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也就是除夕那一天,听说赫连涵涵的脸过敏了,长了一大片红疹,她在家里大哭大闹的嚎了一下午。

除夕。

按照往年的习俗,这一天是每年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要洗净身上的霉运与辛酸,迎接新的一年。

因为大姑姑跟她的小男朋友是打算结婚的,所以今年的春节大姑姑在他们家里过,赫连涵涵哭个不停,闹得一家子不得清净,都有点讨厌这个小女孩。

每年春节,赫连家都要祭祖祈福,从除夕夜当晚开始,连祭三天,因为赫连家祖籍不是港岛,所以祖宅并没有建在港岛内,只在郊外建了个简朴的赫连祠,以供祭拜。

下午四点。

赫连尹从二楼下来,穿着一件大红色毛衣,手指握在白色的旋梯上,干干净净的脸上嵌着一抹笑意,眼瞳深邃如海,流转着若有似无的微光。

她的新年衣服被涵涵剪掉了,只能临时买上一件,虽没有原来那件名贵,但到底也是好料子,毛绒绒的,暖洋洋的。

“小尹,你先别下来,去喊你哥哥,已经四点,让他快点去洗澡,六点就是吉时,让他快点,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楼下忙忙碌碌的林婉言忽然喊住她,她手中拿着许多红包,估计晚点要派发给孩子们的。

“好。”赫连尹依言返了回去。

赫连胤房间传来‘呼呼’的声音,似乎是在吹头发。

赫连尹敲了敲房门,也不知道阿胤听见了没有,犹自打开门进去。

来了那么多次,已经不觉得拘谨的,况且少年的房间里没什么秘密,才十三岁,没那么在乎*。

果然,赫连胤在镜子前鼓捣自己的头发,见到赫连尹进来,也没有扭过头,薄唇动了动,问道:“怎么了?”

赫连尹静静地看着他,“哥哥,你在弄什么?”

他一会把黑玉般乌亮的头发拨起来,一会又扒拉下来,分个三七,把头发梳到鬓角,又觉得不满足,重新打乱了自己的短发。

那么短的头发,有什么好鼓捣呢?

“弄头发呢。”少年随口回答,洁白的指从发间穿过,已塑好一个略带凌乱的发型。

以往他是没那么殷勤的,但今天难得除夕,又要去祭祀,他要把自己打扮帅帅的,把赫连尹迷得晕头转向。

“怎么样?哥好看吗?”

少年转过头。

那一瞬间,他微微一笑,妖娆的红唇吹动刘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倾城之姿,眼眸纯净无暇,仿佛是未曾沾染世间尘埃的皓玉,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强烈的美丽。

嚣张的美丽。

就像初识的模样,要人眯了眼睛,才能缓和眼底那丝被美丽刺中的痛。

赫连尹呆呆地看着他。

此时,她的心境不似初识那般平静,有了微微的悸动,在心海中翻成滔天巨浪。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心跳得很快。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她还是没有动,心跳频率不太正常。

“怎么不说话了?哥梳这发型不好看吗?”赫连胤凝眉,见她毫无反应,又扭过头去看镜子,唇角抿了抿,做出个苦恼的表情,“不会呀,这发型蛮好看的啊。”

他在那边苦苦烦恼,想了又想,难得骚包一次,妹妹竟然不喜欢,好吧,既然妹妹觉得不好看,那就只能不要了。

“哎,不好看就算了。”少年叹了口气,正想把自己的头发打乱——

“等等!”赫连尹喊住他,“不要弄掉,很好看。”

少年一怔。

笑容从嘴角漫了上来,他转过头,眼珠乌黑迷人,“真的好看吗?”

