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他站起身迎上来,声音依然低醇好听,却像琴弦受潮了,带着些微涩意。
她预料到他可能还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郁思文送你回来的?”他又问。
车停在小区门口,她和郁思文一起散步进来的,想必裴至在阳台看见他们一起进的楼栋大堂。
珍藏仍是不语,神色疏淡,将钥匙随手放在茶几上,往唯一的房间走。
“换了衣服过来吃饭吧!”他自然不过的口吻,“我做了清蒸石斑鱼,你尝尝。”
“呯”!将他的声音关在门后。
一进房间,就发现房间被人收拾过了,原本堆满了书和笔记本指甲油的桌面变得有条有理,归类得整整齐齐,早上出门匆忙,胡乱堆在床上的被子,也被人重新叠过。
她低哼一声,从床底拉出箱子开始收拾。
平时用惯的水杯,她想拿去厨房洗净擦干再带走,走出房门,那人坐在餐桌旁,见她出来,站了起来,动作幅度有些大,哗啦啦碰得椅子差点翻倒。
“要不要再吃一点?”他殷勤而小心。
她恍若未闻,目光却随意往桌上一瞥,除了一道清蒸石斑鱼,竟然还有糖醋排骨,红枣乌鸡汤,外加一道高汤菜心。
只会敲键盘和拿签字笔的手,居然也能整出这些菜。
她穿过客厅笔直进了厨房。自搬来后,厨房她用得不多,本就干净,但仍可一眼看出里面被收拾过的痕迹,墙缝和锅底都擦得锃亮,只有地上放着两个还未来得及扔出去的大塑料袋,珍藏打开水龙头,边洗杯子边扫了一眼,发现塑料袋里装的全是做菜时用废的材料——那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也不知倒腾出那桌菜浪费了多少鱼和排骨。
案台上还摆了一本翻开的书,珍藏远远伸食指过去挑开封面——《孕妇食谱精选》,呵呵,他从未买过这类书,想必以为孕妇吃的东西就营养高。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他跟来了厨房。
她低着头站在洗水池前,微垂的后颈皮肤白皙,弧度美好,再往下,衣下隐约露出昨晚他造成的点点未消的红痕。
裴至站了一会儿,低声道:“珍藏,我们谈谈。”
她拿块布擦干杯子,未拒绝,跟着他来到餐桌前。
“是不是已经吃过饭了?那再喝碗汤吧,尝尝我的手艺。”他语气中讨好的意味明显,拿碗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她木着脸不动。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斜里伸过来,握住她放在黑色瓷杯上的手。
她像被电击,快速挪开,虽未说话,但那种明显的抗拒,令裴至面色一黯。
珍藏也是暗暗吃惊,因为他的掌心滚烫得吓人。不由抬头朝他看去,脸色青白,应是昨晚没有睡好,青白中又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看来是发烧了。
也不知是受她昨晚传染,还是其它原因。
她转开眼睛,心里突然开始涌起些微烦躁。
定了定神,再看向他时,眸色已重新变得镇定,仿佛淡定,又仿佛了然。在那碗汤的热气氤氲缭绕之下,她眸子黑白分明,漆黑瞳仁里有他的倒影。
他要谈,她就等他开口。
他面上闪过一丝恍惚,看了她一会儿,徐徐道:“珍藏,我知道,以前很多事是我做得不好,伤了你的心,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过去了?怎样算过去?又该怎样重新开始?她并不知道他当天并未结婚,只是觉得他的话极其可笑。
起身,去将茶几上的钥匙拿过来,递给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裴先生既然愿意呆在这里,那就继续呆着吧,我今天晚上会搬走。”声音极淡,却像一块浸了水的布,潮潮的,带着难以察觉的湿意。
裴至一怔:“搬去哪里?”
“……搬回我自己家。”
“为什么要搬?这里住得不舒服么?”
珍藏沉默,心里突然涌上莫名的情绪,更多的则是恨。
“如果是因为我在这里的原因,那我可以马上走。以后不会再不经允许就进来。”
“不必走。”珍藏终于轻声说:“反正我也是打算要搬的……因为我结婚了。”
说完,她突然不敢看他的表情,转而看向墙上那面尺寸并不大的电视。
空气仿佛骤然变得凝固。
“还在生我的气?”裴至忽然轻笑,手向她肩上一揽。
珍藏早有防备,闪身躲开,冷冷道:“怎么会,我有什么资格生裴先生的气?”
