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终于在第二天去了梨花镇,沈家人在家里忐忑地等了一天,光是等的这些时间里,连做事都心不在焉地,一心盼着媒婆把好消息带回来。

沈君熙见二老如此担忧,便安慰,会顺利的。

杨氏也点头道:“是啊,人家牵头办喜事,没有半路丢手的道理,一定成的!”

坐在门槛上的沈东明,探头看着院外的黄泥路,把烟杆抽得突突冒烟。

正午时分过后,又等了起码两个时辰,那黄媒婆才出现在沈家大房的院子里,她说道:“成了!”

一家人的心,提了一天的心,可算落到了实处。

沈家夫妇面面相窥道:“明天,下聘?”

沈君熙对父母点头,嗯,下聘。

第二天色蒙蒙亮,沈父、沈母、沈君熙,穿上家里仅有的最妥当的一身衣服,驾着在村中借来的牛车上路了。

沈父在前头赶车,沈君熙和杨氏坐在后面,身边是下聘的礼品,有一双沈君熙连夜抓来的大雁,和一些精心收拾出来的土特产,最后还有五斤上好的茶叶。没错,那些本来准备拿去卖钱的茶叶,沈东明做主不卖了,要送给亲家喝。

这五斤茶叶对于宋府来说虽然算不上啥,但是对于沈家大房来说,那是好几个月的花哨,省着点用能管半年。

此时在路上,一家三口的心情均是紧张又兴奋的。就算他们都是冲着宋家的钱财去,但是也忍不住兴奋,那可是梨花镇的首富,光是名头就足够有分量。以后逢人就说他们是梨花镇宋府的亲家,那滋味儿保准不错。

想着想着,沈东明就裂开嘴笑了,哈哈道:“还是咱们熙哥儿出息,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杨氏听了也高兴道:“可不是吗?”可她心里始终不踏实,挺愁村里的那些流言,她担忧地说:“不知道宋府那少爷是什么性子,会生气吗?真的看得上咱们家?”今天就要去下聘了,可她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沈东明也是,他在赶着牛车,却有种坐在云端上的飘忽感,他说道:“想那么多干嘛,我们尽力而为。”

只有沈君熙心里明白,事情压根不是父母想的那样。当父母看着他时候,他弯眉笑笑,再没有更淡然的了,只是衣袖里的手,手心都湿透了。

杨氏见儿子这么老神在在,她也放心了不少,说道:“你们都放心,那我也放心,不管成不成……”

“嗨!大好的日子,别说丧气话!”沈东明挥着鞭子,加快速度,成不成很快就见分晓了。

这时梨花镇宋府里,做主子的还在屋里洗漱,准备吃早饭。

荔枝去传早膳来,桂圆伺候宋景微洗脸,见主子漱口之后,连忙拧上一条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宋景微愣了愣,接过来自己又洗了一下,再拧干,才使用。

桂圆暗地里哭丧着脸,自从这次被大小姐借走再回来之后,他家少爷就变了。不再对他们表示亲近,也不和他多说话,甚至连伺候都不许靠得太近。他和荔枝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一天下来根本就没能为主子做到什么。

洗完脸坐在餐桌上,宋景微在起筷前对他们说道:“你们下去吃饭,我这里不用伺候。”

荔枝壮大胆子问道:“少爷……可是奴才惹您厌恶?”

宋景微掀了掀眼皮,摇摇头,他谈不上讨厌桂圆和荔枝:“你们下去,我自己可以。”说罢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进食。

一旦开始吃饭,他就不会再注意别的,连桂圆和荔枝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他也没上心。通常吃完早饭,他会到院子里闲逛两圈,消完食之后到隔壁的书房静坐,泡上一壶茶,挑一本书,打发一上午的时间。

中午吃一顿饱饭,再走两圈,睡个午觉,下午约莫申时初起来发发呆。这里的戌时吃晚饭,饭后如前两餐一般,转个圈回来洗澡,亥时中上床睡觉。

这是宋景微在医院时养成的习惯,在他还能走动的时候,就是这么度过。身体不好的时候就特别注重身体,现在身体好了,他仍保持健康的生活作息。

今天的早饭多了一道宋景微爱吃的包点,他多吃了一个,吃完之后洗好手,打算在院子里多走一圈。

桂圆进来收拾桌面,荔枝尾随他进来,欲言又止地说道:“少爷,府里来客人了。”

宋景微抬了抬头,府里来客人与他有关的,他只想到一件事,擦着手,他问道:“让我出去了吗?”