“好看。”赫连尹的眼珠静静的,心却跳得厉害,为了掩盖这丝不正常的心悸,她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你弄好就快点下来吧,妈叫我们快点了。”

她匆匆离开。

没有人看见她红着的脸。

少年站在她身后,笑容痴痴的,对着镜子,又卖萌似的眨了眨眼睛,眉间怒放出徐徐的妖气,动人心魂。

出发前。

大姑姑又来了,虽然前几天跟林婉言吵了,但她那挖墙脚的劲头就是不改,仗着赫连爷爷在场,将她的男朋友高俊也塞过来了,赫连家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她就是想让她男朋友打进赫连家内部,跟着赫连家分一些好处。

大姑姑和高俊拿着几袋礼品,左一句爸爸,右一句大哥,在加上一句甜甜的大嫂,然后笑容满面地跟他们介绍自己的小男朋友,“爸,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高俊,是不是很一表人才呀?”

赫连爷爷面色沉遂,拐杖敲了敲,没什么表情,“阿秀啊,你的脚要是还没好就留在家里养伤吧,不必特意过来的。”

阿秀就是大姑姑。

她的全名叫赫连秀。

此时听赫连育这么说,她的笑容有点僵,所有赫连家的人都在看着她,眼露责备。

赫连祠的祭拜她还要拉着外人来参加,这是什么目的所有长辈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摆明是来帮高俊搭线的,不是想混个官做做,就是生意上遇到了麻烦。

平时有那么多时间,不见她有孝心去京城看赫连爷爷,也不带着高俊飞去京城见爷爷,反而要挑一个合家团聚的日子将自己男朋友带过来,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况且都还没结婚,她这样做也不合规矩。

“你看大姑又来了。”少年低声在赫连尹耳边说话,“她早上不来,中午不来,非要挑出发去赫连祠的时候过来,还带着她男朋友,呵呵,死性不改。”

赫连胤年纪虽小,心思却通达,很多人情世故他都看得明白,大姑摆明是要带她的男朋友一起去赫连祠见祖宗,但这样并不合规矩的,除非高俊入赘到赫连家,才可以见到赫连祠的列祖列宗。

也许大姑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想让高俊入赘,但她已经结过婚了,赫连家也分了家,财产分割完毕,是不可能再让高俊入赘的,就是入赘了也没有多余的财产给他们夫妻两,难道她还想在赫连爷爷身上挖点什么不成?

赫连爷爷虽然分了家,退了休,但该他的资产还是有的,况且他年轻时珍藏的古董,画集,名酒,都很珍贵值钱,将来就是儿孙不孝顺他了,他也能衣食无忧一生。

其实赫连家的子女们都知道,赫连爷爷肯定是可以富贵完这一生的,所有人都很敬重他,也知道他一个老人退休了不容易,都是能给他点什么就多给点,让他老人家过得舒心一点。

偏生他这个女儿的心一直拐在外面,一心把他当成一个聚宝盆,没钱了就花心思从老人家人家抠点出来,久而久之,所有亲戚都背地里看不起她,人家婚后都是尽量把东西搬回娘家,她是拼了命把娘家的东西搬到还没结婚的婆家。

“爷爷有这么一个女儿,真是造孽。”赫连尹低头冷笑,每次大姑来了,所有人的脸色就有点不自然,极为嫌弃她。

林婉言也是一脸冷漠地坐在沙发上,美丽的眉蹙得紧紧的,受不了这个极品大姑。

“哪会不方便?难得爸爸回港岛,我当然要敬一份孝心了,来,爸爸,这是阿秀给你买的补品,延年益寿的。”大姑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脸色,挤到赫连爷爷身边,掺住了他握拐杖的手。

赫连爷爷肃穆着脸,正想说点什么,赫连胤已经走过去握住爷爷的手了,微不可见地挤开了大姑,笑容美丽,“我来扶着爷爷吧,爷爷最喜欢跟我说话了,是不是?”

