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刺史府西侧的军营内鼓声震天,一队队穿着五花八门的黑山军涌出破旧的营房,开始在大校场上缓缓集结。他们头上并未戴黄巾,只是在手中的兵器上缠着一条细长的黄色布带。
自从张燕成为冀州刺史之后,他就取消了头戴黄巾这一最醒目的标志,以免给人带来攻击的借口。没想到此举引起了不少黑山军老兵的不满,张燕无奈之下,只好下令在兵器上缠绕一道细小的黄色带子,以示自己并未忘本。
校场的点将台上,张燕站在最前面,目光炯炯盯着正在大声呐喊指挥队伍集结的杜长,公孙续落后半个身位,杨凤、陶升、白饶、眭固分列其后。
高台两侧,立着两面红色大旗,上面用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燕子,下方用金线绣着一个斗大的‘張’字。这面旗帜既是张燕的帅旗,又是‘飞燕营’的军旗,杜长正在集结的这几万人就叫飞燕营,乃是张燕手中最精锐最忠诚的一支队伍。
飞燕营集结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士卒吵吵闹闹,推推搡搡,杜长大声嘶喊却收效不大。公孙续暗地里摇了摇头,白马营的集结速度最少比他们快三到四倍,张燕最嫡系的队伍就是这等模样,可见号称百万之众的黑山军实在是缺乏严格的操练。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黑山军大都是农夫出身,进入军中之前从未接受过军事操练,进入军中之后也很少能吃饱肚子,更没有力气严格操练。不过公孙续从很多人脸上看到了一种漠然的杀气,唯有那些百战余生的士卒,才会有这种漠视人命的气质。由此可见飞燕营虽然疏于操练,但是战力应该并不低。
张燕左手按着刀柄,右手摸着胡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嫡系队伍。昨夜陶升向他建言让最精锐的飞燕营举行一场操练,向公孙续展示一下黑山军的强大实力,以免黑山军被公孙续小看了。张燕也觉得公孙续有些狂妄,黑山军都对付不了的先登营,公孙续却和陶升打赌说要全歼先登营,如此一来岂不是说黑山军都是废物?故而张燕对陶升的建议深以为然,一早就邀请公孙续前来观看飞燕营的操练。
小半个时辰过后,鼓声缓缓停歇,飞燕营几万人终于集结完毕,在校场上分成了几个大方阵。长矛兵人数最多,其次是刀盾兵和弓箭手,骑兵最少,只有两三千人,着甲者不足三成,战马的毛色看起来也不够鲜亮。他们的装备虽然不行,但是正所谓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从高处看去刀枪林立,旌旗飞舞,还是很有气势的。
张燕回头笑着询问公孙续:“贤侄以为老夫的飞燕营如何?”
公孙续稍稍一沉吟,答道:“颇多百战之士,不愧是叔父麾下最精锐的队伍。”
张燕笑容微微一滞,对这个回答很有些不服气,在他看来飞燕营就算比不过公孙瓒麾下的精锐队伍,想必也相差无几,若是正面对决,飞燕营只需要两千五百左右的人马应该就能击溃麴义的先登营。
白饶和珪固对视一眼,都对公孙续这个评价不以为然,飞燕营的强悍黑山军有目共睹,张燕就凭这一支队伍就能稳稳压住其他的几个大渠帅。
陶升面色不变,暗地里却讥笑公孙续傲慢自大且毫无眼光
“老夫认为飞燕营已经是一支强兵了!”张燕收起笑容,一挥手道:“贤侄先看看操练再下评语吧。”
“也好!”公孙续笑着点点头。
杜长一直看着点将台,此时看到张燕挥手,他马上下令再次擂响战鼓开始操练。
战鼓声中,长矛方阵和刀盾方阵开始转向,向着数百步开外立着的大量稻草人冲去。弓箭手紧随其后,距离稻草人五六十步的时候,他们射出一轮箭矢就停了下来,黑山军什么都缺,不敢把宝贵的箭矢轻易浪费在操练之中。
公孙续粗略算了一下,箭矢能十中六七,又是固定靶子,在他看来只能勉强算是及格。
杨凤率先大声叫好,陶升和眭固也跟着称赞,就连冷面人白绕也跟着点了点头,张燕闻听脸上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长矛方阵也冲到了稻草人海之中,长矛一阵疯狂刺杀。随后刀盾阵又冲上去一阵乱砍,把绑着稻草人的木桩也一起斩断,清风伴随着春日的暖阳而来,稻草随风纷纷扬扬洒的到处都是。
这时骑兵队伍才开始出动,顺着长枪方阵和刀盾方阵砍出来的缺口冲了进去,对还没倒下的稻草人进行了一番冲杀。公孙续暗自连连摇头,黑山军的骑兵十分珍贵,舍不得用来冲阵完全可以理解。然而张燕只是把骑兵当做战场占上风后的追杀力量来使用,根本无法发挥骑兵的最大威力,哪怕仅仅游弋在战场两侧震慑敌军,也比这样用起来更有效果。
“好啊!”杨凤鼓掌叫道:“大帅,骑兵营的骑术进步很快啊,竟然没有一个人坠落马下,看来他们最近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啊!”
