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一翻黄历,吉凶难辨。

昨夜观天象,紫微星异动,其周彗星入得皇帝座,不吉。

国将有丧事发生。

但近来朝中安稳,边境也无战乱,人民安居顺从,无甚大乱。

钦天监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心中一动。

这星象指的不一定是当今贵胄,也说不定前贵——废太子。

这日,被压禁了许久的太子及其同党,被定于今日问斩于世。

其阵势甚为宏大,皇帝前来监斩,百官皆垂目而站。

场面寂静无声。

“快点!”狱卒打开狭窄的牢门,拉着镣铐将一干人粗鲁的拉扯出来。

燕徽音走在最前面,继而是孙佩之等一干他从前得力的下属。

阳光洒进在他们的身上,是这么多天来唯一能让人感到心情舒畅的事情了。

今天,雪停了。

但,他们身上的狼狈不堪的模样,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麻木、羞耻、悔恨。

太多的表情出现在一张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上。

脏乱的囚服,进来时穿的是那样好的锦缎丝绸;黏糊到一起的头发,恶心极了,谁能想到原来是那样一丝不苟的模样;换身散发着酸臭味,即使是冬季,但地牢潮湿阴冷恶心肮脏,十几天时间,也能将衣服发酵成这个味道。

这些都是一群高傲的贵族权胄,原本斜眼傲视他人一群人,如今只能被人嘲笑唾弃,反倒成了过街之鼠。

有多悔恨,有多痛恨,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他人不过是唏嘘一片,也不能真正尝其苦痛。

燕徽音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他跌跌撞撞的被牵引着走来,他身上的伤痕最多且最重。

他将作为第一个行刑之人。

寒风吹过,他只着一件单衣瑟瑟发抖,寒意刺骨,却比不得心中的恨意悲意难受。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那个身穿龙袍,头戴贵冠的人,眼中的恨意和毒辣,让人宛若被毒蛇盯上,恨不得噬骨吮血,扒皮削肉才得以解恨。

但燕思齐却置若罔见。

狱卒将燕徽音的头往下狠狠的压了压。

燕徽音挣扎不堪,发出一阵类似野兽的嚎叫。

凄厉之至。

“行刑!”

淬过的大刀很狠的斩下。

天亡,我徽。

寒光而过,声止。

鲜血溅了一地,流在地上还是温热的。

周围有几个待行刑的人腿一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他们的主子,死了。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一时之间,悲恸而大泣,刑场上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

孙佩之对这一切似是已经麻木了,他愣愣的触上脸上温热的鲜血,笑了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大笑起来,泪水模糊的他的视线,他笑地弯下了腰,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在一片模糊中,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就在,拥挤的人群中。

他认出了那双眼睛。

他脸上的表情乍然而止,他呆呆的看着那处。

是她吗。

他这些日来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那个人。

说来,好笑。

她羞涩叫他“佩之哥哥”样子,她明亮清澈的双眼,那双眼里曾经满满的全是她一个人。

这些他竟然都记的如此清晰。

到最后来,最让他深刻的,最让他不舍得,竟是一个他曾经狠狠伤害背叛过的人。

不是梁文莺。

他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以前的点滴,酸涩苦痛,即使是刑罚也不能让他痛苦至此。

是他毁了一切。

是他毁了她,毁了他们。

原本的单纯美好,最后的一切是那般不堪入眼。

“时辰已到….”

狱卒押解着他,他的眼睛痴痴的看着那人,虽然相貌不同,但他知道那是他。

突然他又瞥见了周围其他几个陌生的面孔。

那熟悉的神情。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位上的人。

唇角突然弯起一抹嘲讽的笑,似是明白了什么。

狱卒将他固定在了行刑台上。

他的眼睛只是悲痛又不舍的望着那人,太多的过往闪现在脑海中。

他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什么。

“行刑!”

