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小娟”让廊间的氛围瞬间转变,凝滞而诡异,却也格外地安静。
靳子琦蓦地转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宋之任,又转眸扫向秦远怀里晕迷过去的秦母,她又不自觉地望向秦远,视线在这三个人之间流转。
然后突如其来的某个猜想让她的瞳孔一缩,难以相信这样的结果。
如果秦远真的是宋之任的……
靳子琦不敢再想下去,然而关于秦远母子的事却在这一刻一一闪过脑海。
秦远自幼便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的质量并不好,甚至有些清苦。
秦母将近七十岁,跟宋其衍所说那个故事里的女人年龄尤为相符。
宋其衍说,那个私生子只比他小六个月,说大了就是小一岁。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年的秦远刚好三十三岁,比宋其衍小了一岁!
太多的巧合,拼凑在一块儿就会演变为一个事实,而她眼前的这个事实,着实令人无法接受,更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宋其衍?
她回头看去,宋其衍立在她身后,身姿挺拔,眉目清冷,微微眯起的黑眸,凌厉的目光犹如薄刃冷冷地射向那边依然处在震惊中的宋之任。
靳子琦只觉得一块巨石沉入心湖,果然,她想到的他也一样没差!
忍不住,抬手穿过他的指缝,和他五指紧扣,无声地给予力量。
宋其衍低头望她,本冷肃的表情有顷刻间的融化,他凝望着她嘴边安慰鼓励的浅笑,也跟着缓缓勾起嘴角,情绪也不再如之前的冷漠。
那一头,秦远只是看了怔愕地望着母亲的宋之任一眼,礼貌地一点头,就越过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的宋之任,抱着秦母出了宋宅。
匆忙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在空寂的廊间回荡着令人心慌的余音。
宋之任的身形突然一晃,“董事长!”韩闵峥及时地从后面扶住他,关切地询问:“董事长,您还好吗?”
宋之任本精神抖擞的容态竟在那一刻有刹那的颓然,他捂了捂自己的太阳穴,一手拄着拐杖让自己站稳,一手朝韩闵峥摆摆手。
他用拐杖平衡着自己年迈的身体,转过身,眺望着刚才秦远离开的方向,从喉间溢出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没有掩饰那其中的无奈和惆怅。
宋之任如此态度,更让靳子琦断定了心里的猜测。
回想着秦远的长相,倒和宋之任没有多少相像,和秦母像得更多一点。
而宋之任站了片刻,才缓过神,冲韩闵峥吩咐:“准备车子,我要去趟医院。”
韩闵峥点头领命后便率先一步快步离开。
宋之任又在原地沉吟了会儿,才幽幽地回头看向这边的宋其衍和靳子琦。
他精然的眸光落在宋其衍身上,久久地凝视,然后才开口:“一起去医院吧,有些事我想你也该知道了。”
靳子琦抬眸看向宋其衍,有些担心,担心他会在此和宋之任闹翻。
然而,倒是她低估了宋其衍的耐力,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嘴角也挂着一抹笑:“好的,您先行一步,我和子琦稍后便过去医院。”
宋之任意味不明地瞅了眼宋其衍,却没再多说什么,拄着拐杖走了。
走廊拐角不见了宋之任的身影,靳子琦才问他:“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宋其衍没有收起刚才敷衍宋之任时的笑,在听到她的询问后,反倒扩大了嘴角的弧度,另一只手随意兜进了裤带里,眯眸望着那无人的走廊尽头。
“他那一声喊得那么富有感情,跌宕起伏,抑扬顿挫的,任谁都明白了。”
靳子琦看他一脸平淡的神色,却更为担忧他压抑自己的情绪,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宋其衍听了她的这句话莞尔,牵着他就转身上楼:“先到楼上去拿件外套,我想,他们也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缅怀一些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会同意你的父亲再婚吗?”
路过缓步台处,靳子琦斟酌着用词,努力避免触及到他内心深处的禁忌。
宋其衍的母亲早产大失血而离开人世,起因不就是外面那个女人的怀孕?
