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做高档货,材质全部都要升级,封面改成头层牛皮,挂件改成翡翠玉坠,铅封改成玛瑙圆珠,连附送的内芯纸也换了,以前是从超市里随便买的普通书写纸,现在改成了进口道林纸,做好之后一算,发现成本将近30块钱,比以前那些本子的售价还高,而且工序复杂了很多,做一个差不多要二十分钟,苏文海有些担忧,问道:“这得卖多少钱一本?”
正版的Traveler'sNotebook网购价要300多块钱,但2016年和1995年的消费环境完全不同,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杜秋不敢再拿成本乘以10了,踌躇了一下之后说道:“图个吉利,卖88块钱好了,明天让慧慧姐拿去卖试试。”
苏文秀看穿了他虚张声势的定价技术,揶揄道:“你真是的,又闭着眼睛瞎报价。”
“摸着石头过河嘛。”
牛皮纸记事本每个大概能赚15块钱左右,真皮记事本如果能卖到88块钱,那么每个可以赚50多块钱,利润要高的多,苏文海打算春节期间去见王慧慧的父母,手头有点紧,对新产品很是期待,他看了看时间,发现才下午3点出头,于是找了个塑料方便袋,把记事本裹起来,说道:“反正没事干,我现在就送到慧慧单位去。”
“别,这样子太土气了。”杜秋急忙阻止他,对苏文秀说道:“把那些没用完的牛皮纸拿来,咱们做个好看点的封套。”
苏文秀心灵手巧,照着记事本的尺寸,很快就做了一个大小适中的封套,杜秋先用毛笔在左下角画了几根稀疏淡雅的竹子,然后在右侧用行书写了“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两句古诗,写完仔细一打量,感觉有点单调,似乎缺了什么东西,想了一下之后恍然大悟,说道:“咱们得给记事本弄个品牌,如果牌子打响了,以后就不怕被人剽窃山寨了。”
“对头!”苏文海一拍脑门,赞同道:“同样是电视机,索尼的比长虹的贵好多,但大家还是愿意买,咱们要是一开始就弄了个牌子的话,现在根本不怕老头子来抢生意。”
“那你们说牌子叫什么好?”
“名字当然由你来取,我们三人中就你点子最多,也最有品位。”
因为主打商务市场,原本的名字Traveler'sNotebook不太合适,杜秋想了一会,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于是说道:“现在很多人喜欢崇洋媚外,不如咱们用英文名吧,叫做Thinker'sNotebook,伪装成进口货,然后把价格标高一点,改成118,要要发,更吉利。”
“取个名字就贵了30块钱,你干脆去抢银行好了。”苏文海直摇头,说道:“118块钱都能在百货大楼买件羽绒服了,傻子才会买这么贵的本子。”
“标价这么多,不一定真卖这么多,随机应变嘛,万一真遇到傻子了呢。”
苏文秀很喜欢这个名字,出主意道:“哥,印刷厂不是有很多铅字么,你去弄几个英文的回来,印在这两句诗下面,跟那些古代字画上的印章一样,中西结合,肯定好看。”
苏文海还真跑了一趟印刷厂,带回来了一大包铅字,在1979年王选院士发明汉字激光照排系统之前,全国几乎所有的报刊和书籍都使用德国人谷登堡于1450年发明的铅活字印刷系统,这种古老的技术在90年代已经被淘汰了,杜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兴致勃勃的把玩了一会之后,沾上红色的颜料,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在封套右下角印了了“Thinker'sNotebook”的标志,印完一看,顿时感觉高大上了很多,灵动的行书和严谨的铅字相映,黑色的竹影和红色的印章错落,既有古意又显时尚,透着一种不明觉厉的高雅文艺范。
“杜秋你懂电脑,懂电子,懂英语,还会写字画画,到底是哪个学院的?”
“都是自学的,略懂而已。”
“你就瞎扯吧你!”苏文海把记事本装进封套,端详了片刻之后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自嘲道:“这本子做的太有档次了,搞的我感觉自己好老土,自愧形秽,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那叫自惭形秽!你赶紧走,别在家里丢人现眼。”
赶走了苏文海之后,苏文秀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歉意的说道:“都怪我不好,为了让我爸知道我哥已经改过自新了,在家吹牛说我们卖记事本几天就赚了3000多块钱,没想到惹出了这样的事,对不起啊。”
“没事,你也是为了你哥着想,再说有竞争不是坏事,咱们之前太不上心了,现在有了压力,好好做的话,说不定因祸得福,比以前赚得更多。”
杜秋安慰了几句,见她情绪不高,于是决定实施物质奖励,拿起挂在墙上的财务记录薄看了看,说道:“咱们前几天一共做了272个记事本,卖了5440块钱,扣掉物料成本以及日常支出之后还剩下3813块,这几天挺辛苦的,不如先拿2000块出来分红,每个人分500好了。”
“你做主吧。”
苏文海去了之后就没了消息,到了6点的时候,杜秋按部就班的去机房写代码,他已经跟袁天钢混熟了,不用证件登记,随进随出,而且这几天折腾下来,也基本熟悉了1995年的软硬件体系,不再写几行就卡壳,效率高了不少,等到9点钟左右的时候,差不多把压缩软件的几个主要功能给写好了,于是提前下机,打算去找苏文秀看看记事本的退款情况,这妹子为了做记事本,把所有的值班时间都调换到了晚上,挺辛苦的。
在下机的时候,杜秋看到袁天钢和一个戴着眼镜的家伙凑在登记室里,对着服务台上的电脑指指点点的讨论小兵要怎么走之类的问题,就随口问道:“大袁,又在玩什么新游戏?”
