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劳师是《云城晚报》的记者，几个月前，他从当警察的朋友那听说了一起见义勇为的好人好事，觉得是个不错的新闻题材，就巴巴的跑去找当事人采访，结果碰了一鼻子灰，颜面大失，闹的很不愉快。

过了一个多月之后，当事人姐姐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咨询在《云城晚报》上投放广告的价格行情。

1995年正值全国体制大改革的时代，各行各业都在向市场经济转变，记者除了跑新闻之外，还有拉广告赞助的业务，李劳师已经连续两个月业务不达标，再有一个月不达标就要被通报批评了，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了个大馅饼，喜出望外，立刻抛开了旧日恩怨，积极热情的帮忙跑腿，顺利拿到了整版的大幅广告合同，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小赚了一笔奖金。

之后他感恩图报，连续写了一系列文章，报道云大的海报，渲染惊人的销量，夸赞产品的设计，溢美品牌的形象，每一篇都写的呕心沥血，尽善尽美，很快得到了思想者文化用品公司总经理杜春华的赏识，成了公司的御用笔杆子，能经常拿到一些小礼物或者润笔费，日子过的比以前宽裕不少。

4月30日那天李劳师轮休不上班，正在家里指导弟弟妹妹写作业，忽然收到了杜春华发过来的简讯，请他去一趟公司，然后被一个更大的馅饼砸中了，杜经理的弟弟，那个当初见义勇为的好汉，居然是骁龙软件公司的创始人和大老板。

老外追捧产品、员工月薪过万、上了《人民日报》头版的高科技公司老板居然是个云城人，这本身就是一个大新闻！

但还有个更大的新闻，那就是这个老板居然要把公司从繁华似锦的京城迁到穷山僻壤的云城来！！！

“李记者，这份新闻稿，明天下午能不能上你们报纸的头条？”

“可以，绝对没问题！”

李劳师连润笔费都忘了拿，打了一辆平时舍不得打的出租车，兴冲冲的跑回报社，把新闻稿啪的一下按在了总编的办公桌上，当时总编仿佛整吞了一颗生鸡蛋的表情，让他晚上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报道挤掉了“劳动节之后全国正式施行每周5天工作制”这个非常重大但却人人皆知的通知类新闻，顺利登上了《云城晚报》的头版头条，很快传遍了整个云城，上到政府官员，下到街头小贩，人人都知道云城出了一个牛逼人物，开了一家牛逼公司，李劳师自己也兴奋不已，晚上下班的时候特意带了份报纸回家，郑而重之的压在枕头下面，因为这是他的名字第一次印在了头版头条上。

第二天一大早，李劳师就爬了起来，准备提前去三江大学采访，详细报道杜秋的技术演讲全过程，但刚坐上公交车，就收到了总编发过来的BP机简讯，要他赶紧回报社，因为市政府派人过来了，想打听有关骁龙软件的事情。

李劳师只好回到报社，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市政府来的秘书，然后和秘书一起去了三江大学，到了之后才发现杜秋不走寻常路，别出心裁，把自己的演讲宣传和Thinker’Notebook的新产品挂钩，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营造出了极佳的宣传效果，非常有新闻价值，立刻思如泉涌，一个早上就洋洋洒洒的写了三篇文章。

然而这三篇文章只是开胃菜，真正的主菜是下午的演讲，可惜李劳师是文科生，别说编程了，连怎么开机都不会，一行代码都看不懂，站在报告厅后排的人群中，如听天书，云遮雾绕，抓不住重点，根本不知道报道该怎么写。

当杜秋举着一本教科书，炮轰其中错漏百出，在报告厅里引发了海啸一样的议论之后，他立刻精神大振，感觉找到了突破点，于是抓着身边一个学生问道：“同学，这本书谁写的？”

“清城大学的一个教授，挺出名的。”

清城大学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这所学校的教授会出版一本有200多处错漏的书？

一本小说如果有上百个错别字，就肯定是不合格产品了，杜秋举着的是教科书，而且是大学里使用的教科书，怎么可能会有200多处错误？

李劳师本来以为是某个不知名作者写的，所以才会有如此多的错误，没想到作者居然是清城大学的著名教授，不由的大为惊诧，有些难以置信的追问道：“这本书真有那么多错误？”

“有没有200多个我不知道，只知道里面确实有些小错误。”那名学生以理性客观中立的态度，很随意的说道：“这只是一本入门教材，有点错误在所难免。”

旁边一个学生听不下去了，反驳道：“越是入门的教材才越要严谨，否则形成了错误的观念或者养成了错误的习惯，以后想改就难了，我早就说这本书是垃圾了，你居然还把它当宝！”

“我没拿它当宝，我是说作为入门教材，要求不用太高。”

“开玩笑呢！入门教材要求不用太高？有本事你说一句标准普通话给我听听，说不出来是不是？还不是因为你小时候入门的时候拼音没学好，被老师带歪了，现在想改也改不了。”

