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幽州城某大宅院的密室之内,荀攸跪坐在墙边下,脸色苍白如纸,不时掩口剧烈咳嗽几声,精神十分萎靡。旁边的小火炉上熬着一罐药,热气氤氲而起,斗室内更加闷热。
荀攸奉命来到幽州暗中联络反对公孙续的世家豪族,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发动一场大的变乱,以便迫使公孙续回师幽州,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响应者并不是很多,以至于迟迟未能积蓄足够的人马发起行动。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袁绍兵败投降,刘备曹cao仓皇逃跑的消息传回了幽州,犹如晴天霹雳砸在他头上,心力交瘁一下子就病倒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同意一起举事的好几家豪族都打了退堂鼓,之前对此事很热衷的几位朝廷重臣也退缩了回去,这其中就包括把荀攸引荐给刘虞的大司农朱儁,以及因为失去兵权对公孙续痛恨无比的卫尉士孙瑞。如今还和荀攸联络的大臣只有京兆尹张京和左冯翊王之谦等寥寥数人,这还是因为他们上次朝议得罪了公孙续,担心事后遭到报复,又害怕荀攸出首举报自己,这才不得不继续和荀攸暗通款曲。
炉火逐渐减弱,药也熬的差不多了。
荀攸用一块黑布垫着手,正要把药液倒在碗里,密室的门被人敲响,发出一长两短的笃笃声。他扔掉黑布,沉声道“请进。”
房门悄然打开,一个穿着青色直綴,头戴黑色方巾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此人相貌周正,气质不俗,一看就是身居上位者,只是眉宇间满是愁苦之色。
荀攸拱手道:“州平兄来了,请坐!”
来人姓崔名钧,字州平,乃是董卓之乱时战死在长安的前太尉崔烈次子,亦是崭露头角的博陵崔氏的族长。在原本的历史上,此人现在应该南下游学,并且在荆州盘桓了数年时间,和诸葛亮、石广元、徐庶三人为友,名头十分响亮。不过由于公孙续引发的一系列历史偏差,博陵被黑山军占据的时候,博陵崔氏一族被迫离开博陵,北上到幽州居住——崔钧最希望的是举族南下,然而当时黑山军封锁了南下的通道,他们不得不北上幽州。
博陵崔氏如今不但失去了家园,而且大量土地被分给了有功将士以及流民,虽然还拥有大量金银细软,但是总体家产还不足在博陵时的一成,几乎失去了迅速崛起的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博陵崔氏恨不得把公孙续碎尸万段,再一块块烧成灰!正因为如此,当荀攸暗中找上门来的时候,崔钧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与其在公孙续的打压下逐渐衰落,不如奋起一搏,若是赌赢了,博陵崔氏必定会一跃成为声名显赫的大家族!
奈何事与愿违,仅仅过了大半个月时间,袁绍就惨败投降,刘备和曹cao也仓皇败逃,声势浩大的三家联军就此土崩瓦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崔钧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他立即让几个平时不引人注目的子侄带着一批钱财分散出城,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居下来,万一公孙续将来查出一些内情之后对崔氏家族动手,好歹也能给家族留一些元气和希望。
崔钧神色黯然,走到荀攸对面坐下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荀攸亦长叹一声,伏地叩首道:“小弟牵连了州平兄,真是罪该万死!”
崔钧扶起荀攸,嘶声道:“公达贤弟何罪之有?公孙续那逆贼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只恨老天无眼,竟然让那逆贼节节胜利!那逆贼手下的灰衣卫最近把某盯得很紧,看样子随时都会冲进来抓人,公达贤弟再待在某家中已经无法保证安全,某准备明日就送贤弟出城,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和了解,荀攸深知崔钧的为人,若非形势危急到了极点,绝对不会说这种话!他本想再次道歉请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到如今说再多道歉的话又有何用?
他拱手道:“一切听从州平兄的安排!大恩不言谢,将来荀氏家族必有厚报!”
崔钧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和家族只怕难以逃过此劫!他沉声道:“不瞒贤弟,某已经让几个家族子弟潜出城去,将来若是遇上了,还请贤弟照拂一二!”
荀攸心头一颤,崔钧竟然有了‘托孤’之意,看来形势当真危急到了极点。然而他并不能拒绝崔钧的好意,若是继续留在崔家,一旦被公孙续的人发现,崔氏顷刻间就会家破人亡!他也不想虚伪的安慰几句,当下躬身一揖到底,肃然道:“请崔兄放心,若真走到那一步,我荀氏上下都会把崔兄的子侄视若己出,竭尽全力帮助他们重振门楣!”
