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玄烨脸上异于寻常的神情,岚琪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按下他稍稍抬起的身子,从容地说道:“皇上现在心里烦什么?”
玄烨蹙眉,不言语。
“臣妾可是好几个孩子的额娘了,做阿玛的什么心,臣妾也能体会。”岚琪笑悠悠,轻轻按揉玄烨的胳膊为他疏解筋骨,一面说着,“大阿哥再如何玩心深重,总有掰回来的时候,皇上您眼下一定不是担心孩子将来不成器,而是今天骂得狠罚得重,怕伤了父子间的情意。”
岚琪这句话后,屋子里静了须臾,玄烨很轻地应了一声,才抬手揉一揉额头,沉甸甸地说:“君臣之别外,朕并不想失去父子之情,朕的确想做一个严父,可朕不想他们心里怨怼父亲,更不愿他们见了朕就害怕。”玄烨说着说着,渐渐不吐不快,一时说了好些心里话,更对岚琪说,“是不是朕贪得无厌,世间何来双全法,朕却想面面俱到。”
岚琪觉得皇帝眼下的模样,与自己当初的迷茫有点儿像,笑着说自己的看法,劝玄烨不要为已经做了的事过于后悔,已经做了的事若是错的,是该警醒未来的自己,反省与后悔全然不同,后者仅仅是依旧沉浸在过去不愿面对现实,对于未来的人生毫无助益。
说着这些话,玄烨的神情渐渐轻松,转回方才的话来讲,不解地问岚琪为何要自己再给儿子指侧福晋,岚琪笑道:“您一定担心大阿哥因为今日被惩罚,往后在大臣之间失了威信尊贵,那么能扶起大阿哥这一切的,还不是只有皇上能做到?”
玄烨露出几分笑容,却是嗔怪岚琪:“你的心思对,可为什么非得是指侧福晋,难道上赶着告诉人家,朕怕他在外头拈花惹草,才往他屋子里送人?这样扶起来的是什么,是色心深重的皇阿哥?”
见皇帝笑了,岚琪觉得说什么都无所谓,腻歪在一起陪他天南地北说闲话,玄烨脑袋里紧绷的弦算是松下来,而玄烨半句不提岚琪这边在查的事,他们约定好了的,岚琪不到最后一步,或是不到走不下去的那一步,玄烨这回绝不干涉。而不干涉最好的法子,就是不了解,更贵重的事,玄烨竟无半点好奇之心。
哄得皇帝高兴,岚琪心里也畅快,翌日白天,玄烨回清溪书屋处理朝政,岚琪派环春去看看易答应,这会儿她正在明窗下挑绣线的颜色,环春不疾不徐地进来,立在炕边禀告:“易答应吓坏了,太医说身上没什么病,恐怕过几天才能好,这会儿总是哭哭啼啼的,觉禅贵人拨了身边一个小宫女去照顾她,奴婢已经让园子里的人安排妥当的人手,之后再跟着易答应。”
“易答应身边那个宫女我见过,的确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十分年轻。”岚琪手中缓缓绕着丝线,想着昨天的事,眉间总有散不去的忧虑,轻轻一叹,“只怕慎刑司的人,会要了那宫女的命。”
“勾引皇子本就是大罪,她走出那一步时,就该想明白飞上枝头之外另一条路,就是万劫不复。”环春说完后,稍稍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家主子也是从宫女来的,对一样是宫女的这些人,多少有些同情怜悯,她这算是好的,不好的人,则会将出身视为耻辱,更容不得想要重复自己人生路的人。
“总觉得蹊跷,偏偏是太子撞见,偏偏大阿哥在那里遇到宫女,怎么会这么巧?”果然岚琪没在意,只是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手里的丝线缠绕得十分整齐,她心里却有些凌乱,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紫禁城里,大阿哥两日后才带着福晋进宫见惠妃,只因那天在畅春园跪得腿软,第二天整日都在家养着,今天进宫走路还不大灵便,谁知一进长春宫,又在母亲寝殿外头跪了一个多时辰。而大福晋则是一直站在婆婆的身边,惠妃一句话也不对她说,可连上阴沉沉的模样,吓得小媳妇头也不敢抬。
此刻宝云从外头进来,好心地提醒惠妃:“娘娘,大阿哥不能再跪了,身子骨受不了,把腿跪坏了将来怎么走路骑马?”
