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问平生并不是真正懂得深情为何物的男子,也曾做下不少凉薄自私甚至残忍决绝的事情,这一生,曾辜负过多少红颜的期待,又曾经让多少人梦碎于锦绣年华?

他从来不曾认真去想过这些,以前只觉得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于千秋帝王伟业而言,其分量根本不值一顾。

然到了现在,他方才渐渐懂得悔悟,懂得佛与道家常说的所谓因果与因缘。

若这一生可以从头再来,他想,或者能为她,而重新再选择一条与今日截然不同的路途。

送她走,凭的是他心里仅存的那么一丝理智与对余生的坚定信念。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只要心硬一点,只要再残忍一次——便是眼前的一切是泥潭深渊,只要跨过去了,那么此生,他亦可以继续从前的云淡风轻,尊贵无匹。

他从来就明白,自己的人生,只能执着向前,绝无后退可言的。

便是她就此成为他心中一个不能解开的结,但是,时间也会淡化一切。

他以为她会如阿箬一般,在离去经年之后,在自己不经意的再度取出她的画像时,亦会无端的觉画中的女子隐隐有些陌生。

那昔日熟悉的眼耳口鼻、神态样貌,亦渐渐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模糊而褪色。

但是,当她离去,当时间一天天的往前,当放置在殿中的沙漏一日日被周而复始的颠倒拨正,当搁置在金案下的画像一卷卷增多——他终于在那种慢慢的凌迟之痛中明白了,何为放不下,舍不去,做不到。

午夜自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看见高高的帐顶上悬挂着的明黄色的精致璎珞布成的流苏,耳听着殿外阵阵吹过的夏夜暖风,身侧却是空的,死死的一片寂静。那些梦里百转千回的旖旎,真到了眼前,却对比出他心中的寂寞与孤独。

他坐起身,手指抚摸到那枚放置在枕下的玉佩。温润的玉身带来十分暖心的触感,只是,那上面却没有他佩戴了三十几年所留下的气息。

他想她不会知道,其实这玉佩本来就是一对的。在自己出生之后,父皇便赐下的这对双鱼玉佩,为的,就是让他将来在大婚的时候,将其中的一枚,送给自己的结发之妻。

然,当年与曹氏成亲,他心中却从未动过这个念头。盛太后亦不曾过问,那一枚玉佩,便就此躺在了锦盒之中。

直到那一夜,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一枚送给了她。然后,回来便将锦盒里的另外一枚,戴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今,手抚着这枚玉佩,他便在心中暗暗的想,不知道,她此时此刻,不知道会不会如同自己一样,在心底回想着曾经的一切。

仙卉,朕很想你,你——也会在那里想念朕吗?

这样的问答他时常会在心底辗转,但得到的答案,却如同胸腔里那稀薄的空气一般,令他不敢大力呼吸。因为,只要一用力,心口就会如同被抽走了一根肋骨一般的疼痛难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