这样的话题,本身就是一个雷区,每次提起,她都不得不慎重。
本在前面走的人停驻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楼梯间萦绕的唯有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靳子琦忍不住捏了把汗,她还是触碰到他的伤口了吗?
“同不同意……”他拖长了声调,话语间亦饱含了无尽的讽刺意味。
宋其衍慢悠悠地回转过身,望着她微笑,“这又岂是我能左右的?即便我能挡得了他形式上的再娶,却也拦不住他精神上的选择,既然如此,我干嘛还要再耗费精力去争这个怎么看都是输的结果?”
“你倒是看得透彻。”靳子琦喃喃低语了一句,还是有些怅然。
这个时候,她忽然有些羡慕宋其衍的母亲,因为过世得早,所以不用面临现在这般会令她难堪的局面,也不用像苏凝雪那样隐忍三十多年。
“况且,位高权重的人,他想要什么,便是什么,又岂容旁人置喙,也许,这样的一意孤行还会被那些阿谀奉承的人称赞为美德。”
宋其衍眨了下眼睛,缓缓扬起嘴角:“这样的美德呢……我们姑且可以称之为雷厉风行,或者,是他的果断独到而让他笑到最后?盖棺定论之后,世人总算又认识了一个往前推三百年往后移三百年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英雄人物?”
靳子琦听得微启红唇,怔怔地看着他一派纯良的样子,她现在可以百分百肯定,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情,应该恶劣到了极致!
这话说得……如果宋之任听到,恐怕手里的拐杖会直接甩过来!
看似褒扬却字字渗透着毒一般的讥嘲,足以令听的人血压瞬间升至极点。
而她也确信,他现在说得话还算是客气,等到了医院才是真正的战争。
……
一路惬意懒散地赶去医院,问了服务台便直奔秦母所在的病房。
对秦母承受不住打击晕倒在宋宅,靳子琦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然而也只是心理上,行动上并没有实质性的表示。
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时刻都没忘记自己是宋其衍的妻子,宋家的儿媳妇,而秦远也是有家室的人,离秦母她是越远越好!
走出电梯,就看到韩闵峥站在病房外,见他们过去,便立刻快步过来,冲他们两人颔首:“董事长在里面,说你们来了就直接进去。”
靳子琦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他倒是并无异样,牵着她就推开了病房门。
一阵消毒药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忍不住皱了下眉心,映入视野中的也是一片单调的白色,靳子琦跟着宋其衍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了病床上的秦母。
秦母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和之前靳子琦所见的样子好似突然变了个人,整个人都憔悴不堪,脸色灰白,干涸的嘴唇紧抿着,眉头也皱起。
医生正戴着听诊器在为她检查,寂静的病房内是护士整理医疗用具的清脆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静静的呼吸起伏声。
望着这样了无生机的秦母,靳子琦才觉得心中内疚。
终究是因为宋其衍的话才导致秦母这样,迟疑了下,刚想询问摘下听诊器的医生秦母情况,但显然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本坐在沙发上的方晴云追到医生身后急切地问:“我婆婆怎么样了?”