察觉到这句话不妥,倒像是赌气吃醋的样子,她接着又咬牙,敛色低声道:“我真的结婚了。”
良久,没有听见他出声。她不由飞快瞥了他一眼。
裴至微抿着嘴角,神色淡然:“不要开玩笑了。乖一点,按时吃饭,少用电脑,我先走,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起身,欲向外走。
珍藏从外套兜里摸出那个红色小本,从餐桌上滑推至至他面前。
他翻开,只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
嘴角放平,眼底慢慢有寒意浮起:“叶珍藏,不要拿自己的人生跟我赌气。”
“不是赌气。”
“你爱的人是我。”说话时,他脸上已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以前爱过,现在,早就不爱了。”
“你说谎!”他的目光突然凌厉地打在她脸上。她此时绝不能退缩,无畏地瞠视。
四目相交,无限况味,二人面上俱是强硬,不避不让,心底却一个是惶恐,一个是慌乱。
中间隔了一臂远距离,他忽然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往前一带,不待她反应,亲上她的嘴唇。
他很清楚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会反抗,她会踢打,她会冷笑着咒骂。
所以他将那两片唇含得很紧,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握住她的胳膊,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抱起来往房间里走。
那些年冰场上的记忆,西雅图的重逢,别墅里的乍见,那些期待、寻找,绝望,喜悦,像鲜活的鱼一样在他脑海里每日游来游去招摇过市,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跟别人结婚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他呼吸烫人,太阳穴突突而跳,一心想要她臣服,似乎只要被她挣开,她就真的会离开,只要他能征服,她就会留下。
他敢跟赵欣然结婚,不过是因为笃定她还爱着他,笃定只要他回头,她一定还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她会比他更早,他无法相信她竟会跟别人结婚,留在原地的那个,竟是他自己。
他压着她的四肢,她像木偶一样被抵在床上,能活动的只有口唇。
于是她开始咬他,呜咽着,拚了命铁了心,不留余地。
他满嘴是血,如果有人看到现在这幅画面,一定觉得很惊悚。
也许疼,他没觉得。
他只是渐渐觉得无力,头疼欲裂,无论他怎样努力她都没有屈服软化的迹象。他不可能真的伤到她,这样的她,他根本无可奈何。
她穿着一件长袖t恤,他用蛮力将她从t恤里剥出来,雪白的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青紫红痕,全是他昨晚迷乱之下不知轻重的印迹,两只柔.软从蕾丝文.胸里轻快蹦跳出来,一眼看去,明显比以前丰.盈了许多。
他突然想起,他真是被那纸红彤彤的结婚证给气糊涂了,怎么忘了,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居高临下捏着她的柔.软,一开口,有血顺着下巴滴至她胸口:“你怀了我的孩子,还想嫁给别人?”
珍藏喘着气,完全不明所以:“你什么时候得了臆想症?”
“还记得我们上次在办公室?那天是你的排卵期。”
“你!原来你……!”珍藏终于明白他那天的种种反常,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挥去:“你混.蛋!无.耻!”
她气得浑身发抖,除了这几个字,再也找不出其它的话来骂他。
他以为让她怀孕,他就可以放心去结婚,她一定会为他甘做小三,留在他身边。他却未想到,排卵期就一定会怀孕?就算怀孕,她一定会把孩子留下?
她现在才明白那本菜谱为什么是孕妇精选,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殷勤。原来他早有预谋。
裴至挨了她这一巴掌,也不生气,脸上并无怒容,只是语气冷淡得可怕:“叶珍藏,听话,不要任性,明天就和他去办离婚手续。如果你不想动,我找人去办。带着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能和别人结婚?”
她看着他,渐渐浮起嘲讽冷笑,嚯地起身,也不回避,当他面儿脱去牛仔裤,片刻,将一片东西扔在床下:“你自己看!你孩子在哪里?”
她来了大姨妈。那片斑驳红色躺在白色的地板砖上,刺眼极了。
裴至这才面色大变。
她这动作粗俗,却直接得大快人心。难怪网上一有撕逼大战,就有人说要糊对方一脸大姨妈。
珍藏只觉得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裴至站在床前,心像被钝刀子拉着,血淋淋地疼。
不知过了多久,“哐”一声轻响,是她穿好衣服,拖着箱子出去了。
一室寂静,地上还扔着那片红色。
他无意识地捡起来,攥在手里,越攥越紧,待放开时,手掌已被染红。
他半点也不觉得脏,因为,这可能是他与她之间最后一次亲密接触。
从此以后,她嫁给别人,也不再爱他,他们将再无瓜葛,形如陌路。
有电话进来,是andy,又是公事。
他将咿呀哼唱的手机猛地摔在墙上,看着那小金属四分五裂,然后颓然坐在床上,用手指沾了那片斑驳的血无意识在地床单上划,脑子里其实混沌着,划完了,才看清,淡蓝色的床单上写着“珍藏”二字。
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谓之珍藏。
他处理赵欣然和裴蓁蓁的事时心软,让她惊苦。
他令她跟家人决裂,让她四下流离。
偏选在她亲人朋友去世那天差点结婚,让她无枝可依。
他一样也没做到,所以,她走了。
他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