“拼音是拼音，编程是编程，敢鄙视我的口音，出来单挑……”

李劳师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类比，暗自记了下来，然后又找周围其他学生问了问，发现有的深以为然，赞同杜秋的观点，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杜秋言过其实，还有一些无所谓，觉得杜秋小题大作。

问过了学生的观点之后，李劳师又去问旁边两个同行的看法，省报的记者觉得这是文人相轻，没什么大不了的，市报的记者则带着洞察世情的笑容，淡淡的说道：“哗众取宠而已，这本教材很出名，发行量又大，只要从里面找一些小错误出来，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水平更胜一筹了。”

李劳师听过之后若有所悟，他觉得杜秋确实在哗众取宠，但并非是证明自己的水平高，而是在为骁龙软件公司打广告，因为从报告厅里的场面来看，这番言论极具争议性，流传出去之后肯定会引发行业里的大讨论，讨论则必然会推高骁龙软件的人气和知名度。

杜秋确实有打广告的意思，但那只是顺手为之，并非主因，主因是这本书确实质量低劣，错漏百出，但自从1991年出版之后，以行政手段到处推广，成为计算机等级考试以及大中专院校的通用教材，20多年下来发行了上千万册，误人子弟，流毒无穷，在2014年的时候，曾有热心网友做了个不完全的勘误统计，结果找到了将近500处错误和疏漏，要知道那是经过多次修订之后的第四版！

都第四版了，还有如此多的错误，1995年用的还是第一版，其中该有多少错误？

一本300多页的教材，居然有将近500处错误，用它教出来的学生，有几个能成为合格的程序员？

如果把编程比作篮球的话，一本好的教材，应该教人怎么用标准姿势运球、传球以及投篮，培养良好的基本功和团队意识，这样不管去哪个球队打球，都可以迅速融入其中，最终成长为一名职业篮球选手，而这本教材，不仅运球、传球、投篮的姿势都不标准，还专门教人怎么投机取巧，怎么下手阴人，怎么骗取犯规，除了应付考试之外毫无用处，学完之后和谁都配合不起来，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在街头篮球场欺负小孩子的流氓……

杜秋当初学C语言的时候，也曾用这本教材入门，学了不少乱七八糟但毫无意义的东西，之后在师兄陈元奇的指导下，费了不少功夫才改正错误的思维和习惯，可谓深受其害，现在穿越了，自然要把它大加痛斥一番，让后来者跳过这个天坑。

再者说了，骁龙软件如果发展顺利，未来肯定会在国内大量招募应届毕业生当程序员，如果每一个学生都要重新培训之后才能上岗的话，费时费力又费钱，趁早戳破这个毒瘤，让学生们主动发现其中的错误，自己改正岂不是更好，省时省力又省心。

“大家先不要争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本书里教的思维方式对不对，编程习惯好不好，试一试就知道了。”杜秋敲了两下麦克风，然后切换了一张PPT图片，说道：“windows操作系统里内置了一个文本编辑器，叫做notepad，也就是大家经常用来打开txt文件的记事本程序，它的功能很弱，我前几天从纽约回国的时候，在飞机上闲极无聊，准备写一个增强型的notepad程序，但还没有完成。”

杜秋切换到一张写着软件功能规划的文档，介绍道：“除了基本的文本编辑之外，还可以用作计算机程序的编辑器，支持代码高亮显示、代码折叠、扩充插件……”

他介绍完了七八种功能之后，切换到了一张写满代码的文档，说道：“这是我完成的部分程序源代码，已经放在三江大学的机房服务器里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下载或者打印出来，和同学一起合作完成它，其他学校的同学不用着急，等演讲结束之后，我会委托各位老师把源代码带回去，同样放在学校机房的服务器上。”

“除了这个文本编辑器的代码之外。”杜秋又拿出了一张光盘，示意道：“这里面有FreeBSD、Linux、vim和Emacs等优秀开源软件的源代码，我会同样委托各位老师带回去，放在学校服务器上供大家参考。”

这是一个女学生高高举起了手，见杜秋点头允许了，就站起来说道：“杜老师，如果每个人都在乱改源代码，岂不是很混乱？”

“开源软件并不代表自由散漫，每一款优秀的开源软件背后都有很严格的管理方式，关于这方面的知识，等演讲结束之后，你们可以从蔡老师那里领的小册子里了解，我这里简单介绍一下……”

杜秋言简意赅的介绍了几种不同类型的代码管理模式之后，指了指幕布上的代码，说道：“大家可以把自己写的代码提交到机房的服务器里，我会每个星期检查一次，将其中合格的代码整合进主程序，如果你写的够出色，我就会看见。”

话中有话，意有所指，报告厅里出现了嗡嗡的骚动声。

“天大地大，利益最大，参与开源软件的开发，会让你轻松找到月薪过万的工作，这才是最大的好处。”杜秋图穷匕见，在最后时刻说出了招聘的意图，然后端起保温杯，做了一个敬酒致意的动作，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大家前来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