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静咳嗽一声,讪讪的笑了下,带着点干了坏事却被当场揭穿的尴尬和窘迫,毕竟打扰人家练剑的是她,技不如人的也是她。

“贝夫人,我……”

“你的招式很特别,只是少了些章法。”贝夫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那双细看之下透着一抹碧色的眼眸含着光泽温润的笑意,没有丝毫的不悦和不满,她好奇的问,“卓姑娘以前没有用过剑吗?”

卓文静摇头:“没有,不懂这个,反正什么兵器在我手里都是一样的。”要么当棍棒用,要么当刀砍,战场上杀人哪来的章法,她现在用长0枪越来越顺手有个用枪的样子,那也是熟能生巧,慢慢的摸索锻炼出来的。

卓文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贝夫人用剑很厉害,我敢打赌论剑术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你。”

“天外有天。”贝夫人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人活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接触到的人能有多少?怎么敢跟天下人比。我学剑至今未遇敌手,那也只是剑道一项,论实力我远不是你的对手。”

卓文静发现她们两个有点互相追捧的意思,干笑两声:“夫人太客气了。”她扯开话题,“听说夫人来自东海芙蓉城,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大海,不知道远在东海的芙蓉城是什么模样,只知道芙蓉城有很多木芙蓉,是真的吗?”

贝夫人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温柔怀念的笑容:“是真的,芙蓉城是木芙蓉的天下。”

芙蓉□□字一直都存在,但木芙蓉却是近几年开始大面积种植培育的。

芙蓉城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城主喜欢木芙蓉,于是各家各户,大街小巷道路两旁开始随处可见木芙蓉。

待到晚秋,芙蓉花开似锦,光辉灿烂,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占尽深秋风情。

“冰明玉润天然色”,“正似美人初醉着”,“秋风万里芙蓉国”。

这就是芙蓉城,一个浪漫而美丽的地方。

卓文静听的心驰神往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位贝夫人不光剑术精妙绝伦,文采也相当好,而且见多识广,眼界极宽,言谈不失风趣和幽默,又懂得照顾聊天对象的感受,最重要的是贝夫人不经意中展现出的那种大格局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她没有,卓君兰没有,英王也没有……再往前是她的教官和将军,和将军有些像,但仍然有区别。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贝夫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在某个灵光闪现的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可能接近真相的重要念头,她拼命的回忆着前世今生出现在生命里的某些人,拥有不同身份地位的身影飞快的从她脑子里闪现又消失……终于,回忆的画面定格在一副不算熟悉也并不陌生的脸上。

卓文静终于想到了那个可能,忽然傻眼了:“那个,贝夫人难道你是——”

想到站在旁边的使者,她及时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困惑的表情呆呆地看着贝夫人。

贝夫人挑起一边眉毛,眼神平和带笑,坦坦荡荡,神色中却又带着某种深意和趣味,不做声的看着卓文静,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怎么?说下去啊。

□□裸的“逗你玩”。

卓文静:“……”

她忽然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宿命感,忍不住看了眼正和小麦趴在栏杆上看风景的唐小非。

卓文静嘴角抽了抽,然而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的,她低声道:“夫人,您真是……”她做了个口型,认真的望着对方。

贝夫人无可奈何道:“我自认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卓文静内心震惊表面麻木,有点颤抖的说道:“其实我是灵光一闪瞎蒙的,您也知道这是什么世道。芙蓉城以城为名,实际上和独立的国家没区别,而且我听人说起过东海九大势力芙蓉城居于前三,我听过很多……事情,您也知道我呃,二叔是京兆府尹,所以能接触到的东西还挺多的……虽然我自己是这个样子,可我却从来没想过……”卓文静脸上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像是高兴,好像又有别的什么,她很少这么激动,哪怕是被皇帝召见的时候都没有过现在这样的心情,她笑的像个毫无城府的大孩子,“我以后能去芙蓉城玩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你的话,当然可以。”贝夫人也笑了。

卓文静想大笑三声,总之她心情很不错来着,此刻她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对贝夫人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她轻声问道:“夫人,鲁屠夫一案,我发现地窖的那条晚上遇到的人是你吗?”

贝夫人道:“是个很久之前认识的朋友。”

“什么朋友?”卓文静挺想知道那晚的黑衣人是怎么发现地窖什么时候发现的,“大半夜的他在那里干什么?”