一见是孙儿讨喜的脸,赫连爷爷严厉的眉眼立马乐开了,与他站起来,高大的少年搀扶着他,爷爷沉声道:“走吧,天色不晚了,我们该出发了。”

“嗯。”赫连胤点头,见大姑的脚步动了动,知道她要跟上来,连忙笑着回过头去,“对了大姑,既然来家里了,就去把厨房里炖的鲍鱼吃了吧,我们还要去两三个小时呢,就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们了,自便哈。”

灯光下,少年的眼珠乌黑如玛瑙,弯弯的,笑意盈盈。

他极有眼色,在大姑未开口之前截断了她的念头,他是赫连爷爷最喜爱的孙子,由他来说这个话最适合了。

毕竟赫连爷爷是她亲爸,赫连爸爸是她亲哥,林婉言是外人,谁说这话都不周到,所以由姑侄关系的赫连胤来发言最好。

其一,他只是个孩子,讲重话大人也不能跟他计较。

其二,这话本来代表了所有亲戚的心声,由赫连胤说出来,大家都是高兴的,断了她想让男朋友入赘的念头。

少年话音刚落。

所有亲戚都掩唇笑了。

包括赫连爷爷,他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拍了拍赫连胤的手,好像在夸他说得好。

这样的日子,爷爷不想说那么狠绝的话。

而阿胤是个又聪明又有眼色的孩子,由他来帮爷爷拒绝高俊,是再好不过了。

受到爷爷的鼓励,赫连胤笑容湛然。

“宋姐,你帮我们招呼下大姑跟她男朋友,我们现在有点事要先离开了,两个小时之后回来,大姑,你要是无聊就看看电视吧,春晚很好笑的。”赫连胤看着大姑,声音大不大小,略带笑意。说得很周到,也很分明,要是大姑听不懂这层驱赶含义,就可以去撞头死了。

大姑闻言一愣,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赫连尹与林婉言都笑了,哥哥这几句话说得真是绝,如果可以把这些话比喻成一个耳光,那一定是个非常响亮的耳光,打得大姑跟她男朋友无地自容。

林婉言站起身,一副端庄的女主人模样,补充道:“哎呀瞧我这脑袋,怎么把正事给忘了,糊涂糊涂……宋姐,你去储房一趟,拿瓶好酒过来,在拿两盒血燕跟两条烟,难得大姑带礼物来了,我们也不能白收,大过年的,把礼品换一换吧,也好让大姑回去过个好年。”

这话大有嘲讽之意。

宋姐依言去了。

大姑脸色阴沉。

赫连爷爷跟赫连胤已经先离开了,去赫连祠的队伍声势浩荡,需要十来辆车呢,长辈优先,小辈垫后。

赫连尹留下来帮妈妈打点给大姑的礼品。

她将许多名贵的烟酒装进袋子里,推到大姑难看的面容前,笑容沉静,“大姑,这是我们换给你的,至于橘子,我们就收下了。”

橘子有大吉大利的寓意。

逢年过节,什么礼物都可以不收,但橘子一定要收,因为那是人家祝你来年发财的意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做生意的人,都不会抗拒这样的祝福。

所有人都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赫连尹,林婉言,宋姐,大姑姑和她的男朋友。

赫连尹怕大姑姑恼羞成怒,动手打妈妈,所以先让妈妈跟宋姐去厨房,她留下来对应,自从从部队回来,赫连尹就注定不是一个弱女子了,她受过严苛的训练,由她来对付两人,绰绰有余。

大姑姑这人性子蛮横不讲理,想跟对方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大不了以后林婉言在家的时候,她不来就是了。

但到底她没有发作,大过年的,没必要闹翻脸,明天初一还要拜年呢,就是要撕破脸皮,也要等到涵涵拿了红包在说。

她站起来,拎起眼前的礼品,对着赫连尹低低骂了一句,“死丫头,你有种。”

说完跟自己男朋友离开了。

林婉言从厨房里出来,摇了摇头。

“妈妈,我们走吧。”赫连尹走过去牵住妈妈的手,面容调皮亲昵。

林婉言心中一动,小尹的手冷冷的,跟自己温暖的手一点也不一样,她笑了笑,握紧那只冰冷的手,“走吧。”

车里。

林婉言心事重重。

赫连尹握住她的手,温声提问,“妈妈,你在想什么?”