“确实有点长进!”张燕点头笑道:“回头记得让杜长给骑兵营每人发二斤白面。”
陶升叹道:“若是勤加操练,假以时日之后,大帅的骑兵营不见得就逊于先登营啊!”
“哈哈……平汉休要乱拍马屁!麴义足足操练了先登营两年多的时间,那支队伍才成为一支强兵,老夫的骑兵营来到博陵才严格操练,想追上先登营谈何容易啊?”张燕大笑着驳斥陶升,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
公孙续闻听释然,原来这些骑兵才操练了三四个月的时间,难怪张燕觉得很满意。不过知道内情却无法改变他的看法,飞燕营的这支骑兵只能算是骑着马的步兵,勉强能在马上冲杀溃兵,想要冲击敌阵恐怕力有未逮。
陶升故意多看了公孙续几眼,拱手道:“公孙将军似乎对大帅这支骑兵的实力不以为然,不知可否说一些高见让吾等听听?”
正在拊掌大声叫好的杨凤和眭固停了下来,皱起眉头看向公孙续。
张燕回头看着公孙续,肃然道:“贤侄若是有金玉良言不妨明言,老夫定会一一采纳。”
“这个……”公孙续犹豫了下,点头道:“那小侄就献丑了,说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叔父和诸位将军海涵。”
张燕拱手道:“请讲。”
“在小侄看来,骑兵主要的作用有三点:其一,远程奔袭;其二,冲击敌阵;其三,作为游骑使用。”公孙续简单说了三点,然后指着飞燕营的骑兵队伍,沉声道:“叔父让飞燕营的骑兵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出战,固然是出于爱惜之心,然而此举不但无法发挥骑兵的最大威力,而且还无法真正锻炼这支骑兵队伍!真正的精锐骑兵,除了操练之外,还必须和强大的敌军时常交手才行!”
“远程奔袭……冲击敌阵……作为游骑……”张燕轻声念叨,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赞叹道:“贤侄所言极是,是老夫没有弄清楚骑兵真正的作用!去年贤侄和单经将军奔袭柳城,可不就是远程奔袭?弹汗山之战中,交战各方都有大队骑兵冲击敌阵的做法,效果也十分显著!至于作为游骑兵使用……先登营岂不就是这种套路?”
公孙续点头道:“叔父所言甚是,因此想要对付先登营,除了出动大军伏击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以精锐游骑兵与之对抗!”