贝夫人有点无奈:“当然是做贼了。”她看了眼唐非小麦他们,带他们上来的使者听到她们两个说话就自发的走远了,贝夫人脸上的表情慢慢的收敛,低声道,“你跟我来,我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她们走到另外一边,靠着栏杆坐下。

贝夫人道:“小麦是三年前被他送到芙蓉城的,他是个贼,还是个男人,根本不会照顾孩子,只能把小麦给我。”

卓文静:“我突然想到一句话。”

贝夫人奇怪的看着她。

卓文静:“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贝夫人面色不改,微笑道:“佳人嘛,他的确当得起。”

卓文静秒懂:“还请夫人转告您这位朋友,以后上街遇到好颜色的男子我会格外注意些,若是哪天夜巡碰到了他,也一定会客客气气的请他到京兆府喝杯茶再走。”

贝夫人郑重道:“我一定会如实转达。”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当然啦,卓文静肯定是认真的,哪天再遇到这位“佳人”飞贼,不好意思了,她一定会公事公办的。

关于小麦的身份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佳人飞贼某天晚上偷到了英王府,路过一口被石板封住的井时隐约听到里面有微弱的声音传出。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就没不好奇的,更何况飞贼兄还是个好奇心格外旺盛的,所以他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掀开石板,就着云层中偶尔倾泻而下的月光,看到了井中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他是个胆大的,大晚上看到这样的画面竟然没被吓到,弄清楚是个活人后他用随身携带的绳子把泡在水中快要坚持不住的女人拉了上来。

女人已经神志不清,十根手指在井壁上磨的露出白骨,口中所言除了“救命”就只有“孩子”,她竟然有孕在身,或者正是怀有身孕,为母则强,才让她在那种情况下撑了下来,坚持到有人来救她。

她衣不蔽体,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飞贼兄弄不清楚她和英王府有什么关系,只能暂且带着她离开,一边为她救治,一边悄悄打探英王府的消息。

头三天除了英王妃醉酒落水昏迷不醒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情况,再过几日就传出小世子暴毙的消息,而飞贼兄救回的女人偶尔醒来也意识不清,问什么都不知道。

飞贼兄打探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担心和这个女人继续呆在京城会惹麻烦上身,于是等她身体好转,便带她出城,把她托付给可靠的朋友照顾。后来女子虽然伤情痊愈了,神志上却仍然浑浑噩噩,无法和人正常交流,这样过了七八个月,生下一个男婴,也就是现在的小麦。

而她自己因为难产,生下孩子没几个时辰就过世了。

她临终前有过极短暂的清醒时刻,她只说了一句话,没有告知旁人她的姓名,她的身份,能听清楚的只有断断续续的“麟儿”和“我的孩子”这几个字。

飞贼和他朋友夫妻两个都当她是放不下自己刚刚诞下的孩子,为了让她能够走的安心,承诺会好好照顾她的孩子,可女子仍然死不瞑目。

这件事一直让飞贼兄耿耿于怀,后来把小麦送到芙蓉城后,他开始重新调查整件事情。

“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他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作为梁上君子你更不能指望他多有正义感,所以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坚持三年都没放弃过,就为了一个和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他已经仁至义尽的,不是吗?”

的确,他完全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卓文静问:“冯生,还有城里的说书人讲的双生姐妹的故事就是他查到的结果吗?”

“不,大部分是他杜撰的。”

卓文静:“……”

贝夫人失笑:“我的确说过他为了这件事坚持了三年,但这三年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调查的,莫要忘了,他是个贼啊,而且还是个没什么朋友的贼,万事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并没有查到实质性的证据。”

卓文静感觉此刻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点,语气淡定的问:“那他都查到什么了?英王妃是假的吗?小麦的母亲是真正的英王妃吗?”

“不知道,没有证据能证明小麦的亲生母亲就是真正的英王妃,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英王府中的英王妃是假的。小麦生母临终所念的‘麟儿’的确和英王世子的乳名发音相同,但证明不了什么,是英王妃的行径和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使得他起了疑心,光是五年来英王妃从未祭奠过小世子这一点就很不合常理。”

“因为她被小世子的死刺激到了。”卓文静转述从文弗那儿听来的内容,“假如当天被人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她没有昏迷,那么小世子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她才会被心中的后悔和愧疚折磨的疯掉,精神失常。这件事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也不算秘密,英王妃看着与常人无异,却至今不能听到任何和小世子或者小孩子有关的字眼,否则就会发疯。”

“是这样。”贝夫人点头,“就是因为没证据,所以他才编了个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果英王妃心中有鬼,一定会露出破绽。”她注视着卓文静,“我猜猜看,你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情对吗?”

卓文静听贝夫人意思好像已经知道自己是冲着她的,亏自己还当这一次货真价实的巧遇毫无破绽呢,只能干笑两声:“是啊。”她把冯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至少能够确定被抓的这名杀手背后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当年杀害小麦生母的人,我来这里也是想确认夫人在整件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贝夫人好整以暇,露出一种逗趣的表情,慢吞吞的问道:“你已经知道了,打算怎么对人家解释呢?”

卓文静:“……”

卓文静一本正经:“夫人,冒昧的问一句,您今年多大了?”

贝夫人眨了下眼睛,那张看不出任何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一种年轻人的狡黠神态,春风一般染着暖融融碧色的眼眸鲜活又年轻,而嘴角一丝细微的笑纹却令她的笑容看上去有种岁月沉淀的平和宁静,以及成熟而强大的女人所独有的奇特魅力和神秘的吸引力。

贝夫人:“十八岁。”

卓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