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恋爱,安娜依旧是不清楚的。鉴于他们已经结婚了。

从同一张床醒来,瞧见彼此还未整理的容颜,不怎么得体的样子。在矜持过后,安娜发现,大概婚姻就是如此,对外精心准备,对内不得体的样子只有对方才能瞧见。

几天后,卡伦斯过来给卡列宁拆绷带,伤口恢复得不错。

卡列宁在那天晚上引用了卡伦斯医生的原句,明示和暗示表示他现在是个健康的人类,他有足够健康的需求,他需要——把他积攒的工作完成。

是的,没错,卡列宁最为迫切的想法的确是赶紧把他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晚餐过后,连弗拉米基尔也被留下来,在书房陪卡列宁一起把公事分门别类,直到晚上十点钟,卡列宁让管家科尔尼给弗拉米基尔安排客房。

弗拉米基尔在经过走廊的时候遇到安娜,说:“下次我该直接带一个洗漱包过来。”

“遇到工作狂的老板,你这样做是十分明智的。”安娜说。

“只有您能说服他。”弗拉米基尔说,然后离开了。

安娜侧身看了一会儿对方的背影,然后才收回视线。

她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

堆积得高高的文件在桌面上十分显眼,确不会乱糟糟的,而是尽然有序的样子。

“宵夜。”安娜说,把手上的东西拿过去。

“我知道你没那么听话,所以,我们各退一步。你挑出最紧急的文件,然后把它们吃掉,接着去睡觉。别跟我争论,这已经是底线了。”安娜说,然后半真半假的又说,“我甚至可以原谅你的无理。”

“无理?”卡列宁疑惑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在你心里显然工作比妻子更重要。”安娜说,然后把东西放置在这位工作狂面前。

卡列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蓝眼睛有些探究的看着安娜,似乎在思量。

“只是个玩笑。”安娜有些尴尬地说道。

卡列宁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吃着他的宵夜。

“我以前没有宵夜的习惯,以后可以不用为我准备的,安娜。”

“我也不想,但,这样我才能比较自在的过来。”安娜诚实地说,对她来说可不容易。

“我总需要个由头,亚历克赛,你得明白。”

“我对此,”卡列宁停顿了一下说道,“十分愉悦。”

安娜没接话,但唇角边卷起的微笑说明了一切。

两个都不太懂恋爱这回事儿的人都在逐渐靠近,方法像孩子一样笨拙,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我并不喜欢甜食。”卡列宁看着那几个颜色鲜艳的马卡龙说道。

“我知道,我特意让厨娘做得淡一点。”

“你喜欢甜食,安娜。”卡列宁看了地方一眼,然后自己拿了一个,其余的推给了安娜。

“我说过你不需要节食,你现在就很好,太瘦了对你的健康是没有益处的。”

安娜用手指小心地拨动那些马卡龙。

“我一个,你两个,这样正好。”

“我能看明白很多事情,但对女人对这项事业的专注实在是摸不透。”卡列宁盯着那些小点心说道。

“总得保留点神秘感才行。”安娜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一边喝着红茶一边享用没那么甜腻的马卡龙。

她注意到卡列宁似乎一直在瞧着她,所以抬眼看过去。

“怎么了?”

男人一手拿着一个粉色马卡龙,一手还按在他的宝贝文件上,面带疑惑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奇异的可爱。

“你看起来很自在,安娜。”

“老实说,我觉得很放松,亚历克赛,我想,这会是个好兆头。”安娜说完之后,为了掩饰什么,她低头呷了一口红茶。

空气中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卡列宁冷静却不乏温柔的声音。

“的确。”

红色的茶汤略微荡漾了一下,杯中,印照着唇齿相接的模样。

当卡列宁移开身子的时候,安娜半倚办公桌前,她想,这个男人的眼睛的确蓝得十分耀眼。

“马卡龙也不是那么糟糕。”

末了,卡列宁以这句话作为甜食的总结,如果不排除他有些湿润得过分的嘴唇的话,这话听起来的确十分正经。

安娜突兀的有些脸红。

卡列宁绅士的避开这一点,以免发生什么不好的后果。

加了牛奶的红茶饮完之后,安娜把东西放在一边,卡列宁看向她。

“在你真的入睡之前,我会在这里看着你。”

“你应该知道我总是说到做到的,安娜。”卡列宁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抚摸着文件的封面,然后嘴角边是无法隐藏的微笑。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你坚持的话。”

