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芳灵被罚跪的第一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顾长临始终未曾坦露半点心声,却在接下来的两天夜里都有出现。

跟第一夜不同的是,后两天的顾长临不但人来了,还给顾芳灵带了不少好吃的和好玩的。吃食是怕饿着顾芳灵,小玩意则是单纯的为了给顾芳灵解闷。

不过,顾长临从来都是放下东西就转身寻个位置坐下,全然没有为自己的举动多做解释的打算,更没有跟顾芳灵聊心的意图。

是以这三个夜里,一直都是顾芳灵在说,顾长临只负责听。

顾芳灵的聊天内容没有特定的方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候会回忆在郦城的寂寞,有时候也会提及在郦城的自在,很杂很乱,间或都是零碎的画面,连她自己都很努力才能想起的某个片段。

顾芳灵说了那么多,唯一没有提到的就是她回顾侯府后的感受。顾侯府曾经是她的家,是她可以肆意欢笑的地方。但是现下已经变得不同,成为了她必须小心翼翼才能安然容身的沼泽之地。

而顾长临……顾芳灵思绪放空,心下涨起满满的悔意。前世的她,原本是无法跟陈君宝和离的。若不是顾长临,等着她的只会是一封休书的羞辱。

那时候的她已经彻底心灰意冷,对任何人和事都不抱期许和希望。顾长临的到来是她不曾想过的,哪怕亲眼看到性情冷漠的顾长临带着浑身杀气的闯进探花府,将哀嚎不已的陈君宝揍的倒地不起,顾芳灵也丝毫没觉得感激,反而是莫大的讽刺。

如果顾长临真的在意她这个妹妹,又怎会任由她孤零零的被丢去郦城五年?怎会任由她独自一人陷入顾侯府的深水苦苦挣扎?

得不到答案的疑问就如同根根利刺,深深的扎进顾芳灵的心,怎么也拔不出。因着对顾长临根深蒂固的怨恨,对于被接回顾侯府一事,顾芳灵是排斥的。

彼时的她,根本不认为回顾侯府会是她的归宿,反而处处跟顾长临作对,只恨不得将顾侯府搅和的天翻地覆。她恨顾长临、恨顾侯府的所有人

真正让顾芳灵如梦初醒,是眼睁睁看着身怀六甲的嫂嫂齐颜浑身是血的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他们说,顾长临在狠揍陈君宝的时候,断了陈君宝的命根。所以,顾长临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顾长临胆敢让陈家绝了后,陈家就敢悄悄送了齐颜母子的命!

如遭雷劈的事实突如其来的砸在顾芳灵的头上,震的顾芳灵根本不敢相信。满脸惊骇的跪在齐颜的面前,顾芳灵整个人都是懵的。

顾芳灵永远都忘不了,齐颜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长临送我回郾城时说,等他立下军功,灵儿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齐颜是大夫,而且是可以随军打战的大夫,当之无愧的妙手神医。哪怕是留在军营中,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本该平安无事。

如若不是为了回顾侯府照顾缠/绵病榻的她,齐颜不会不远千里来到郾城,也就不会遭此一劫。而她,打从见到齐颜的第一眼就浑身是刺,全然不曾对齐颜和颜悦色过。就连苏氏和陈紫云处处刁难齐颜,她也置之不理,全然漠视……

齐颜不是世家女,不懂得顾侯府后宅的勾心斗角和黑暗阴狠。但是齐颜很聪慧,也很有本事。如若她及早提醒齐颜多做防备,齐颜和肚子里的孩子也许就不会死。如若没有她孤注一掷嫁给陈君宝的任性,顾长临就不会跟陈家结怨。如若……

再多的如果,也换不回齐颜母子的命。她,是害死齐颜母子的罪魁祸首。而这,亦成为了她心中最深最痛的秘密,不敢说、不敢想,一碰就会疼得难以忍受。

顾芳灵被放出祠堂之后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去给苏氏请安。

不同于往日的清净,苏氏屋里此刻正闹腾的厉害。除了坐在上位的苏氏,顾长临、陈紫云以及顾芳瑶都分坐在苏氏的左右两侧。而跪在地上哭诉求饶的一男一女,恰是之前跟顾芳灵有过交集的银锁和顾山。

“老夫人,求求您了。银锁知道错了,银锁再也不敢了。您就大发慈悲,饶了银锁这一回吧!银锁发誓,日后再也不敢乱嚼舌根子……”不复往日的风光得意,此刻的银锁花容失色,哭的好不可怜。

“老夫人,奴才也知错,再也不敢了。奴才真的不是故意在外面乱说的,求老夫人饶了奴才这一回,不要赶奴才离开顾侯府。奴才生是顾侯府的人,死是顾侯府的鬼……”顾山是管家顾伯的侄子,打小就长在顾侯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扫地出门。明明夫人向他承诺过,不会让小侯爷找他麻烦的。孰料他防备了小侯爷,却疏忽了老夫人。

拼命磕头的顾山正绞尽脑汁想着求饶的话,忽然看到顾芳灵走进来,顿时如获至宝,惊喜的爬到顾芳灵的跟前哀求道:“二姑娘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乍一看到这种场面,顾芳灵惊的后退几步,不见血色的虚弱面容上更显苍白,求助的看向苏氏:“祖母,这是?”