惠妃冷冷看她一眼,又旋即将目光转向儿媳妇,大福晋正好听见宝云说话,也抬起脸看婆婆,但冷不丁与她四目相对,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去替他接着跪。”惠妃眸中满是戾气,一字一句冷酷无情,“你是他的妻子,与他荣辱与共,他既然不能跪了,你去替他接着跪,跪到他几时真正反省改过自新,才算完。”
大福晋吓得浑身发抖,腿一软跌在地上,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可这一下却招起了婆婆满肚子的火气,指着她骂道:“你怎么就没本事管住他,你是他的妻子啊,怎么就不能满足他,还要他跑去外头偷吃?你额娘在家没教你,要怎么伺候丈夫吗,要不要我让宫里的嬷嬷,手把手来教你?你就会哭,还有没有点正经本事,你是皇帝的长媳,皇家的大儿媳妇,就这点能耐?”
门外头,胤禔听见母亲勃然大怒,知道妻子在挨骂,心里过意不去,踉踉跄跄着便跑进来,他不是不喜欢妻子,对她没什么不满,只是看到漂亮的会更加喜欢,毕竟妻子样貌不出众,看久了索然无味,且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贵族千金,有些事儿上少了许多情趣。
“额娘您别怪她,都是儿臣不好,儿臣再也不敢了。”胤禔总算还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见妻子无辜被母亲责备,愿意出来为她说句话,可他不懂婆媳的微妙,婆婆教训儿媳妇,怎么能容得儿子出来护短。
“去门外头跪着,别在我面前哭。”惠妃大怒,根本不理会儿子,指着儿媳妇要她滚出去,一面呵斥宝云把人带走,宝云知道这事儿劝不得了,只能把哭哭啼啼的大福晋带出去。
胤禔心里烦躁得很,索性不管不顾,往母亲炕上一坐,揉着自己的双腿满腹怨气地说:“多大的事儿,至于额娘这样大动肝火?皇阿玛那儿都消气了,您何必呢?”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惠妃脸色铁青,凑过来一把抓了儿子的胳膊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喜欢漂亮女人生气,儿子你好糊涂。”
胤禔撇撇嘴,埋怨道:“那额娘还气什么,皇阿玛已经原谅我了,让我回家好好养着,回头还要一起去南苑阅兵,皇阿玛自己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还容不得我多几个?”
“他为什么那么快就原谅你?”惠妃眉头紧蹙,畅春园里那天的事她都知道,此刻在她看来,皇帝还不如把儿子拖出去打三十大板来得痛快。
大阿哥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天的事,提到太子时,母亲抓自己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便听她说:“皇上是原谅你了吗?那还不是给太子面子,他怎么舍得让太子陪你一起受罚,何况那天是太子给你求情,太子看到你所有的窘迫,更看到你被父亲嫌弃,儿子啊,难道你要一辈子为了这件事,在太子面前抬不起头?”
胤禔浑身一紧,他真真没想到这上头的事,而母亲继续道:“你成亲那天,他特地跑来长春宫干什么,他凭什么要接受你的跪拜,哪怕只是个常礼,那天他也该规避才对。那天是你人生的大日子,只能跪先祖跪长辈,他一个做弟弟的,凭什么让你屈膝,傻儿子,那天的事你已经忘光了吗?”
大阿哥听得直发愣,呆呆地看着额娘,惠妃见他有所觉悟,继续言明个中利害,语重心长地教导儿子:“不能再让太子看见你的短处,这一次,就当咱们送给他让他心里放松对你的警惕,往后可再不能了,好儿子,你也说了,你皇阿玛三宫六院那么多的女人,可他是皇帝呀,只有皇帝拥有再多的女人都不会被人诟病,你现在算什么?你想要的,额娘会努力为你去争,可你自己也要有出息才好。”
“儿子……知道了。”大阿哥的心智,正被母亲和表舅父一点一点照着他们所想的模样捏塑,每一次吃亏都会让他变一个模样,终有一天将完全改变,变成与从前现在,截然不同的人心。
惠妃宣了太医来给儿子治腿伤,留下儿子在里头等太医,出门来看跪在外头抽泣的儿媳妇,眉间有不满和无奈,重重一叹后,让人把儿媳妇带上跟她走。一行人在偏殿停下,大福晋不知道婆婆要做什么,不久从外头来了两个中年宫女,一个个脸上都刷了浆糊似的严肃,给惠妃和福晋请了安后,便上上下下地看大福晋。
大福晋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惠妃则冷然开口:“你家里规矩大,有些事儿太严谨了,可夫妻之间的事严谨了就没意思,你们名正言顺的,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大福晋听这话,心里头一阵发毛,果然听婆婆说:“这两位嬷嬷在宫里教怎么在龙榻上伺候皇帝的事儿,她们会好好教你,如何在屋子里取悦你的丈夫,你好好学着,照顾好胤禔,是你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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