荔枝摇摇头,宋老爷还没叫人传话。

宋景微点头说:“那你出去守着,有消息告诉我。”敛眸一想,这情况好像两方当事人不该见面。然而按照宋金梅的尿性,谁说得准。

前厅,何三把沈家三人请进来,一边吩咐下人去奉茶,一边热情温和地招呼沈家人道:“三位请坐,请坐。”

“好,好,何管事你也坐。”沈东明和杨氏轻手轻脚地坐下来,聘礼等东西好好地放在脚下,那双大雁扑腾扑腾地,连忙按好在地上,等会儿宋家老爷出来要当着面送。

沈君熙在父母的下首坐下,不一会儿宋府的男奴给他们奉上茶水,何三笑呵呵道:“三位先喝茶,何某去后院通知老爷。”

沈家夫妇忙点头道:“好的好的,你去吧,我们不急不急。”

坐在宋府富丽堂皇的大堂,心儿都飘了,确实不急。得慢慢平静下来,淡定再淡定,不急不急。

这样想着,沈东明光明正大地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身边的雕花椅子和茶几,一会儿看看正堂上挂着的名贵字画,还有这屋里的摆设啊,地毯啊,无一不精致。

杨氏拉着丈夫的袖子,悄悄道:“瞧那个玉雕的大白菜,这得多少钱?”

对面的博古架上,除了玉雕白菜,还有不少值钱的古董,沈东明摇摇头,大气都不敢出道:“这些我不懂,总之很值钱很值钱。”

杨氏又去拉沈君熙的袖子,倒抽着凉气儿道:“熙哥儿看得懂吗?”

沈君熙的视线从一副字画上移回来,对杨氏轻轻摇头。他去过最富贵的人家就是沈家本家,底蕴还算不错,书香味浓,可是跟宋家的气派不能比。

杨氏的眼睛在宋府下人的身上溜了一圈,又悄声道:“他们穿得真好。”竟然是细棉布的料子,花色也染得漂亮。这种布料他们平常都不穿,怕弄脏弄皱了不好洗。

今天的沈君熙一身淡青色的棉麻衣裳,还是去年夏天做的,在他家算是新衣,他只有不下地的时候才穿一两回。

沈东明唏嘘地道:“亲家真是有钱,咱们家不能比。”

沈君熙抿着嘴角心道,何止是不能比,呵呵。

又坐了一会儿,宋家老爷宋满和何三一道走出来。他来之前何三给他说过沈家人的情况,但是冷不丁地看见几个贫民坐在他家豪华的客厅里,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沈家三人一看见宋满,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个个战战兢兢,活像等待挨批的小学生似的。

“咳咳,老爷,这就是沈家老爷、沈家夫人,以及沈公子。”何三扯了扯老爷的后摆,介绍道。

宋满立刻收回不满的目光,换上柔和的笑脸,他要平等待人,不能嫌贫爱富,是的,再来一遍,平等待人,微笑微笑。

“怎么都站着啊,快请坐下,不必客气。”他走到自己的主位,坐下说道:“几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沈家人看他坐下了才跟着落座,沈东明是家里的当家,合该他出头说话,便摆手说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杨氏点头附和丈夫,脸色的笑容都快僵了。

沈君熙跟平常一样安静,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微笑,看向宋老爷的目光比往常多了几分紧张。

“这位就是沈家公子?”宋满粗略看过沈东明和杨氏之后,视线来到沈君熙身上问道。

家里的哥儿不会说话,沈东明代为回答道:“正是犬子,名叫沈君熙,今年二十有四,虽然一事无成,只有个秀才的功名。但是我家熙哥儿性子好,又肯孝顺父母,他不错的。”这是一个父亲仅能为儿子说的好话,他也很紧张。

待父亲说完之后,沈君熙立刻笑得明显一些,因为宋满一直看他。

“嗯,看着是个不错的孩子。”宋满可有可无地赞道,他说:“我只有景微那么一个儿子,他却执意要与你们家公子好,我也拦不住他。做父母的都是为了孩子好,你们说是不是?”

沈家夫妇很赞同,忙点头道:“是这个理儿,说得太好了,可不就是为了孩子好。”他们是真心实意地,从没想过天下间还有对子女不好的父母。

“嗯,我答应让他嫁去你家,全是因为我宠爱他,也是因为我尊重你们家的家风。”宋满说道:“读书人向来是我辈楷模,人与人之间的结交应该看重品德,而不是金钱利益。我一向认为,金钱只是行善的助力,人应该多行善事,才能无愧于心。”

这一席话,成功震住了沈家大房一家三口人。

“宋老爷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像宋老爷如此人品,才是我辈楷模。”沈东明感叹道,他真的没想到宋家老爷竟然是个这样的好人,真是大好人。

沈君熙也不曾想过宋老爷是这样的人,他不像父亲沈东明那么激动,而是有些疑惑,不过他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满,眼内闪动着钦佩的光芒。

“哈哈哈。”宋满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都是应该的,谈不上什么楷模。”他更在意的是,今天这一席话应该怎么传出去?沈家三人可会替他宣传?

沈东明十分佩服地继续赞扬宋满,直到沈君熙悄悄扯他的袖子他才回归正题,搔搔头对宋满说道:“宋老爷,今个我们家冒昧上门来,是为了两家哥儿的婚事,不知您有什么指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