她看出了林婉言眉宇间的忧愁,妈妈是个很善良温和的女人,对儿女很好,对赫连家的每一个人也很好,她想,妈妈可能在想跟大姑的事情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大姑这男朋友有点问题。”林婉言知道赫连尹心智成熟,跟阿胤一样,可以倾心交谈,平时她有疑惑都会跟阿胤谈心的,今天阿胤不在,林婉言就跟她说了。

“怎么说?”赫连尹看着她,一副虔诚聆听的样子。

林婉言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叹气,“一个男人若有志气,就不应该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小尹前几天应该听到了吧?大姑偷了公公那支龙舌兰的事情?”

“嗯,妈妈,这事我知道。”

“小尹,妈妈可以告诉你,但这是咱们的家事,所以就咱们自己家人知道就好了,不能去告诉大姑或者涵涵,知道吗?”

赫连尹点头,“妈妈我明白的,你告诉我吧,当时是什么情况?”

“其实,你大姑肯定知道公公那支龙舌兰的价格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大方到把那支龙舌兰送给她男朋友的爸爸,那一家子人只是平常的人家,送那瓶酒他们也品尝不出优劣的。就那段时间,你大姑的男朋友突然开了一个酒吧,也不是酒吧,切确来说是一个豪车俱乐部,很高级那种,专门给玩车的富家子弟聚会的,他们开业的时候请我们去剪彩过,那个俱乐部的装潢很华丽,还有一个露天游泳池,旁边停着一辆差不多要六百万的豪车,用来展览的。我估计那辆车还有那个俱乐部的装修加起来,需要两千来万。你大姑的男朋友只是个普通人,绝对没有那个经济能力的。”

“妈,你认为是大姑把爷爷那瓶酒卖了,然后换了钱给那个男人开俱乐部吗?”

“是啊,他们开业那段时间,就再不来家里了,好像生怕发财了被我们知道似的,一声不吭的,连过节也不敢出现在我们眼前,后来一段时间之后,就是前半个月,她突然又经常跑来窜门子,一口一个亲切,弄得我都要以为她转性子了。”

林婉言怀疑那瓶酒被大姑卖了,然后她以为自己有钱了,能耐了,就再不来赫连家了,然后似乎是生意惨淡,他们的俱乐部没人光临,大姑害怕坐吃山空,于是又出来捞骗了。

赫连家世代为官,人脉和经济一直很好,但从不拿乔,不以权利为非作歹,所以他们家的名望和名誉一直很好。逢人见面,都要让上赫连家三分颜色。

大姑就是看中了赫连家的人脉,想着让高俊入赘进来,到时候他就是赫连家的儿子了,一家人不忍心他生意惨淡,就会帮他推销俱乐部,届时,就会为他带去庞大的生意源。

赫连尹没说话。

哎,大姑这个女人,真是够极品的。

能帮她的,赫连爷爷早就帮了,连爱了几十年的那支酒都看开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愧疚,钱拿去做了生意,失败了就又缠了回来。钱是爷爷出的,若是生意还是爷爷帮的,那她的男人干了什么?什么都不用做就赚了一辆豪车,一个俱乐部,还有白白到手的生意钱财吗?

照赫连尹的判断,那一大笔钱投资在那个男人身上,却没有一点回报,那个男人不是愚蠢,就是窝囊。

做生意毫不掂量自己的能力,就开了俱乐部。俱乐部一向都是只做熟人的,一般是几个富家子弟联合开起来然后让身边同样富贵的朋友来光顾的。照他这种没钱没势的人,开了俱乐部,没有人脉,没有朋友,是不会有人去光顾的。

所以综合以上述说。

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商业头脑,只是个想吃软饭的东西,压根就要不得,如果大姑因为他年轻帅气的脸蛋嫁给了他,以后就等着一辈子像乞丐一样,跟亲朋好友们沾亲带故的讨便宜养他吧。

而且这种男人会娶大姑,就是看中了她的钱,将来不一定会从一而终,假如他发财了,说不定就会一脚踢开大姑和她的女儿了。

“妈,你别管她了,看她看着那小男朋友的模样,就跟恨不得贴上去似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将来就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她自找的。”良久之后,赫连尹面无表情地说:“你对她那么好,事事想着她,迁就她,她还动手打你,证明你在她心里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你去说她,说不定她回头还怨你。”

