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米薇有些坐立不安,宋修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刚刚的情形他肯定猜到了什么,她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

不过宋修然大概是看出了女朋友的不自在,还是很体贴的什么都没有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他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定要揪着对方的过去不放,只要现在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就好。

很快宋修然就把话题转到了今天的拍卖会上。

在拍卖这个行当中春拍和秋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两个大拍。除了苏富比外其他几家大的拍卖行的拍卖会也在这几天,可以说每年的春秋两季都是收藏家的盛宴。

各大拍卖行也为自家的拍品做足了宣传的噱头,借以炒高这些拍卖品的价格。其中的各种宣传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像宋翰收到的那本小册子只是基本配备。每年各大拍卖行为自家拍品花的宣传费加起来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当然他们的收益和付出也是成正比的。

作为中红的大老板,宋翰当然也收到了其他几家拍卖行的邀请函。往年宋翰都是凭自己的兴趣爱好,会先看看哪家有他感兴趣的拍品,也不一定每家都出席。这次之所以在自己不能出席的情况下也准备让自己的助理带着团队来参加,是因为这次苏富比拍卖的那幅《纯惠皇贵妃朝服像》对宋翰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其实就是在比谁更会编故事而已。”宋修然开着车,在跟米薇坐完介绍后用这么一句话给这次拍卖会下了一个定性。

“编故事?”

宋修然点点头,“这些古董之所以有有这么多人为之痴狂,不单单是因为它本身的艺术价值,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它背后的故事,你也可以认为是所谓的历史价值。”

“这个我到是知道些一些,基本古玩行也是这样比较注重传承和来历。”

“所以每年都有很多人为他们的故事买单。”宋修然有些不以为然。

宋翰痴迷于古董文玩,作为他的亲弟弟宋修然却一直理解不了。东西还是那样东西,可就因为一些可考据或者是不可靠据莫须有的故事,就会使得器物价值飙升到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举个例子,就拿清朝官员的朝珠来说。同样是两串一品大员的朝珠,卖东西的告诉你据考据其中有一串是索额图曾经用过的,那价值和那串不知名的就能差出十万八千里去,其实有什么差别呢?同样都是珊瑚珠而已。

米薇觉得他的想法太过于片面,有些不赞同,“但对于传世的器物而言,不管是文物还是古董,考据它的来历确实是很重要的,文物之所以能称为文物,那是因为它凝结着古代匠人的心血,记录了先民的生活,记录着我们的根,记录了我们从哪里来,你这种单纯从器物本身价值去考虑的想法太过主观了。”

宋修然被她这么一说到是又些哑然,他觉得米薇有些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又不好再和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米薇毕竟是一位文物工作者,他当然不想去挑动她敏感的神经。索性眼看到了拍卖会的举行地点,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两人很快就结束了这次话题。

因为拍卖会的原因,周围早早的就有警察负责在周围警戒。停好车后宋修然出示了邀请函,带着米薇进到了位于展览中心的展厅。

拍卖会开始之前,所有的拍卖品都会陈列在展厅。苏富比的这次秋拍大部分都是近现代的油画、山水画,和珠宝。瓷器、青铜器和佛像仅仅是占了一小部分。

对于现代油画或者说是抽象派的画作米薇不是很懂,但听宋修然科普以后也不由得咋舌,一幅画动辄上千万,她当初怎么就没去考美院呢。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兄如果转行去当画家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看了那一幅幅挂在墙上的画作,米薇表示她实在欣赏不来,她从小就缺乏艺术细胞。

“这些不会也是这次拍卖会的拍品吧?”米薇没来过拍卖会,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展示的东西都是拍卖品。

宋修然帅气的耸了耸肩,“虽然我跟你有同样的疑惑,但是恭喜你猜对了。”

她虽然不想在宋修然面前显得自己太过无知,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天啊,如果不是我疯了就是那些收藏家疯了。”请告诉她那幅*小女孩的卡通画像和一堆由几何图形组成的画是什么鬼。

果说这些现代艺术品让她接受不了的话,那么另一幅画就让她疯狂了。

那就是乾隆御题字,郎世宁所作的《纯惠皇贵妃朝服像》。

此时画像前已经聚集了一群人,都拿着放大镜挤在画像前研究着,看那样子恨不得把画像塞到眼睛里。

“故宫里也有类似的收藏,《孝贤纯皇后像》和《慧贤皇贵妃像》。”米薇仰头观察着这幅画,眼里全是欣赏与赞叹,在她看来这才应该是真正的艺术品。那幅*小女孩和几何图形画像米薇是真心看不出其中门道。

“这是这次拍卖的重头戏,几年前在法国的某次小牌拍出现过一次,当时大概是五十万人民币。之后又出现在苏富比的秋拍上,不过可惜流拍了,这次经过苏富比的研究和考证,基本明确了是郎世宁所绘,所以价值很高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流拍了。”

“看这就是故事的重要性。”介绍完拍品的来历,宋修然还不忘补上一句。

“可它确实是郎世宁所画啊。”米薇转头看着他满眼的疑问。

宋修然耸了耸肩,“可是人们难道就不能单纯的从艺术角度去评估它吗。”