“不是玩游戏,是在做游戏。”袁天钢站起身来,一边帮他办理下机手续,一边解释道:“我和朋友一起搞了个三国类的游戏,现在正在研究怎么让里面小兵像真正的军队一样行动。”
自己做游戏?
有点意思……
杜秋走进登记室仔细一看,顿时对袁天钢刮目相看,原来他弄了个双人对战游戏,两个玩家各用一台电脑,各选一个武将,各带着一群士兵,然后模拟《三国演义》中的著名战役,在特定的地图上互相攻伐,比如虎牢关、长坂坡等等,游戏做的很粗糙,不管是画面、设定还是操作都乏善可陈,但创意不错,能在单机游戏大行其道的1995年搞出一个局域网对战游戏,非常难得。
“你这个游戏比那个压缩软件要有技术含量多了,应该拿它当毕业设计的。”
“我倒是想,但是导师不让,说做游戏不是正道。”袁天钢抱怨了几句之后,介绍了一下站在他旁边的家伙:“这是我朋友,通信工程专业的陈大为,网络那一块是他写的。”
陈大为个子不高,戴着眼镜,看模样挺斯文的,但举止有些像小混混,他嚼着口香糖,斜坐在服务台上,态度有些嚣张的说道:“你没事的话赶紧走人,别不懂装懂的在这瞎凑热闹,没看见我们正在忙么?”
难怪苏文秀说大学生都很傲气……
杜秋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径直问袁天钢道:“你们觉着游戏里的小兵行动不够智能,对吧?”
“是啊,我们设定一个武将带100个小兵,打仗时要分别部署到不同的地形上去,可是现在没法解决这些小兵的AI问题,只能像机器人一样集体走直线,不能分开沿着地形走,也不能躲避障碍物,而我们这个游戏主要靠地形和障碍物来提高可玩性,因为古代打仗最讲究地利,要是全部改成平原的话,就没意思了。”
做游戏确实是技术活,而且是高难度技术活……
杜秋一听就知道这两个家伙遇到了什么麻烦,因为这种麻烦并非个例,而是早期很多游戏开发公司都很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仿真大规模团队的集体运动——如果把整个团队设定为一个AI,则缺乏灵活性,动起来非常死板,既不真实又容易卡住,但如果给团队里的每一个单位都设定AI,则又太过繁琐和复杂,不仅程序员吃不消,硬件也跑不动。
这个问题直到90年代后期才解决,而解决的灵感来自科研和电影行业,在1987年的时候,计算机专家Reynolds发表了一篇论文,探讨如何用计算机模拟鸟群、羊群以及鱼群的集体运动,后来发展出了一种叫做Boids的群聚模型,这种模型最初被好莱坞用于生成电影特效,比如《狮子王》和《星河战队》,直到1998年左右才开始用于即时战略游戏的制作,比如《星际争霸》和《帝国时代》,这两款大作背后都有非常强力的公司提供技术支持,而袁天钢和陈大为只是两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无异于天方夜谭。
当然了,随着时代的发展,90年代的很多新技术在2016年已经变成了常识,Boids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模型,由它衍生出来的粒子群优化算法在模式识别、神经网络、智能优化等方面都有很大的用处,杜秋穿越之后一不能上互联网,二没有懂行的朋友,这几天写程序时想到了无数个有趣的点子,但却无人可以交流,憋的脑子里都快长草了,此时见猎心喜,决定玩一回恶趣味的装逼,他示意袁天钢让开位置,然后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敲起了键盘,准备写一个简单的Boids模型演示程序。
“哎哎哎,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说了不懂就赶紧走人,别蹭鼻子上脸的……”
陈大为只嘟囔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杜秋打字速度极快,而且几乎不停顿,一行行的代码就像编辑好的文档一样,被清晰而又准确的打印在屏幕上,看的他眼花缭乱,思维完全跟不上,不由的大为震惊,而当代码写完之后,震惊变成了震撼。
杜秋编译完程序,抬起右手,高高举起,仿佛贝多芬在弹钢琴,又仿佛美国总统在按核按钮,以一种既轻柔又慎重的装逼姿势敲下回车键,在敲下的瞬间,屏幕上出现了几十个小黑点,黑点仿佛活着的小蝌蚪,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忽而散开,忽而聚合,看似随机却又规矩分明,看似严谨却又灵动自然,赏心悦目,极具美感。
袁天钢看着屏幕,满脸的不可思议,而陈大为则爆了句粗口,握拳捶了一下服务台,大声惊叹道:“我靠!聚而不重,散而不乱,和《孙子兵法》里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一模一样,这才是我想要的效果!秋哥是吧?你够叼,比计算机系那个美国回来的老师还叼,佩服!”
“不耽误两位的时间了,我先走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