医生望了一屋子的人一圈,无声地叹了声,边把听诊器挂到自己脖子上,边交代情况:“她的心脏本就不好,刚才受了刺激承受不住才会突然晕倒,她年纪大了,作为晚辈你们该多迁就她一点,毕竟所剩的时日也无多了。”
方晴云连连点头,眼圈也红红的,不时地回头看床上昏迷不醒的秦母。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就和护士一同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靳子琦环顾了一圈,上等的VIP单间病房,陪在秦母身边的只有方晴云。
至于秦远和宋之任,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方晴云也瞧见了玄关处的靳子琦和宋其衍,眸光一闪,却没有多大的抵触,转开眼的那刻也将他们当成了透明人,只是管自己开始照顾病人。
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五分钟,靳子琦碰了碰宋其衍的手臂,眼神问他要不要先到外面去等宋其衍,方晴云并不欢迎他们一直待在里面。
宋其衍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相反的,他兀自走到了沙发前,然后一转身,一屁股坐了下去,修长的双腿交叠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膝盖上轻敲。
方晴云对于他这样不请自入的行为有些不满,却也没有直接开口赶人,只是瞟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去卫生间拧了块湿巾给秦母擦脸。
靳子琦就近看到方晴云伺候秦母的动作,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很是用心。
忽然想起秦母对她的不喜,靳子琦也不免可怜她干的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想要抬脚走去宋其衍那边,正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竟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聚焦后视线也开始清晰,待看到路过病床前的靳子琦,忙朝她伸手过来。
秦母的嘴巴困难地张合了几下,也许是因为刚抢救过,又极度缺水的缘故,只发出嘶哑的“啊啊”声,也是模糊不清的。
她一双眼紧紧地望着子琦,想要子琦过去,手也一直伸着。
方晴云在看到秦母醒来后就惊喜地唤了一声:“妈,你醒了!”
然而,随即秦母的一系列表现却让方晴云面色晦涩,自嘲地丢了拿在手里准备垫到秦母身后的枕头,从床畔起身退到了墙角。
秦母自醒来一眼都没看过方晴云,只是堪堪地望着靳子琦,眼神过于悲伤,靳子琦被看得有些不忍,她瞅了眼宋其衍,他却兀自低着头没有反应。
高举起的手,手背上正插着针管,秦母也许力气没了,就奋力地想再举起来,导致针筒里血液迅速地倒流,一泓鲜红直接逼退了所有的点滴水。
靳子琦被她这样不顾一切的行为惊到,下意识地上前握住她的手,然后把她的手放低搁到床上,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替秦母掖好被子,她想要起身,却发现秦母竟然反握住了她的手,力气并不大,甚至,她只要稍稍一挣扎就能摆脱秦母的手。
可是,她却感觉得出来,秦母在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拉住她离开。
“伯母……”靳子琦想要说服她放手,秦母眼角却流出一行泪水,也让她吞下了到喉头的话语,竟不知道该如何强硬地对待这个老太太。
“子琦。”秦母干涩地吐出两个字,手努力地想要握得更紧。
靳子琦扯了扯嘴角,从床柜拿了纸巾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轻声开口:“怎么哭了?刚才医生来过了,检查了一遍,伯母你会没事的。”
秦母却是望着子琦,目不转睛,似乎一眨眼她就要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她嗫喏着嘴唇,径直说着:“子琦,是妈不好,没有教好自己的孩子,才会让他这样始乱终弃……子琦,咳咳,你不要生气好吗?”
靳子琦刻意岔开话题避而不谈,维持着嘴角的笑,“别说话了,还是再睡一觉吧。”
秦母看出靳子琦的回避,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发颤,靳子琦眉心一敛,以为她又发病了,正欲探身去按铃,肩头却被一股沉稳的大力压住。
回眸抬头,便看到宋其衍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的身后,他俯视着床上的秦母,不动声色地扬起薄唇,端的是一派落落大方的沉稳架势。
他望着脸色极差的秦母,说:“子琦说得对,伯母你还是再睡一觉休息休息吧,现在的医疗条件这么好,你一定会没事的。”
秦母转而望向宋其衍,眼神有些怔愣,但握着靳子琦的手却是松了劲。
宋其衍却还要继续说:“等伯母好了,我跟子琦第二个孩子满月酒一定会发请柬请伯母来喝一杯,到时伯母可千万别拒绝啊!”
秦母的眼底闪过惊愕,然后视线慢慢转向靳子琦的肚子,因为她穿了宽松衫,所以看不出来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但秦母显然是相信了宋其衍的话。
宋其衍搁在靳子琦肩上的力度加重,他眉目冷淡地说:“说到孩子的事,伯母你的儿媳妇也有了吧,说不定我们两家的孩子还会在同一天出生呢!”