林婉言一愣。

想不到赫连尹会说出这样的话,比一个大人还旁观者清。

她正想说几句什么,赫连尹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妈妈,善良如果没有牙齿,就叫软弱。”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隐着一股无法违抗的力量。

林婉言怔了怔,反握住她的手,“小尹,妈妈并不是担心她,妈妈担心的是你爷爷。”

说到这里,赫连尹才安静下来,她想了想,安慰道:“妈妈放心吧,爷爷不像那么糊涂的人,顶多就看在她是亲骨肉的份上给她占去一些好处,次数多了的话,爷爷会看清她的为人的。”

“但愿如此吧。”妈妈点着头,笑容温和。

*

赫连祠的祭祖仪式非常繁琐。

但绕是再繁琐也不需要小孩子参合的,于是赫连尹无所事事,站在祠堂外吹风发呆。

忽然身侧传来了笑声。

赫连尹扭过头。

就被十几颗透明的泡泡包围了,那些泡泡每个都像兵乓那么大,从赫连颖唇间的造泡器吹出来,带着他的笑声,飘向赫连尹的脸庞。

赫连尹抬起头。

睫毛卷卷翘翘的。

伸手触碰一个泡泡。

泡泡破开了。

她莞尔,眼瞳明亮,“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在那边。”少年嘴巴鼓鼓的,指着不远处的小卖部,“我每年来祠堂,都要去买这个肥皂水来玩的,是不是很有趣?”

她仰头看着空中的泡泡。

透明的。

美丽的。

悬浮在半空。

晚风悄声无息从脸上拂过。

轻轻的风。

缠绕在她手上。

“能带我去买个吗?我也想玩。”赫连尹笑着说,眼珠带着向往。

“当然可以。”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洁白而温柔的手。

带着她走向小卖部的方向,少年的眼中恍如藏着最美的星空,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魂魄吸走。

仿佛是宿命的牵扯。

两人的手紧紧缠着。

目光慢慢对上。

那一瞬间。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但两人的脸都莫名的红了。

赫连尹别开头。

赫连胤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心头千百种念头此起披伏。

微凉的晚风中。

他想:如果春天必得消逝,如果花朵必得凋零,如果快乐必得短暂,如果生命必得衰残,为什么不找自己最喜欢的人,携手共看云卷云舒,花落花开?

管世间的蜚语。

管兄弟的眼光。

抛却它们,他与她爱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互相倾慕的目光,凄凉的尘世中,为彼此编织一个美丽的梦,茫茫的人海中,结下一段旷世之缘。

如果不是这段路这么短。

也许他会有勇气告白。

如果不是晚风太凉。

也许就找不回他的理智和疯狂。

如果这段路永远走不完。

如果……

美丽的少年紧紧握着她的手。

那一瞬间。

时光宛若静止。

晚风吹过脸庞,带着比泡泡还美得不可思议的味道,她的心轻盈地跳动起来,像是坠入了一个美丽梦中,无法醒过来。

他牵着她的手。

她注视着他漂亮的后脑勺。

每一下。

她的心跳。

每一下都带着对他强烈的悸动,令人无法呼吸。

小卖部到了。

少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

她亦没有甩开,心中有些茫然,而后,她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

她不由自主抬眸。

少年俯视着她,面色无波,但粉红色的耳根,泄露了他的害羞。

她有些错愕。

他却笑了。

甜蜜的笑容挂在嘴角,他道:“要不先别玩了?在走走?”

声音好听得让人醉了。

“嗯。”

少女也笑了,月光剪影出她唇角的美丽弧度,睫毛长长的,盖住了眼中的迷离,那一瞬间,她眼底没有对自由的挣扎,没有对梦想的渴望,有的,只是少年美丽的脸庞。

她想,是月光让她醉了。

那天晚上,赫连胤怎么也睡不下,心情极度亢奋,在床上翻来翻去好一会,始终睡不着,便试探着问了问墙壁那端的人儿。

“小尹,你睡着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丝轻盈的甜蜜。

墙的那端。

少女也没有睡。

她微笑着。

眼睛在月色下异常明亮。

听到哥哥的声音,她怔了下,心里头那抹奇怪的心跳又钻了出来,又慌又甜,她整个人都惶惶的,好像身在云端,用被子捂在自己的心脏处,轻声道:“还没。”

“我也还没睡。”

他故作轻松地说,而后,捂住了自己弯弯的眼睛,就像吸食了极度亢奋的毒品,那股致命的甜蜜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强烈地思念着她。

“那?”她静了呼吸,聆听他悦耳的声音。

“要不聊聊吧?”

