不远千里来到江都，并非为了你这顿古董羹。”

“那是为了什么？”李玄霸嘴里塞着羊肉，抬起头，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在说的话不难懂，柴绍听了出来。

柴绍将筷子整齐的摆放在桌上，身子坐的笔直，认真的说道：突厥正在进犯大唐，想必南隋不会不关注此事，突厥人残忍好杀，破我大唐几座城池，虽说未行屠城之事，却也让数郡之地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实乃人神共愤。”

“嗯，玄霸确实很愤怒。”李玄霸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平静的表达着自己愤怒的心情：“所以呢？”

“大唐正在休养生息，面对来势汹汹的突厥铁骑，确实力有不逮。”柴绍面无表情的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玄霸不会不知道吧？一旦突厥真的战胜大唐，或者大唐迫于无奈，降于突厥，那南隋又岂能安稳？”

“看来在你们内心深处，还是觉得玄霸是当初的痴儿。”李玄霸突然没了食欲，看着锅里翻滚的羊肉，顿觉索然无味，也不让柴绍解释，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那几郡之地，不过是因为突厥突然发难，大唐毫无准备之下主动放弃的土地，即便生出民怨，那也是你们大唐的过错，现在说给玄霸听有何用？”

“自那之后，布设利的大军未能前进半步，又怎能说大唐力有不逮？”

“姐姐的娘子军还驻扎在大唐与南隋的边境，你怎敢说大唐正在尽力守护者你们的子民？”

“朱粲身死，淮南诸君皆归了大唐，你们又派出了多少兵马驻守在那里？”

“你们用大唐三成的兵力防着南隋，莫非还要怪南隋朝廷不协助大唐击退突厥？”李玄霸一口气说了许多，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此时把对面的柴绍当成了谁。

但说了这么多，并没有让李玄霸消气，也不知是吃了太多的火锅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反正他变得更加生气。

“你用娘的名义见我，不过是想让我记得自己姓什么。”看着皱起眉头的柴绍，李玄霸不再隐藏自己的讥笑，嘲讽道：“我姓李又如何？还不是差点死在姓李的人手里？若不是我命大，父亲会为他无辜的儿子报仇吗？”

当年李玄霸遭遇雷击一事，柴绍并非没有耳闻，相反，因为是李秀宁的夫君，他反而知道的更多。

“原来早朝上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柴绍没有做任何辩解，他无法评论李渊父子的行为，只能默默的代他们承受着李玄霸的怒火。

“难道你不知道我知道？”李玄霸反问道。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顿火锅肯定是吃不下去了，房间外的守卫听到房间里的争论，不由自主的紧**来。

“过去的事情何不让它过去呢？”柴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父亲和世民皆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了天下百姓，他们也是逼不得已。”

“霍国公大人，敢问他们是如何逼不得已？”李玄霸讥讽道：“为了天下百姓？那好，你回去告诉大唐的皇帝陛下，只要他愿意向南隋称臣，玄霸立即奏请陛下，派大军协助你们击退突厥。”

柴绍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他先前说万一大唐无奈之下降于突厥，乃是暗藏威胁之意，没想到李玄霸根本不在乎，甚至反将一军，让大唐降于南隋，身为大唐霍国公并右卫大将军，即便柴绍的性子再好，也有些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