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沅并不知那帕子的事情,直到过了一日,老太太跟前儿的丫鬟青馥到蕙兰院来,说是老太太有事,叫她过去一趟。
傅沅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才带着丫鬟怀青到了宁寿堂。
刚一进屋子里,便觉出空气中有几分凝重,老太太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块儿帕子,傅沅远远看去,便瞧出几分血迹来。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心中亦是有几分不解,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抬起头来看了傅沅一眼,伸手将那帕子丢到傅沅脚下,沉声道:“你可认得这帕子?”
傅沅诧异老太太这般震怒,蹲下身去将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这才看清帕子上绣着竹子,还有右下角的一个“谢”字。
傅沅面色凝重,却是摇了摇头道:“孙女儿不认得。”
她的话音刚落,老太太便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不认得?那你总认得这个“谢”字吧?”
老太太说着,就对着身旁的卫嬷嬷吩咐道:“将人带上来吧。”
傅沅隐隐有几分猜测,在看到满身伤痕的书碟的时候,这猜测终于是落到了实处。
这帕子,是书碟的。
只是,上头怎么会有血迹?她更诧异的是,她竟有胆子明目张胆绣下这个“谢”字来,也不怕被人发现。
“姑娘,姑娘救救奴婢。”书碟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一见着傅沅,眼中就露出几分亮光来,挣脱开嬷嬷按着她的手,跪爬到她的面前来,抓着她的裙摆道:“姑娘,事情是姑娘叫奴婢做的,如今老太太知道了,求姑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奴婢。”
傅沅听着她的话,又见着那帕子上的血迹和红漆,当下就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傅沅退后一步,冷冷看着书碟,沉声呵斥:“放肆!”
甩开书碟的手,她才又对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虽不知何事,却敢发誓从未害过人,还请祖母明察。”
她这话中,并未有惧怕和慌乱,更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遇着这事情,手足无措连话都不会说了。那眸子里,似乎还有几分不满,对她这个长辈的不满。
老太太看着她许久,心里头不知怎么觉着膈应的厉害。
她这孙女儿,自打定了亲,竟是愈发不像之前她了解的那个沅丫头了,一点儿也由不得她这当祖母的掌控了。
想到此处,老太太心中突然涌起一些烦操来,伸手指着书碟道:“你说,从头到尾说给你家主子听。”
书碟听了老太太的话,身子瑟缩一下,支支吾吾开口道:“回老太太的话,姑娘自打回了府,就觉着府里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和姑娘不大亲近,姑娘只三少爷一个嫡亲的兄长,见着何姨娘有了身孕,大夫又说是个男胎,就找了奴婢,说是何姨娘这般得宠,若是再生出个少爷来,老爷的心思就全都在小少爷身上了。再者,姑娘怨恨老太太您给姑娘和南阳王府二公子定下这门亲事。”
说到此处,书碟的话音顿了顿,咬了咬嘴唇才继续说道:“奴婢不敢欺瞒老太太,姑娘心里早就喜欢表少爷,这帕子也是姑娘自己绣的,后来说是丢了,实际上是被奴婢捡了起来,怕被人发现了,坏了姑娘的名声。”
“这回奴婢是打算事成之后,顺手将这帕子还给姑娘,叫姑娘自己毁掉的,哪知仓促之下掉到了草丛里,竟被人捡到了。如今到了老太太这里,奴婢是一句话也不敢欺瞒老太太了。”
书碟一番话说下来,老太太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原先是有七分信,如今是有十分相信是傅沅在背后指使,才叫这丫头做出这样胆大包天枉顾性命,谋害子嗣的事情来。
不然,她一个丫鬟,又被调到燕誉轩去伺候,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要害何氏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还是询哥儿想要除掉何氏肚子里的孩子,用了这些后宅之人阴私的手段来?
老太太看着傅沅的目光,带了几分冷意,沉声问道:“听了这么多,你可记起来了?”
傅沅虽一直对她这个亲祖母没报什么幻想,可这会儿见她宁愿相信一个丫鬟的一言之词,也不愿意相信她,心里也少不得有些失望。
傅沅将视线从书碟身上收回,淡淡道:“单凭这丫鬟几句话,祖母就信了是孙女儿害了何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未免也有些太过荒谬了。”
“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大姐姐,祖母还会这样不听一句解释,就轻易的相信了吗?”
