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宋嬷嬷提起平淑郡主黎氏来,崔贞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思忖了片刻才吩咐宋嬷嬷道:“方才在雁荣堂的时候听老夫人咳了几声,你去小厨房炖碗冰糖雪梨来,一会儿我亲自送过去。”
宋嬷嬷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转身下去准备了,对于自家姑娘能将那些话听进去,心里很是欣慰。
宋嬷嬷才出了屋子不多时候,青环就从外头回来,见着自家姑娘,忙回禀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方才去书房问过了,大少爷今个儿有事出去了,并不在府里。”
崔贞听着这话,点了点头。
青环看了看自家姑娘的脸色,迟疑了一下,才又开口回禀道:“姑娘,方才奴婢去书房的时候,见着那书碟在外头站着,说是亲手做了点心,想拿给少爷尝尝。她也不想想,她一个通房丫头,哪里配得上见大少爷,也不怕脏了书房那清净之地。”
若是换了平时,崔贞听了这话,定要发作生气,总要在背地里叫人教训书碟一番才罢休。
可奇怪的是,今个儿听着青环的话,崔贞却一点儿都不觉着生气,反倒觉着这事情无足轻重,甚至还有些好笑。
一个卑贱的通房丫头,之前还是背叛陷害过傅沅的,哪里需要她放在心上。她听了,也只当是看笑话了。
见着自家姑娘并不生气,青环有些诧异,抬起头来才想开口,就听着自家姑娘道:“好了,你下去吧,往后她的事情你就不必特意叫人盯着了。”
崔贞想了想,才又吩咐道:“她虽只是个通房丫头,可到底是从宣宁候府来的,原先也是伺候过傅四姑娘的,你吩咐下去,往后她的月例提上二两,就从我这里出。”
青环实在不明白怎么她才出去了一会儿,自家姑娘就抬举起那书碟来,只当她是又有了什么算计,想着给那书碟下套呢。
听了崔贞的话,当下就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下去安排了。
雁荣堂
崔贞离开后,寇氏略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告辞,出了雁荣堂。
过了一会儿,就安排贴身的嬷嬷将那两颗上好的西洋参送了过来,人参是拿檀木盒装的,底下铺着一层大红色的绸布,灵须自然、品相极好。
饶是陈老夫人,也免不得多看了几眼,笑着道:“这样的好东西她什么时候得的,我竟一点儿都不晓得。”
陈老夫人笑着说完,又叮嘱傅沅道:“你大舅母心意是好,不过你回去后还是将这西洋参交给你祖母,什么时候送进宫,你祖母和你大伯母会安排的。”
傅沅知道外祖母是不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出这个风头,更是要叫老太太和大伯母私下里检查过这西洋参,才送到东宫给大姐姐,免得出了岔子。
听着这话,她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冬日天冷,您的身子可还好,膝盖有没有疼?”傅沅这一整个冬天,只来了淮安候府两回,所以心里头一直惦记着陈老夫人的身子。
她的话音刚落,陈老夫人就笑道:“好,都好,有我的沅儿日日挂念着,哪里能不好。”
陈老夫人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傅沅的头,举止间满是疼爱。
一旁的池嬷嬷见着这情景,抿嘴一笑,道:“老奴见着这情景,就好像是表姑娘还在府里的时候一个样。那时,表姑娘日日都要来这雁荣堂,常常一待就是多半天,或是说话,或是绣花,真真将这雁荣堂当做自己的闺房一样了。”
池嬷嬷一提起这事儿来,傅沅和陈老夫人都笑了。
陈老夫人拉着傅沅的手,拍了拍,眸子里带了几分怀念:“所以说这日子呀过得真快,一转眼,沅丫头就这么大了,再过个把月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傅沅的生辰是在二月里,生辰一过举行及笄礼,内务府的人就会则定吉日。
一提起这事来,陈老夫人少不得多问几句:“你及笄礼的事情你祖母可和你私下里提起过?”
