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书院门口已是繁星洒了漫天的光景,奚晚香喘着粗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只见暗黢黢的书院门口台阶上坐了个人。

走近一看,晚香才发觉是堂嫂。

她胳膊抱着膝盖,侧头枕在手臂上,一动不动的,似乎睡着了。

殷瀼身边伏了一只小奶猫,花色的身子,十分乖巧地用爪子刨地。见到晚香轻手轻脚走来,可怜兮兮地抬起小脑袋,“咪咪咪”地叫了几声,随后便一窜,跳到了一边的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晚香本想唤醒堂嫂,只是见她睡得香甜,便觉得其定然是在钱庄帮忙做得辛苦。因此,晚香便代替那跳进草丛的小奶猫,静悄悄地坐在堂嫂身边发呆。

服帖的鬓发中分,额头玉白光洁,樱唇淡淡,脑后的垂髻上簪了两支对称的青玉簪,紫檀夹霜白的对襟褙子丝毫不显老气,反而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静如潭水。

标致而婉约,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晚香托着下颌,入神地望着堂嫂的侧脸,她忽然想到,如果堂哥知道自己娶的是这样一个好看又懂事的媳妇儿,会不会流连美人榻、温柔乡,再也不愿去江宁做那什么劳什子生意了。晚香不知道她堂哥会怎么想,反正如果她是堂哥,定然将这样的佳人藏起来,哪里舍得离开半步。

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晚香觉得脑子有点混,便赶紧摇了摇头。

软软的咪咪声又响了起来,晚香低头一看,才发觉这花纹小奶猫不知何时又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此时正趴在堂嫂脚边,舒舒服服地蹭着她的鞋子。

“好可爱啊……”不知是本意,还是小晚香的条件反射,她感觉一颗心都要被这几个月大的小猫萌化了。

然而正准备伸手将小猫抱起来时,堂嫂却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奚晚香忙缩回手,毕竟让堂嫂在书院门口硬生生等了老半天,她还是怕堂嫂板着脸责备她的。于是,趁着堂嫂还有些迷糊,晚香赶忙像那只黏人的小奶猫一般抱着殷瀼的胳膊,蹭一蹭脸,随即抬头巴巴地望着殷瀼:“堂嫂……”

出乎晚香意料的是,堂嫂并未责怪她,反倒揉着眼睛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嫂等了许久都没看到你,本打算再等一刻钟便回去看看,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对不起,你等久了吧?”

这让晚香愈发不好意思,忙摆手:“不不不,是我去白芷家里做客,忘了时间,堂嫂你骂我好了。”

殷瀼清醒了许多,笑眯眯地掐了掐晚香的粉颊:“不用了,留着让你祖母来好了。”

晚香脸色一变,想到祖母严厉的眼神,心里便忍不住发虚。

许是见到两人不搭理自己,小猫唤地愈发勤了,瘦小的身子干脆趴在殷瀼鞋面上。

晚香松开堂嫂的胳膊,蹲着用手轻轻抓了抓小猫的脖子:“堂嫂,我能养它吗?”

殷瀼亦俯下身子,细长的手指抚着猫咪的小脑袋:“我也曾养过小猫,名字唤作‘雪花’,只是后来……这猫确实可爱得紧,不过你祖母讨厌小动物,也定然会觉得养猫烦人。有时候惹人喜爱的并非是好东西,喜欢,这种感情在咱们这种家族里有时反倒会是害处,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听着堂嫂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奚晚香手指顿了顿,对于堂嫂的话,她似懂非懂。喜欢便是喜欢,规矩是死的,人确是活的,天底下的规矩可不都是人定的么?

可还没等她开口,堂嫂便起身,拍了拍手,眉眼含笑地对晚香说:“走吧,今日回去这么晚了,兴许都能碰着前来寻我们的人。”

一路上,奚晚香都有些沉默,那小奶猫踯躅着跟着两人,直到走出了巷子口,才不见了踪迹。

到了奚宅,晚香本想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错,然而堂嫂却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她对祖母道歉说,由于钱庄的账目出了些问题,便接了晚香一道在钱庄用了饭,又耽搁了些时间才回家,没来得及知会家里,才让老太太担忧了。

听到原是为了打理钱庄的缘由,奚老太太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只厉色嘱咐今后不可擅作主张,有事必须先和家里通气才成。

觉得堂嫂无端为了自己受了些责备,晚香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而在晚上的时候便拿了在书院被老夫子夸赞的几张习字,蹦跳着穿过一整个奚宅,去敲了堂嫂的屋门。

只是敲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前来开门。

晚香扒着窗户纸看了看,里面灯火虽然亮着,可似乎有些水雾,迷迷笼笼地显得晦涩而看不太清。她皱了皱眉,这会子宅里又无事,且祖母又没有找她,那么定然是在屋内的,难不成这么早便入睡了?

想着,晚香便捏着手中的几张宣纸,只好意兴阑珊地准备往回走。原是准备来被夸赞一番,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奚晚香莫名地有些不开心。

还没走出几步,屋内传来“扑通”一声清脆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奚晚香一怔,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且听着动静还不小。她满肚子狐疑,正巧屋门虚掩着,想是谨连出去的时候忘了关,晚香便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甫一开门,一股暖柔清润的香气便涌了过来。此时已是寒秋,外头已经开始落霜,而屋内却暖意融融。

知道堂嫂是用惯了熏香的,只是今儿这香熏得偏生有些过火了,怎的整个屋子都飘荡起了白气。

内厢被一扇高大的花梨木雕屏风给挡了,烛光亦闪烁不定,在白气中显得有些隐约暧昧。

扶着书阁小心探一探头,屏风相连的缝隙中,晚香依稀看到那件紫檀色的褙子被挂在衣架上,旁边则是雪白的柔丝亵衣,再旁边则是杏红的……

所以是在沐浴?!

晚香登时如醍醐灌顶,想着自己真是蠢啊,熏香怎么会熏得满屋子都是?还放了个一人多高的屏风,用手指头想想都知道是在做不好见人的事儿嘛!

想着,鼻尖暖暖的香气便让晚香有些红了脸,不对,为什么要红脸!都是女人嘛!而且自己还是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嗯,对的没错,小孩子。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走吧!晚香吐吐舌头,正准备非礼勿视,转身就走,孰料屏风后面又传来“啪嗒”一声落水的声音。

什么情况?晚香眨了眨眼,试着喊了一声“堂嫂”,然而没人睬她,这便让人生了几分担忧出来。

罢了罢了,反正小孩子做什么都是能被原谅的,晚香心一横,快步绕过屏风,只见堂嫂光着身子伏在半屋子大的木澡盆中,盈盈的清波上漂浮了满满的花瓣叶儿,两个木瓢儿在水中一上一下地荡着——大概方才两声落水声便是这木瓢儿了。

自水中露出纤瘦肩背与修长的脖颈,蝴蝶骨的曲线柔和而诱人,凝脂般的玉肌上沾着点点水珠,显得愈发晶莹剔透。

殷瀼略微侧头,枕着双臂在木桶边缘一动不动,身子有规律地轻轻起伏,隐约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难不成堂嫂泡着泡着,便睡着了?

奚晚香拿宣纸遮住半张脸,粉团子似的面颊越来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