泥人还有三分性,傅沅虽性子温和,到了这个时候,却也由不得人这样污蔑,担了这谋害幼弟的罪名。
难不成,她性子好,所以才叫人觉着她好欺负?
老太太在府里多年,什么时候被晚辈这样质疑过,当下就铁青着脸,沉声道:“你这孽障,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着,对着一旁的卫嬷嬷吩咐道:“请行家法来,她自小不在府里,不知道咱们宣宁候府的规矩,如今该叫她学一学了,免得嫁到南阳王府去,丢了咱们傅家的脸面!”
卫嬷嬷听了老太太的话,当下就愣住了,四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怎么能受得住家法。
老太太平日里虽然严厉些,可对着下头的几个姑娘少爷,从来都不下这样的狠手。之前五姑娘做了那些个错事,惹得老太太动了怒,不也只是被罚跪了祠堂。
“老太太,姑娘身子弱,哪里能受得住家法,若是落下了病根如何是好?”卫嬷嬷出声劝道。
老太太此时在气头上,强硬着要请了家法,好叫傅沅知道她即便和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定了亲,如今还是他傅家的姑娘,哪怕是日后及笄嫁到王府去,也是要敬着她这祖母的。
卫嬷嬷见着老太太真的铁了心思要责罚四姑娘,不敢再劝,叫人传了家法。
这头刚传了家法,下头们就传开了,老太太责罚傅沅,自然没打算给傅沅留什么脸面,所以不到一会儿工夫,这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府里。
怀青在外头站着,先是听着里头老太太的训斥,这会儿听到卫嬷嬷吩咐人请家法来,脸色当即变得惨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腿一软差点儿就跌倒在地上。当下就冲出了宁寿堂,去前院找老爷和三少爷来。
只是到了前院,才知老爷和三少爷都不在府里,府里能替自家姑娘求情的,竟没有一个人,急的满头大汗。
只一会儿工夫,得知消息的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还有几位姑娘就全都赶到了宁寿堂。
众人一进去,便见着挺直着身子站在屋里的傅沅,跪在地上的丫鬟书碟满身伤痕,额头上渗出血迹来。
张氏虽心中诧异,到底上前劝道:“不知沅丫头犯了什么错,您若是生气,叫她给您认个错,抄写百遍佛经当做责罚就是了,再不行罚她到祠堂里跪上两日,她一个姑娘家,哪里能受得住家法。再说,二弟......”
张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太太眼中的冷意吓得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张氏张了张嘴,又看了站在那里的傅沅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心里觉着有些堵得慌。
她和这侄女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可毕竟沅丫头小姑娘家,平日里又听话懂事,见了她这伯母也恭敬得很,真是不忍见她当着众人的面挨了家法,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说不定还要落下病根儿来。
相比于张氏的不忍,黎氏心里头高兴得很,若不是顾忌着场合,她兴许忍不住要拍手称快了。
几位姑娘里,傅宣和傅珺红着眼,露出不忍的神色来,傅珍则和黎氏一样,等不及要看傅沅受了家法狼狈不堪的样子了。
只一会儿工夫,外头就有个婆子拿了一条黑黝黝的牛皮鞭子进来,卫嬷嬷接过鞭子,双手呈上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却是看了下头的黎氏一眼,吩咐道:“你是她的嫡母,今个儿就由你管教吧。”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黎氏向来不待见傅沅这个继女,如今有了老太太撑腰,出手哪里能知道个分寸。
众人看着傅沅,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来。
黎氏接过鞭子,有两个婆子便走到傅沅跟前,想要压着她跪在地上,还未动手,却见着傅沅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竟是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老太太见着她这样,更是恼怒。
傅沅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莞尔道:“孙女儿是笑老太太您传了家法来,却是不知这家法是落不到孙女儿身上的。”
傅沅才刚说完,便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眸子朝黎氏和老太太看了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儿九龙玉佩来,举在手中,九龙盘旋,刻着“如朕亲临”的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