女子及笄,需赞礼一人,主持笄礼仪式。正宾一人,大多选择德才兼具的女性师长。赞者一人,多时及笄者的好友或是妹妹。
一应准备,都是是要由长辈张罗安排的。
更别说,傅沅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又赐婚给了南阳王府的二公子,这及笄礼,更要隆重一些,才不会叫人看轻了。
傅沅听了外祖母陈老夫人的话,一时愣住,面上显出几分为难来。
陈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何等精明,再加上傅沅自小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见着她脸上的神色,如何能不明白自家外孙女儿的及笄礼,那周老太太是半分都没上心。
陈老夫人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气来,却又不好叫傅沅这个外孙女儿觉着难堪,想了想,只开口道:“其他的便也罢了,这女儿家的及笄礼,最要紧的是正宾和赞者。”
“不如我出面请了靖安公老夫人来当这个正宾。至于赞者,你看看你身边有哪些玩儿的好的,倒不必在乎什么嫡庶身份了。”
听着外祖母陈老夫人的话,傅沅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却是不好应下。
不等她开口,一旁的池嬷嬷就出声道:“老夫人,您是关心则乱,还不到时候呢。您哪能知道,周老太太是真的不上心,什么都甩开不管了?距离表姑娘及笄,还有一个月呢。”
陈老夫人听了池嬷嬷的话,也一时愣住,半天才笑道:“瞧我,是给沅儿出难题了,怪不得这孩子半天都不敢应承。”
陈老夫人说着,又拍了拍傅沅的手,道:“这事你得记在心上,若是你祖母不提,你便自个儿提上一句,说是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你祖母也是个要面子的,即便是不喜欢你,也未必会叫宣宁候府丢了面子。”
“若是问起你来,就就告诉她,我提过一句,说是靖安公老夫人德才兼备,又是教养过先皇后的,我有意请她来,看看你祖母同不同意。”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靖安公老夫人她是见过的,若能请她来当这个正宾,自然是极好不过的。
陈老夫人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正午的时候。
丫鬟们才刚摆了饭,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大奶奶崔贞来了。
崔贞笑着从外头进来,对着陈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道:“孙媳给祖母请安。”
“今早听祖母咳了几声,我叫人做了这冰糖雪梨羹拿给祖母尝尝,祖母看看味道可好?”
崔贞说着,对着傅沅笑了笑,语气中带了几分亲近之意:“早听说表妹爱吃甜食,正好我在家里的时候跟着母亲学过一道甜点,叫做五层糕,是拿桂花,葛粉,粘米粉,树叶粉加了糖做的,甜而不腻,定能合表妹的口味,我做了拿给表妹尝尝。”
崔贞表现出来的亲近和友好叫傅沅愣了一下,心中也觉出几分诧异来。
只是崔贞的笑容并不虚假,反而透着几分真诚和认真,傅沅诧异之余,忙开口谢过。
“你有心了,正好摆了饭,你坐下一块儿用吧。”陈老夫人虽也有些诧异崔贞突然对傅沅的示好,可这样的事情,她是乐见的。
崔贞毕竟已经嫁到了她们淮安候府,又是出自郑国公府,她便是因着一些事情对她存了几分偏见,也不会真就讨厌这个孙媳妇,给她难堪。
如今见着崔贞肯放下身段来示好,陈老夫人倒觉着这孩子只是自幼娇养着,难免心高气傲眼睛里装不下旁人去,可骨子里却还是个懂事良善的。
陈老夫人对着她笑了笑,叫人另外拿了一副碗筷过来。
崔贞谢过,这才落座。
多了一个人用膳,这个人还是和她有过口角的崔贞,傅沅自然会有些不自在。
只是,在席间的时候,听着过往的事情被崔贞以玩笑的口吻说了出来,讲给陈老夫人听,傅沅才觉出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味来。
她不知道崔贞怎么一下子就突然不介意之前表哥谢迁喜欢她的事情了,却知道崔贞能放下身段和她示好,又拿那些事当笑话一样拿来讲,着实需要几分勇气的。
她是在告诉外祖母,过往的事情她都放下了,想要好好的当这个孙媳妇。
一顿饭吃下来,就用了足足半个时辰。
等到大太太寇氏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屋子里的气氛格外的融洽,陈老夫人坐在软塌上,正笑着和崔贞还有傅沅说着什么。
寇氏眼底浮出几分诧异来,却是对崔贞愈发满意了几分。
东宫侧妃有了身孕,她们是该和宣宁候府亲近一些。
傅沅这个外甥女只要不要嫁进府里碍她的眼,她面子上也是能喜欢上几分的。
“我就说只要沅丫头一来,母亲的精神头不知要好了多少。”
寇氏笑着上前,阻止了要起身请安的傅沅和崔贞,对着老太太笑道:“媳妇也来凑凑热闹,您可别嫌我。”
寇氏说着,就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几个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见着老太太有些乏了,寇氏和崔贞才起身离去。
老太太对着傅沅道:“走,咱们进里屋歇歇,你也有好久没和外祖母一块儿歇息了。”
傅沅笑着站起身来,扶着外祖母陈夫人进了内室,在床上躺了下来,自己则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睡下。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陈老夫人坐在贵妃榻旁,正满是慈爱看着她。
“外祖母。”
“醒来了?马车已经备好了,你醒醒神,再出院里去,别一下子出去着凉了。”
傅沅坐起身来,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面,又穿了件陈老夫人叫人给她新做的披风,才和外祖母拜别。
“好,好孩子,快回去吧,等你及笄的时候,外祖母亲自看你去。”
傅沅拜别了陈老夫人,带着丫鬟怀青从雁荣堂出来,到了二门处,上了马车,朝宣宁候府驶去。
马车驶出淮安候府侧门的时候,傅沅突然听到婆子的说话声:“老奴给大少爷请安,太太问过几次了,就怕路滑天寒地冻的,您又去郊外的庄子上,出了什么差池。”
隔着车帘,傅沅能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不能装作没碰见,迟疑了一下,伸手掀起车帘,探出身去,叫了声:“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