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那我现在过去你房间?”

“你要过来?”

“是。”

赫连尹顿时慌了,声音急切,“等一下。”

“怎么啦?”

那端静了好一会,然后少女的声音轻轻传来,“好,但是你要等我十分钟。”

然后‘啪’一声,少女房间的顶灯亮了起来。

少年笑了。

爬起来把睡袍脱了,换了件白色的家居服,睡袍里面没穿衣服,虽然性感,但不礼貌。

况且小尹是他喜欢的人。

越是喜欢的人,越不敢轻易的怠慢轻薄。

于是他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自己美得可以迷死她,才打开了房门,站在小尹的门前等她。

而少女那端。

她站在镜子前,调整了下紧张的呼吸,然后整理了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揉揉眼,抿抿唇,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少年在门外等了足足七分钟。

直到赫连尹房间的灯重新关上,才听到她说;“哥哥,我好了。”

少年在门外偷偷抿唇笑。

他已经看见她开了灯,又关了灯,一定是偷偷打扮过了。

“我也好了,已经在你房间外了。”

“那你进来吧,门我没有锁。”黑暗中,少女捂住自己的心脏,心跳得有点不正常,她咬住自己的嘴唇,觉得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有一种自己无法承受的甜蜜力量。

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

其实没有想很多,就是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邋遢的一面,深夜里的会面,两人都没有想到约会这个词上面去,只觉得思念对方,想见到对方,想与对方聊天。

那样就很幸福。

赫连胤走了进来。

黑暗中。

赫连尹坐在床上。

她抱着被子。

面容模糊一片。

可赫连胤就是能感觉到她很开心,他抿唇微笑,关上门,放轻脚步,慢慢来到她身边,坐在床的下方,抬头仰视她。

浓浓的夜色中。

她美丽的脸庞浮了出来,带着一抹绯红。

少年眼底的妖气异常深邃,忽然握住她的手,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变轻了,心跳停住了,对着她轻声道:“小尹,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想你。”

微风在流动。

月光在洒照。

她无意识地低头,想要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虽然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庞,可是那种强烈的温柔搅得她的意识混沌,让她不由自主想要避开。

“怎么了?”少年见她避开,眸底涌出落寞黯沉的微光。

赫连尹摇头,“我没事,只是我不敢看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

一点也不似平日里那冷冰冰的声音,就像一根羽毛,轻盈得撩拨起他落寞的心海。

他眼眸一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不知道,也许是觉得害怕。”

他握紧她的手,迫使她看向他,“小尹,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跟你讲讲话。”

良久。

她终于将头抬了起来。

沉静如海的眼眸中,蜷着化不开的温柔,她看着他,呼吸清浅,“哥哥。”

她轻声唤他。

“嗯?”他亦注视着她,眼底有痴迷的恍惚。

“你想和我聊什么?”

少年蹙眉,抱怨她,“小尹,你真是个无趣的女人。”

这是他对她的评价。

真的。

这么美好的气氛,她竟然舍得给破坏了,真不是一般的无趣无情。

她莞尔,眼底已经恢复为一贯的平静,“不是你说的吗?要和我聊天。”

但她的心里,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无风无澜。

“我也不知道要聊什么,就是想聊天而已。”他将她的手重新握住。

赫连尹想要挣开。

他却不让她逃开,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中甜蜜。

虽然两人没有捅破那层薄纸。

但他知道她不抗拒他。

得知了这个信息,就够让他欣喜若狂了。

他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不知道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告诉她,“小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哈?”赫连尹有点不明白。

“从下学期开始,我会好好努力的,努力着配上你。”把那些丢失的知识,全部补回来,然后和她站在齐平的位置,让所有人都认同他,羡慕他。

他不要做天才妹妹身后的哥哥。

他要做天才妹妹身前的天才哥哥。

他要努力。

他要保护她。

赫连尹懂他的意思,却不回话,微笑着摸他的鬓发,声音轻柔,“好,我等你。”

获得了她的鼓励,他的信心更是百倍膨胀,笑道:“如果我变得优秀了,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天才,你会不会喜欢我?”