方晴云听了宋其衍不带什么感情的话,往床边走了两步,冷声道:“请你不要再说了,我婆婆的心脏经不起你这样的刺激。”
宋其衍干干地一笑:“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会刺激到伯母?”
方晴云语塞,但紧握的双手却让靳子琦看出她的气愤,靳子琦顺着秦母松开她的力道,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对宋其衍道:“我们先出去吧。”
只是,她刚一说完,病房的门便被推开,还伴随着讨论声。
靳子琦循声转头,便看到秦远正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进来。
他侧身对着她,背影显得俊隽颀长,他似乎在和那位医生说着什么,言语间都是一些专业的医学术语,而他的眉头也跟着越拧越紧。
她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秦远就那么突兀地转过头来。
他此刻身上毫无那股子的温雅气质,绷着英俊的脸部曲线,浑身都散发着异常清冷的气息,竟和平日里沉下脸来的宋其衍有异曲同工之嫌,往往只要看一眼,都会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
在靳子琦的印象里,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秦远。
他似乎总是对她温和地微笑,充满了一切包容的溺爱。
这样的改变靳子琦并不觉得多讶异。
十年,她都变了,怎么能强求他不变?
敞开的房门吹入一道强劲的廊风,正对着靳子琦的方向,刮过她的脸颊,她的身体忍不住一个战栗,只不过眨眼的工夫,一道温热的人墙就贴上她。
宋其衍从后搂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去了那道寒风。
与此同时,门口响起一声关门声,靳子琦望去,秦远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然而他的一只手却还搭在门把上,是他,关的门。
不过一秒,靳子琦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腰际的大手也变得更为紧固。
一时间,病房门的氛围又变得僵持起来。
方晴云一瞧见秦远便小跑过去,挽住他的手,眉眼间也染上愁绪,压低着声音问道:“医生怎么说?”
站在秦远身边的中年医生抚了抚自己的眼镜,“我看到秦老太太的CT,秦老太太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的病患,所以出现之前晕厥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而且常年累月的发病、吃药,心脏已经慢慢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再加上秦老太太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过平静,营养过好,血液的浓度加厚,循环缓慢,心脏四周有几根血管被堵住了,所以现在发病的频率加大。”
秦远听了这些话脸色一白,“那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种情况好转?”
医生望了眼躺在床上闭着眼的秦母,默默地叹息,“你母亲的年事已高,照理说你们不该再这么刺激她,你们自己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明明就是情绪太过激烈,心脏猛然收缩,支撑不了负荷,血管堵塞导致的结果。”
秦远转眸看向宋其衍,墨黑的眉下,一双眼迸发着冷然的忙光,很显然,他把这一切的错都归咎于宋其衍的身上。
宋其衍却丝毫不畏惧他的眼神,兀自转头望着医生:“那还有救吗?”
“宋其衍。”秦远警告意味地瞪着宋其衍,双手也捏成了拳头。
“阿远。”方晴云拉住秦远,试图平息他被宋其衍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挑起的怒火,“阿远,妈还躺在那里,别让他担心。”
靳子琦则听到宋其衍轻到不能再轻的一句嘀咕:“好心当作驴肝肺。”
她忍不住去看他,他却无辜地皱起眉头,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
那边的医生也朝宋其衍翻了个白眼,似乎也认为他那句话问得太过直白了。
“这次的情况已经暂时稳定了,应该不会再有生病危险,不过,你们要切忌,千万千万不能再让她受这样的刺激,否则……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
医生离开的时候,秦远还拧着眉头怔愣地站在那里,无法从这个不算好的好消息里回过神来,方晴云担忧地轻声唤他:“阿远,你还好吗?”