“多谢了!”崔钧双手扶起荀攸,稍稍安心了一点,忽而想起一事,轻声道:“对了,之前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和令叔父有关的。”
荀攸心里紧张万分,急忙问道:“家叔怎么了?”
“贤弟不必担心,应该是个好消息!”崔钧先安慰了一句,低声道:“公孙逆贼发下海捕文书通缉令叔父,由此可见令叔父已经逃出了清河郡城,而且并未跟随曹孟德南逃!”
荀攸顿时目瞪口呆,叔父的为人他很清楚,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为何却忽然背弃主公呢?他迅速思索了一番,可惜却毫无头绪,于是问道:“州平兄可知家叔为何独自离去?”
“不知!”崔钧摇了摇头:“这个要贤弟见了令叔父自己问了!”
荀攸对自家叔父十分有信心,只要逃出清河郡城,公孙续再想抓到他根本不可能!他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接着问道:“州平兄,还有其他消息吗?”
“这个……”崔钧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开口。
荀攸沉声道:“州平兄请直说便是!”
“清河那边已经传遍了,曹孟德和刘玄德谎称袁本初已死,诓骗袁尚等人跟着他们南下,不料袁绍之妻却被郭嘉逆贼的人截住了……如今曹孟德和刘玄德在冀州的名声……”
荀攸恍然大悟,马上猜到荀彧离去的原因:自家叔父最痛恨的就是背信弃义、招摇撞骗之徒,曹cao先是和刘备抛弃了袁绍私自逃跑,接着又用谎言诓骗袁绍的家眷等人,这已经触及到了叔父的底线!
想通这一点,荀攸暗自长叹,虽然他自己并不认为曹cao和刘备这么做有何不妥,但是既然叔父已经离开了曹cao,自己就算顺利逃出幽州,又岂能继续去曹cao账下效力!他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觉,自己冒着性命危险到幽州为曹cao奔走谋划,结果却因为叔父的缘故事实上和曹cao脱离了主从关系,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到底意义何在呢?
崔钧看着荀攸变幻不定的脸色,很是同情的摇了摇头,他完全可以体会对方的心情。
荀攸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歉然道:“一时失态,请州平兄见谅。”
“无妨。”崔钧摆了摆手,问道:“公达贤弟可还有别的事要问?若是没有,某就告辞了。”
“州平兄且慢!”荀攸急忙叫住对方,肃然问道:“不知州平兄接下来想如何行事?”
“唉……”崔钧长叹一声,喃喃道:“还能如何?如今唯有……”
笃笃笃……
崔钧一言未了,密室的门再次被人敲响。
“何事?”崔钧沉声喝问。
门外传来崔府管家的声音:“启禀老爷,士孙大人、张大人、王大人以及另外几位大人到了!”
崔钧吃了一惊,皱眉道:“他们此时前来到底想做什么?莫非还不死心吗?”
荀攸轻声道:“州平兄,不妨先听听他们想说什么再做打算!”
“也只好如此……”崔钧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公达稍坐,某去迎接一下。”
“州平兄请便。”
崔钧出去后,荀攸手脚麻利把药汁倒在碗里,几个大口饮完,把药罐和碗藏在墙角,又草草洗了把脸,仔细整理好衣冠,正襟危坐等待士孙瑞等人的到来。
片刻之后,密室的门被崔钧推开,士孙瑞等人鱼贯而入。
荀攸站起身来,躬身道:“攸见过诸位大人!”
“公达不必多礼!”士孙瑞抢上前来扶起荀攸,沉声道:“公达病体未愈,快快请坐!”
“多谢卫尉大人!”荀攸向张京等人颌首示意,然后才回身坐下。
室内狭窄,崔钧和士孙瑞坐了主位和首位,其他几人也顾不得排什么位置,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管家上了茶,躬身退出去关上了密室的门。
崔钧看了看士孙瑞,拱手问道:“敢问诸位大人,夤夜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士孙瑞摸摸胡须,不答反问道:“冀州那边的事情州平和公达都知道了吧?”
崔钧点点头道:“略有所闻!”
士孙瑞怒道:“本以为袁本初、曹孟德和刘玄德堪称英雄,不料短短旬月时间,十几万大军就惨败给公孙续那逆贼,袁本初更是卑躬屈膝投奔了公孙逆贼,真是无能至极!无耻之极!”
崔钧和荀攸不知道士孙瑞到底想说什么,因此只是淡淡附和了几句。
士孙瑞又骂了几句,自己也觉得无趣,沉声问道:“二位目前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