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大家都诧异的望着她,不知道公主怎么忽然跑过来和人套近乎,尤其是薛绍和武攸宜,他们都不认得薛楚玉,所以自然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薛楚玉生就一副好相貌,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剑眉星目,肤白如玉,身材倾长,既有书上的儒雅,又兼武官的英气,是那种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人,尤其是女人。

武攸宜自认貌比潘安,但也不得不叹服这人似乎比自己更胜一筹,不由得看了一眼薛绍,果见他目露郁色,拳头紧握,浑不似平时一派悠闲文雅之状。武攸宜不得暗暗叹了一回,这世间就见不得情投意合么?总是要让来横插一杠,也不知吴舍人是否也有难以忘怀的人。

薛楚玉一脸惊讶神色,道:“公主认识在下?”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撒谎,微微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极力回忆的模样,至少瞒不过了四个人,吴沉碧倒是希望他真不认得太平。

两个人牵牵扯扯一二十年,对方呼口气都能熟悉是什么味道,所以太平能看出秦子都在假装镇定,不由得微微笑了笑,端起他身前的牛乳闻了闻,“三颗杏仁,真是熟悉的味道啊!”她用只有秦子都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果见对方微不可查的一跳为毛,并抿紧嘴角。

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个人,一定就是秦子都。太平很清楚,她到大唐来弄出这么大动静,又在见了吴沉碧和吴沉水之后,秦子都还猜不出她是谁,那就不是秦子都了。竟然想躲吗?躲的掉吗?太平低沉的笑了笑,放下牛乳,道:“薛五郎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却记得薛五郎,当年若不是你一路相护,大唐女主科举状元就要易主了,因此,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你!”

薛楚玉脸色微白,勉强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太平却忙忙摆手道:“你不必自谦,谢是一定要谢的,我看就在这里另开一席吧,不过,这地头不够大,容纳不下这许多人,三位不如请随我到隔壁去?”说着抱拳对另外两个年轻人一礼,道:“还未请教两位兄台如何称呼?两位面生得紧,怕是初来京中吧。”

容长脸的书上忙到:“在下宋璟,此来预备明年科考之事。”

长的威武的年轻人也忙抱拳道:“在下敬晖,我和宋二一样,是预备来年春闱之事,没想到能遇到公主,真是三生有幸。”

太平笑道:“两位兄台人中龙凤,来年必然能蟾宫折桂,相请不如偶遇,两位可否移步舞凤厅,你们是薛五郎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咱们今天一定得好好热闹热闹。”

宋璟和敬晖两人都有些犹豫,朝薛楚玉看了看,见他仍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不免又是一番猜测。太平却不容他们多想,已经拉铃叫来使女,吩咐人把最好的雪月酒,最名贵的菜上一桌,并点了舞女和琴师奏乐起舞,然后便笑着相请。

宋璟和敬晖这下再不知道如何推脱,只能为难的看着薛楚玉。薛楚玉总算是回过神来,有些意味难明的望着太平,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公主盛情难却,走吧。”他已不敢再看太平一眼,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一样,看到她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睛,就会不自然的妥协。让他不由得想起上辈子还是秦子都时,第一次见到太平一样,也是在这样一个酒肆里……若是当初没悄悄跟着兄长一起出去,也许就不会遇上她了吧,也许……两个人都不会那样痛苦了吧。

太平请三个人去往隔壁,武攸宜都还有些目瞪口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公主这么热情,这个薛楚玉一定有些问题。他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脸色发白的薛绍,拉了他的袖子一把,跟着忽然哑巴了的吴沉碧身后,也进入了舞凤厅。

琴是最好的琴,琴师也是最为有名的琴师,舞娘一个赛一个美艳,舞出最为柔美的风姿,让人眼花缭乱的还不止如此,七八个清秀的童子抬上一道道菜后,又上来七个美丽的使女,为各人斟酒布菜。

酒是大唐人人为之心醉的最上等雪月酒,菜色很多就连薛绍和武攸宜都没有听说过,自然都是木兰阁还未对客人摆出来的菜色,但是席上之人却一个个脸色怪异,用的半心半意。

酒过三巡,太平就已和敬晖和宋璟二人成为朋友,她是那样的热情好客,说话幽默风趣,让两人如沐春风,且武攸宜处处帮着提起话头,活跃气氛,很快席间就热闹起来。就连薛绍,也打起精神说话,他平日里并不怎么长袖善舞,此时也就显得仍旧有些默然,但他能摒除心中的酸意,时时为太平夹菜,或者挡下一两杯酒,仍然照顾的无微不至。

席间只有两人,嘴巴想捂紧的蚌壳似的,一个字也不说,吴沉碧怏怏不乐的喝闷酒,薛楚玉也一样,低着头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

太平却不以为意,仍旧笑语连珠,仿佛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似的。但是,当薛楚玉站起身告罪往外走去的时候,太平随即也跟了过去。

他们俩一走,房内瞬间就安静下来,只余下琴声悠悠。薛绍和武攸宜巴不得现在就问吴沉碧,这个薛楚玉到底和公主有什么过往,其实,不止他们如此,宋璟和敬晖也是一样,心中都是疑惑神色。众人目光一对,都不由得望向吴沉碧。谁知吴沉碧轻哼一声,满脸不高兴的站起来,也出了门。这一下,房中四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跟着,但又不好意思,只得深思不属的坐着,有一起没一起的聊着。

木兰阁第三进院落最大,后园曲桥相连,湖水粼粼,花草葱茏,最是幽静,薛楚玉走的不快,太平缓缓的跟着他,两人默默的走到湖心的亭子里,薛楚玉靠着栏杆站着,太平则悠闲的坐着。

薛楚玉终于肯正视太平的视线,颇为幽怨的叹口气,苦笑道:“你,你为何还要相认。”

太平闲闲的说道:“终于肯承认了?”