安娜不好说什么,只能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竭力让自己保持严肃正经的表情,她拿了一本书过来,不过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书上的文字就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符号一样,让人觉得无趣。

她瞥了卡列宁一眼,后者正在认真的批阅着公文,速度很快,却也十分细致。

据说,卡列宁可是一下午批阅过一百八十分公文的男人。似乎成为了他们部门的一个传奇。像他这样的人,也许也就只有这种事能成为传奇了。

若安娜是在任何地方听到有关这样的传闻,只怕会嘲笑此人的乏味和无趣。但这是卡列宁,于是,一切就有些不一样了。

这些话她不打算说出来。

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情感丰富,在他们完全感受到愉悦的时候,是无法完美的掩藏掉的。连最高明的掩藏家,也会让其暴露在一些细微举动之中。如眼神、身体的倾向性。若他们还是夫妻的话,也许更明显。

等到卡列宁因为肩膀僵硬而动了动身子,转动脖子的时候就瞧见了那望着他的人。

那一瞬间,卡列宁是有些讶异的。

灯光于他而言从不孤独,寂寥的书桌面前总有无数的文件等待他批阅。

他早已计算好将要花大概多少时间去处理它们。

他还想好了今日的阅读进度,并随着处理公文的时间而去调整。

他的时间几乎精确到分钟,而这不包括因为突然发现属于他的夜晚,有人在他旁边注视他,而使得卡列宁愣神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

这句话像一束光一样从他心中穿过,留下的是小船催动湖水泛起的涟漪一样,一波一波的在心间荡漾。

“你不困吗?安娜。”卡列宁问道,就像他总会问道的一样,只是此时此刻这句话,就像是小孩子藏在怀中的糖一样,分外的腻人了起来。

“我想是茶的错。”安娜说,光洁的脸庞靠在手肘侧内,天鹅绒的长袖露出一小截皓白细嫩的手腕,细碎的钻石手链波光粼粼的,像是水的波纹荡漾在臂膀上。当她那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阖动时,卡列宁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的灵魂。

它很小,也许只有手掌一般大小。有着薄如蝉翼的翅膀,还带着尖尖地小小的刺。它看起来十分漂亮,却总在别人接近时,挥舞着它的刺,企图恐吓掉所有人。可只要有人坚持不懈地靠近它,安抚它,给它时间,它总会慢慢地疑惑地向你靠近。

最终,在一个温暖的时刻,彻底对你敞开心扉。

“我爱你,安娜。”

这句话像是魔法一般,在唇齿间呢喃,通过声音震动,快速划过空气,最终到达它想要传达的地方。从耳侧轻轻落座,然后悄然的进入对方的心房。

一丝红晕在男人的脸颊边蔓延。看得出他竭力想要佯作镇定,但实际上,这句话远远是计划之外的。

卡列宁不是个喜欢将爱挂在嘴边的人。

也不是说他不会说“爱”这个字眼,但每次他说着单词的时候,都是机械的,平淡的,让人感受不到这个词语的力量。在卡列宁每次说他的时候,其实都没什么不同,它只是一个符号,除此之外,并无太多的含义。

而今天,他下意识说的,就仿佛是一种情不自禁了。

像是夏日里,因为浆果酣甜芬芳的香味,所以情不自禁靠近一般。感情不受控制的流露出来,令卡列宁觉得羞耻,所以他下意识抬起右手,略微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安娜若有再多的怀疑,不信任,甚至惶恐,那所有的疑虑都在这一刻,几乎被安抚了。

她本来是坐在卡列宁旁边的软椅上的,在听到那句魔法般的咒语后,她起身,一个勇敢的她靠近了对方。

她吻着卡列宁,然后心中灰暗的地方一片明亮,心境从未如此澄澈过。

是的,她想她是爱这个男人的。

尽管她不知晓什么是爱,尽管从未碰触过,但在这个吻里面,她是确定的。

如果她之前不理解,如果这并非是爱,那么在这一刻,她决定了,她对这个人的所有感情就是她对于爱的定义了。

柔软的埃及长绒棉地毯上,有几本曾经被它主人珍爱的文件掉落在上面。摊开着,散落着,完全不存在仅仅有条的模样。

沿着书桌的桃花木芯的纹理往上面看,十指交握的样子分外缠绵。

那薄薄的紫色纱帘被夜风撩起,春日的晚风几乎带着一股子清甜,里面卷着溪流的声音,挽留了夕阳的温暖,还潜藏着诸多的感情。

虽未曾说出口,却早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