黄巾军大都是农夫和流民出身,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碰过战马,就算后来声势浩大到席卷大汉朝,骑兵队伍依旧十分缺乏,优秀的骑兵将领更是凤毛麟角。张燕善守不善攻,多年征战几乎从未大量使用过骑兵,一是不擅长,二是也没有成建制的骑兵队伍可以使用。自从被迫进入燕山和公孙瓒联盟之后,才陆陆续续从幽州获得了几千匹战马,倒不是公孙瓒小气给的少,而是山中根本无法大量养活战马。
来到河间郡之后,张燕操练骑兵的方法一直似是而非,又心疼战马受伤,把骑兵队伍当宝贝疙瘩一般珍惜,因此飞燕营的这支骑兵并无实战经验和能力。麴义四处肆掠的时候,张燕曾经派出过骑兵队伍追杀对方,不料反而被麴义打得大败而归,损失了数百匹战马,张燕再也不敢让骑兵出战,也导致麴义越来越猖獗。
公孙续说完后,陶升马上拱手道:“公孙将军说的真是头头是道,令人钦佩不已!不如请白马营的骑兵也操练一番,让吾等开开眼界如何?”
“平汉此言甚合吾意啊!”张燕连连点头,对公孙续笑道:“贤侄,就让你的骑兵队伍操练一下,如何?”
公孙续本想婉言拒绝,忽然计上心来,拱手道:“就依叔父所言,小侄这就让人传唤他们过来。”说完走下高台,向站在下方的公孙甲兄弟小声吩咐了几句。
公孙甲兄弟跳上战马,向着白马营驻扎的军营奔去。
公孙续走回高台的时候,张燕下令让杜长集结队伍,给白马营的骑兵让出场地来。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赵云就带着两千骑兵来到了大营外面。
‘来得好快!’张燕等人齐齐大惊,如果公孙续没有提前打招呼的话,这个集结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陶升眼中布满了阴翳之色,他已经和许攸定好计策诛杀公孙续,若是白马营的骑兵战力和集结速度一样强悍,麴义不见得能占上风!若是先登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说不定会被袁使君记恨,进而影响到将来的前程。
这时公孙乙飞奔到台下,拱手叫道:“赵云将军已经率军赶到,请将军下令!”
公孙续喝道:“让子龙率军进来,在校场上阵列队伍。”
“喏!”公孙乙飞奔而去。
不一时,赵云带着两千骑兵鱼贯进了军营,开始在校场上整列队形,不到盏茶时间就摆出了一个不太整齐的方阵。
张燕叹道:“贤侄的骑兵果然是精锐啊!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排好队形,换了老夫麾下的骑兵,最少要多用两倍的时间才行!”
陶升眼中阴翳更浓,若非许攸已经离开,他肯定要重新和许攸制定一下计划。
公孙续再次奔过来叫道:“队形已经阵列完毕,请将军下令!”
公孙续指了指远处所剩无几的稻草人,大声叫道:“以那些稻草人为目标,举行一次冲阵演练!”
“喏!”公孙乙奔到赵云身前,转达了公孙续的命令。
赵云长枪一招,正要下令全体转向的时候,旁边有两匹马不知为何忽然打了起来,马上的骑兵惊慌失措被摔到马下,连滚带爬跑到一边,根本不敢上去阻止发狂的战马。那两匹马踢踢打打越闹越凶,最后冲进人群中乱踢乱咬,引起了近百匹战马的参与,不一会儿功夫白马营的队形就开始散乱,赵云大声喝止却无济于事。
公孙续见状脸黑如墨,怒吼道:“赵云在做什么?还不速速阻止!”
赵云看上去有些手忙脚乱,连番鞭打战马和惊慌失措的骑兵,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骚乱平息下来。
张燕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公孙续说得头头是道,原来只是纸上谈兵啊!张燕暗自叹息不已,本想劝解几句,却见公孙续脸色就像想要杀人,到口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陶升顿时松了口气,这公孙续只不是又一个赵括而已!击杀丘力居、奔袭柳城以及弹汗山之战十有*是公孙瓒亲自所为,却把功劳按在公孙续身上,恐怕是想给公孙续增加名望罢了!想来也是,区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多的大事?
“叔父,小侄要回营去重重责罚那些混账东西,白马营的操练就此作罢!”公孙续向张燕拱了拱手,走下高台快步奔到赵云面前,一把把赵云拽到马下,连踢带打就是一阵怒骂。
赵云低着头任凭公孙续大骂,似乎羞愧惧怕的连辩解几句都不敢。<!--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