刀起头落,几个闷响落在地上。

血混着积雪蜿蜒了一地,白与红,深深浅浅的一地,分外惨烈。

眼泪滴落在了雪里,一声也发不出。

场外一女子不知看向了何处,微微皱了皱眉头。

周围的人碰了碰她,她身形一退,隐入了黑暗。

*

刑毕,燕思齐起驾回宫。

兵卫和骑兵浩浩荡荡行走,留下一排排泥泞的脚印。

忽而一黑影一晃而过。

侍卫定睛一看四周,却又什么都没有。

“陛下?”

辇架内并无反应。

侍卫长又唤了一声。

“陛下?”

“无事,继续前行。”燕思齐冷清的声音传来。

寻常人听不出异处,但若仔细听便能听出这声音的音调比平常要高那么一些,这是通常人紧张是会有的声音。

但侍卫长当时那有心思想那么多,见燕思齐说没事,便也只当自己眼花了,一转眼也便忘记了。

皇帝的步辇是最为豪华且平稳的,至于崎岖不平的路上,在车内也宛若平地。

此刻,皇辇内,燕思齐被人压制住动弹不得,且周身命脉被压制,随便一动便会有生命危险。

“你们....想干什么?”

燕思齐很狠的看着面前的两个蒙面人。

“陛下请勿乱动,我等并不想要陛下性命。”声音奇怪极了,明显是特意变了声的。

燕思齐抿唇不语,显然是谨慎万分。

其中一个蒙面人拿出一根细针,凑近了燕思齐。

燕思齐却突然向那蒙面人身后一望,面容惊恐。

那蒙面人正要朝后一看,却只觉面前一把刀明晃晃的掉落下来。

身后并无人发现,再看只见燕思齐已被另一人拍晕。

在昏迷的前一刻,燕思齐只听的

——

“快些。”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耐的催促道。

那是莺儿的声音。

他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一片黑暗。

等他惊醒过来,而周围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似是想要寻些什么,但一切都疑似一场梦境。

辇架还在缓缓前行。

眉心有些若隐若无的疼痛,伸手一摸,却又什么也没有。

额头都是光洁一片。

燕思齐摊在了靠椅上,他微微合上了眼,突然感觉无比的疲惫。

*

夏姝在不远接应了他们,几人比便匆匆消失在了树林中。

备马而驰,几人上路回庄。

君攸宁命人多加注意,小心燕思齐的追查。

“他一时半会不会追查的.”梁文莺著定的说道。

“为何?”

“他的性子我最是了解。我说不会便不会。”梁文莺忽的一勒马缰,马儿飞奔,立即冲到了众人前面。

风从身边飞驰而过,君攸宁将夏姝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寒风再冷也吹不得她半分。

“三物筹齐,一切皆以妥当。”夏姝从君攸宁的怀中闷声说道,她的语气中有难掩的兴奋。

君攸宁也兴奋的点头,眼神都是明亮的。

“姝儿….“

”嗯?”夏姝应答,语气轻松而俏皮。

“最后那时,孙佩之和你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夏姝故作严肃的低下声音,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

君攸宁见他一提起孙佩之便有些恹恹,以为她在为孙佩之难过,他心里一时也有些不快。

莫非姝儿心中还是有些留恋那人?

夏姝微微抬起头看着君攸宁完美的下颚,猜测他此时面上的表情是如何的变化莫测。

“人已死,你也不必难过。况且他之前对你不善。”良久他道。

“哦。”依旧低落。

君攸宁面上一黑,似是再也忍耐不住。

“不许想他。”

眼睛亮亮的,唇角带笑。

那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

“遵命,庄主!”

君攸宁:....

夏姝轻轻环住了君攸宁的眼神,将自己又一次埋在他的怀中。

她闭上眼,心中一片安宁。

风声呼啸而过,似是谁人的叹息,似是谁人的哭泣。

那人在最后,终是给出了这最后一点的善意。

他对她说的是,对不起。

嗯。

她替夏姝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