薛楚玉脸色一灰,道:“这辈子我只是薛楚玉。”

太平冷笑道:“你是薛楚玉也好,秦子都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薛楚玉撇过脸,望着湖心,慢慢道:“自从你走以后,我守着女儿和大周又过了十年,这十年的思念足够弥补我那么多年对你的亏欠。我,我已经发誓,如果还有下辈子,一定不要与你相遇,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吧,不必再互相折磨对方。”

“思念?”太平讽笑道:“你是思念我,还是那个心心念念不忘的戏子?”

薛楚玉的脸色愈加惨白,双手紧握,紧紧的盯着太平那双永远冷静自持的双目。寒风呼啸这刮来,残荷在风中滋嘎作响,似乎在叹息。薛楚玉终于惨然一笑,道:“你错了,我思念的是你。对,也许直到失去你,我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但是十年的思念和懊悔已经是一种最好的折磨,我和你的情,已经在上辈子终结。”

太平不咸不淡的说道:“可是怎么办,我还没有放下,你又岂能放下!”她盯着薛楚玉的眼眸,轻轻的笃定的笑道:“秦子都,薛楚玉,你上辈子是我的人,这辈子也一样。”

又是这样的神情,又是这样霸道的话语,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即使落到这以男为尊的世界也一样没有消磨掉哪怕一丁点她的傲气,这个人永远那么坚韧、狡诈、霸道,无论怎样的环境都打不倒她,她也这样命好,上辈子和这辈子都生在权柄赫赫的皇家,而她总是善于利用这些权力,来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可是,这辈子,他只想完成胸中的抱负,做一个自由的人,他根本就不愿意锁进皇家,那座厚重而又冷漠的皇宫里。

薛楚玉低低,带着点哀求,喃喃道:“你可不可以给予我自由,这辈子就由着我的性子让我活一回吧。”

风轻轻的吹,带着十一月的冷意,却又那样轻柔,就仿佛这哀求声。太平静静的望着薛楚玉,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深切的哀求神色,她有些震惊,秦子都上辈子哪怕一次也没有求过她,即使第一个孩子被后宫倾轧失去,他也没有请求她的保护。那时候,太平以为他并不想要孩子,直到第二个孩子的出生,她才知道他是多么的爱孩子。

也许,上辈子对她是有过亏欠的,太平勉强想到,心中不由得一软,叹口气,道:“你想要怎样的自由?永远离开我?”

薛楚玉的脸色渐渐回暖,目中也全是暖意,温和的说道:“我只想堂堂正正上一次战场,让我们秦家兵法再现于世,弥补父亲的遗憾。”

“上战场?”太平猛的站起来,叱责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怎么可以去得?”

薛楚玉冷笑道:“是谁上辈子亲自领兵打了十二年仗,在那座孤寂、冷血的宫里,我等了多少年?你有想过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会担心吗?不,你想到的只是你的江山,我在你心底永远都是可有可无,你太把自己的深情当一回事,如果你真是对我用情至深,也不会左一个右一个讨会宫中……”他猛的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眨着眼睛让眼泪倒流而回,静默半响,才道:“这辈子我是男人,就应该马革裹尸,征战沙场。”

“……”太平哑然,她很想说,江山和他一样重要,可是上辈子倾注所有心血的毕竟还是大周的天下,她想说,那些后宫男子都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的产物,可她毕竟还是临幸了,并还宠过一两位,她发现,她真的无话可说。上辈子,秦子都没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她还有秦家,还有女儿,有很多顾虑,如今,总算是听到了她的埋怨,太平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望着被吹皱的湖水,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想做什么,都随你。我给你五年时间,任你驰骋,想要怎样的自由都可以。”

薛楚玉却满脸讽刺的笑意,看着她,道:“即使娶妻生子,你也愿意?”

太平冷哼一声,道:“你可以去试试!”话中不无威胁之意。

薛楚玉却忽然轻轻的笑起来,眼中阴霾尽去,笑的极为轻松得意,好半响才停下来,说道:“五年时间也许我还没走向战场,不,十年,十年以后你若还是对我有情,我会心甘情愿、一心一意和你过一辈子。”

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而且战场上讯息万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太平心中好一阵踌躇,但是在看到秦子都哀求的目光,她的心又软了些,这个秦子都,换个身体居然会撒娇了么?真是有趣!又想到刚刚他开怀一笑时,眉眼如画的一幕,太平心中也带着一点喜意,无奈的笑道:“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今天人品爆发了啊,说真的,我还是觉得写感情戏比较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