赫连尹不答话,轻轻咬着嘴唇。

他摇了摇她的手,声音撒娇,“会不会嘛?”

“可我们是兄妹。”

“我们又不是亲生的,没有血缘关系,怕什么?”

“可是……”

“你不要可是了,你之前曾说过,如果碰到莎士比亚书中的那种感觉,你就会义无反顾去爱的。”

少女没说话。

他又摇她的手,“我知道你心中有远大的抱负,我发誓,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就算我不能帮你实现,我也不会阻止你,我会举双手支持你,好不好?小尹,不管要等多少年,我都愿意等,直到你的梦想实现为止?好不好?”

少女看着他,眉头微蹙。

“就算你现在还不喜欢我,还不想跟我在一起,但起码有一点点好感是吧?我也不逼你,就是想在你男朋友的行列里先占个位置,等哪天你情窦初开了,青春萌动了,想要恋爱了,就跟我在一起试试好不好?我保证,我是真心的,多少年都愿意等。”

“你为什么喜欢我?”她忽然问,表情转换不定,好像有点动摇,又好像没有动摇。

“为什么?”少年支着下巴想了想,认真道:“好像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你。”

“如果非要寻找出一个理由呢?你觉得是什么理由,让你这么喜欢我?甚至愿意为了我,等待那么多年。”

少年低头沉默。

他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了许久。

都没有答案。

“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那怒我拒绝你了。”

“不要。”少年一急,脱口而出,想了好长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皱着眉,“小尹,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答案,我觉得是感觉吧,感觉让我喜欢你。”

少女表情变得狐疑,“什么感觉?”

“不知道,就是很想靠近你,喜欢你,和你在一起。”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我拒绝。”

“……”赫连胤抓住头发,苦恼地说:“不要啊,容我在想想……”

年少的时候,女孩们总要千方百计寻找出一个爱的理由,认为感觉,心动,喜欢这样的词太过虚伪,没有说服力。

她们不愿意接受,觉得爱情是一种很神圣的感情,一种很难动心的感情,所以她们需要一个理由,来判断眼前这个人的爱是否是她想要的。

可多年以后,女孩们长成了女人们,她们相信了感觉,心动,喜欢这三个词,可那时,很难再找到这样纯粹的情意,感觉,心动,喜欢,多么简单的词,却也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这一年,赫连尹听他的告白,没有任何冲动想答应他,也没有任何冲动想与他白头偕老。

她是个很理智的人,听不到令自己感动的答案,于是拒绝了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拒绝他,也许觉得时候未到,又觉得没有说服力,没有诚意。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但她就是觉得他的话没有触到她的心弦,她想那个答案应该是惊天动地的,让她一听,就想一辈子与他在一起的答案。

其实真正的答案是‘岁月’。

几年后,赫连胤对她的表白仍然是这句话,感觉让我喜欢上你,几年来,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变过,我爱着你。

她说:为什么还是这个答案。

他说:因为我不想骗你。

他一度寻找这个答案,可是他的爱,就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答案,如果非要寻找一个答案,那就是感觉,因为那股发自内心的感觉,让他在漫长的年年岁岁里,纯粹地深爱着她,没有一丝杂质。

几十年后一个黄昏里,他拥抱着已苍老的她,在她额上映下一吻,“小尹,感觉让我爱上了你,几十年来,都没有改变过,我想,这辈子我是栽在你手里了。”

她终于泪流满面。

------题外话------

甜蜜死了,我自个都受不了,虐死单身狗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