苏氏重重的冷哼一声,显然不待见顾芳灵,根本不愿为顾芳灵解惑。

反而是站在苏氏身后的苏嬷嬷,适时的开了口:“回二姑娘的话,老夫人正在惩治府中上下一众管不住嘴的不忠奴仆。”

听着苏嬷嬷的解释,顾芳灵反而更加不解了。

不忠?这个罪名真够大的,怕是要直接赶出府的。管不住嘴,那便是议论她不敬继母的祸源了?银锁是陈紫云身边的大丫头,顾山则是她回府当日堵住顾侯府正门的奴仆。照理说,这两人都该是陈紫云的心腹,苏氏却打算一并处理掉?

顾芳灵可不认为她有这么大的颜面,能让苏氏跟陈紫云杠上。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顾长临。

思及此,顾芳灵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瞥向坐在苏氏下手的顾长临。前世的顾长临也曾私底下这样为她出过头?虽然顾长临的举动并不雷厉风行,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为她出气。

只是那时候的顾芳灵,从不曾深思熟虑这些旁枝末节,更加不会关注府中下人的去留。对于顾长临究竟有没有背地里为她出头,就不得而知了。

“老夫人,银锁是我身边的丫头。这事我也有责任,没能管教好屋里的下人。”陈紫云脸上的笑容很僵硬,对着苏氏却不得不伏小做低。

“祖母,虽说他们妄议妹妹的名声确实不妥,但也算不得乱嚼舌根子。毕竟是事实,也没有冤枉妹妹。会在私底下偷偷聊上几句,不过是一时心血难平,这才会忘了身份。真要说起来,这两人堪称极为忠心的才对。”顾芳瑶自是站在陈紫云这边的,连忙帮腔道。

“我没说他们非议的不是事实。”因着顾芳瑶的开口,苏氏语气缓了缓,“但是造成的恶果却并非他们可以承担得起的。”

“这不是还有我吗?”见苏氏的脸色有稍微好转,顾芳瑶红着脸娇笑道,“只要跟宰相府的婚事还在,咱们顾侯府谁嫁不是嫁?”

“你这丫头,倒是半点不害臊。”嗔怪的白了一眼顾芳瑶,苏氏难得冲着陈紫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你也就这点还算不错,为咱们顾侯府养出了个水灵灵的嫡长女。”

“老夫人谬赞,儿媳不敢当。小侯爷才是得天独厚,全赖老夫人教养的好。”论起哄苏氏,陈紫云固然心里诸多不舒服,但也每次都能正中红心。

果不其然,苏氏立刻变得容光焕发,骄傲自得道:“那是。我的长临,是旁人万万及不上的。”

“说起小侯爷,却不知小侯爷对二姑娘被退婚一事作何想法?这事来的突然,咱们谁都没顾上问问小侯爷的意思,着实不该。”陈紫云最听不得的事情除了顾芳灵曾经身为顾侯府嫡长女的风头,剩下便是顾长临的年少得志。

当年轻易送走顾芳灵,虽然没能彻底除去祸根,却也为瑶儿扫清了障碍,顺利让瑶儿取而代之,坐上了顾侯府嫡长女的位置。对此,陈紫云一直引以为豪,洋洋得意。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对顾芳灵那般的恨之入骨,非要除之而后快。

但是,对顾长临,陈紫云从不曾放下过警惕和戒备。顾长临太厉害,小小年纪就能万事滴水不漏,连她当初悄悄送走顾芳灵都没能引起顾长临的反弹,委实棘手。

偏生,顾长临又在三年前意外得了老夫人的眼,一跃成为顾侯府稳稳当当的小侯爷。乃至陈紫云至今都寝食难安,时常半夜里会被噩梦惊醒,唯恐顾长临他朝得势第一个除去的就是她这个继母。

陈紫云不是没有尝试过对顾长临下手,但是顾长临除了学业,对旁的人和事全然不在意。哪怕她一而再的试图挑衅顾长临,甚至随意找个借口赶走在顾长临身边服侍多年的嬷嬷和小侍,顾长临都能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听之任之。

顾长临的软肋,陈紫云暂时还没抓到,故而才越发无力,连连向顾长临下手却屡次无功而返。

无法避免的,顾长临成为了陈紫云的眼中钉、肉中刺。碍于老夫人的威严,陈紫云不敢公然打压顾长临,只得小心翼翼的默默筹划。而这个时候回到顾侯府的顾芳灵,更是火上浇油,被陈紫云恨之入骨。

陈紫云有多恨顾长临,就有双倍的怨气齐齐涌向顾芳灵。哪怕,她暂时还没看出,顾长临对顾芳灵这个嫡亲妹妹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