米薇无语,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最后只好放弃了。当然米薇也只是在这幅画像前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对于书画她懂的并不是很多。

她的主要目的是两件瓷器。清雍正粉彩过枝福寿双全盌和明宣德青花鱼藻纹葵花式洗。

“过枝桃蝠纹,寓意祥福,是御窑厂为皇家祝寿所烧造,看上去技法及色彩受欧洲传教士之的影响,应该代表了当时官窑的艺术美感及技术的巅峰,而且难得是成对的价值应该不低。”

“至于这件宣德青花鱼藻纹葵花式洗...”米薇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在元朝青花鱼藻纹就很盛行了。这件葵花式洗虽是明朝的,但延用了元的技法。宣德帝又好诗文雅趣,这件笔洗发色明艳,纹饰线条流丽自由,绘游鱼悠然自得,穿梭莲草之间,有自在无拘之感,应不是用于撰批政事,而是闲暇书画用,这两件都是官窑,而且还是官窑中的精品非常具有收藏价值。”

米薇一边看一边跟宋修然解说,宋修然因为宋翰的关系对古董有些了解,但是比起米薇这个专业人士还是差了许多,他听的专注,因为米薇的关系他对这些瓷器也比以前多了一些兴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爱屋及乌的道理。

看着展厅里琳琅满目的拍品,和那些一长串的数字。米薇越发觉得收藏真的是个门槛很高的行业。无论是对一个人的眼力、学识、勇气或者是财富都有着极高的要求。

“我估计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像安思远那样的收藏大家了。”米薇感叹。

“那是太多人把安思远神话了,究其根本他只是一个古董商而已。”两人漫步在这些名贵的拍品之间小声的交流着。

安思远是出生在纽约的一个犹太人,17岁开始做生意,他的教母是美国非常著名的艺术收藏家庞耐。庞耐在一百多年前就向美国人灌输中国艺术成就,有着“中国艺术教母”之称。

有人对庞耐的评价是她使美国认知中国艺术提前了50年。安思远有幸当了庞耐的学生,学的更多的不是艺术真谛,而是商业的真谛。他一生虽然收藏了很多中国珍贵的古董,但也出手了不少。

所以从这方面来看宋修然的话也不无道理,一个真正的藏家是不舍得让自己珍爱的宝贝待价而沽的。显然在这方面安思远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有着犹太人极其聪明的商业头脑。

但从另一方面看,安思远对中国文物的研究也及其透彻,他有着“中国古董教父”之称。特别是在1971他先后出版了研究中国古代家具的《中国家具:明清硬木家具实例》和《中国古代家具》两本书,加上1986年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这几部书都是研究中国家具的里程碑式著作。在这之后,所有研究中国家具的书都没有逃脱这几本书的框架。

所以从这宋修然对安思远这个人的评价来看,米薇就认定了宋修然对古董收藏有着极大的偏见。

“你好像对古董和艺术品收藏很有偏见啊。”米薇边走边小声说到。她有些不理解,宋翰这么喜欢收藏,作为他的弟弟长期在这种气氛的熏陶下为什么会那么反感呢,难道这就是老话说的物极必反?

宋修然摇摇头,“我并不是反感,而是觉得这些东西更多的应该呆在博物馆里,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人当作商品进行拍卖,我所说的回归艺术的本质,也就是去除掉它们身上的商业价值,不要给这些所谓收藏家其实都是一群投机分子的古董商们机会,让更多的人能欣赏到它们真正的美和价值,从而像你说的,让更多的人可以通过它们去了解先民们的生活,这样才更有意义不是吗?”

听完他的长篇大论,米薇目瞪口呆,“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啊!”关于这点连米薇这个学院派出身的文物工作者都不敢想,宋修然一个脑外科医生居然想的这么多,怎么能让米薇觉得不惊讶呢。

“你觉得这是理想主义?”宋修然问她。

米薇点点头,这几年国内的收藏市场很热,虽然也有人把藏品捐献给博物馆的例子,但毕竟那是极少数。君不见中国有多少文物品流落在外。

大学时有次导师带他们去龙门石窟采风,那里很多佛像的佛首都是残缺的,其中固然有自然风霜对佛像侵蚀的原因在里面,但更多的却是人为的因素。米薇永远记得宾阳洞里面的《皇帝礼佛图》,因为在战乱年代被美国人普爱伦勾结北平琉璃厂的古董奸商盗凿了的缘故,珍品现存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而龙门石窟里仅仅是放了张照片甚至连拓本都没有。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由于外国人对中国佛像的特殊偏爱,有很多佛首都被盗走,包括龙门、云岗石窟在内的几大石窟都有着大量被盗走佛首的残缺佛像。米薇甚至在日本东京博物馆里看到过连国内都没有保存那么完整的佛首,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这种情况不光是出现在佛像上,全世界的博物馆收藏了多少中国的古董文物?真要细究,这数量怕是难以计数。

她说不上来当时是什么感觉,屈辱亦或是惋惜,但她由衷的希望有一天这些佛像终将能回归他们诞生的地方。

话题谈到这里有些沉重,但好在拍卖会即将开始,宋修然和米薇也一起进入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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