秦远轻轻地推开方晴云,轻步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秦母的手,“妈。”
秦母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似乎在跟他置气,不愿意看到他。
秦远的喉结一阵耸动,只是俯首将秦母苍老的手捧住搁到嘴边,静静地望着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的母亲,眉间是如墨般化不开的忧虑。
片刻后,他似想起了什么,才转头冷眼看向站着的宋其衍和靳子琦:“我母亲需要静养,没有事的话还请你们离开。”
靳子琦其实早想离开,她最后看了眼秦母,挽着宋其衍准备走人。
病房门却被缓缓地推开,韩闵峥身形直挺地站在门边,而宋之任则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脸上是严肃的神情,他在病床前站定,低头望着秦远良久。
秦远看到宋之任,便放开秦母的手起身,并不如往日对待长辈的客气,望着眼前这个意气奋发的老人,冷声逐客:“我母亲身体不好,需要休息。”
宋之任并没有因为秦远的无礼而生气,而是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床上的秦母,淡淡然地说道:“阿娟,我知道你醒了,我有话要问你。”
靳子琦却因宋之任的这句话心口猛烈一阵,要开始了吗?
倒是宋其衍把手搭在靳子琦的肩膀上,修长挺拔的身体微微前倾,笑着转头看向宋之任:“父亲,难道你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长辈吗?”
秦远皱眉不解地看向宋其衍,眼底有些许的冷怒,为他一而再的找茬。
宋其衍却不甚在意地挺直脊梁,“怎么说也是长辈,既然见了面,父亲,您不会连个招呼都不让我跟这位长辈正式打一个吗?”
病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然而床上的秦母竟再次睁开了眼睛。
秦远见了,立刻过去将她扶起来,然后在她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妈,你感觉怎么样了?”秦远的脸上立刻换上柔和的关切。
秦母摇摇头,眼睛却是看向宋之任,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分钟,然后才机械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拥着靳子琦的宋其衍脸上。
“这是……你的儿子吗?”秦母粗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恐怖。
她这句话自然是对宋之任说的,屋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宋之任一顿,顺着秦母的视线看向宋其衍,在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上盯了几秒,收回自己的目光,朝着秦母点点头:“他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样对话的宋其衍,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一双眼也如狐狸般眯起。
倒是宋之任沉吟了少许,才向宋其衍介绍秦母:“这位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秦连娟,你们可以叫她娟姨。”
宋之任似乎并不知道秦远跟靳子琦的那些纠葛,不然才不会这般冷静。
靳子琦也不过象征性地朝秦母颔首,秦母的眸光闪烁,却没有揭穿。
倒是宋其衍垂着眼眸,右手有一下一下地在靳子琦的脖子上摩挲着,引得她浑身发痒,又不好出声抗议,害得她不得不僵直着身子,他却笑吟吟地看向宋之任:“既然是父亲的朋友,理当叫一声阿姨。”
这样好说话的宋其衍着实的不正常。
靳子琦正欲看他的脸色,他却立刻朝秦母看去,唤了声:“阿姨。”
叫完后,他还低头摸了摸她鬓边的碎发:“你不叫一声吗?”
靳子琦僵硬地动了动眉角,绝对相信他是故意的,但也没办法,为了不在宋之任眼前穿帮那些过往,只能望着秦母点头:“阿姨。”
她刚喊完,就看到秦母的一双手揪着被褥,好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而宋之任,显然很满意宋其衍对秦母尊重的态度,含笑地嗯了一声。
宋其衍也径直笑得愉悦,然后,似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眼靳子琦,皱起眉头:“刚才让厨房煲的汤呢?怎么没提上来?”
“汤?”靳子琦困惑地看他,他什么时候让她去叫厨房煲汤了?
他却自导自演地斜睨了她一眼,然后转头朝着门外高喊:“阿姨,阿姨!”
靳子琦立刻就明白了宋其衍的用意,趁着宋其衍喊人的空档,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去,果然宋之任的脸色骤变,而秦母也有一瞬的呆滞。
还穿着家中佣人服的中年女子,火急火燎地提着一个保温杯进来,气喘吁吁,看到宋之任时立即恭敬地弯腰行礼:“董事长好!”
宋之任的脸色铁青,哪里还有工夫理会一个小小的佣人?
“阿姨,还不快把汤给阿姨……看我,一口一个阿姨,都绕晕了。”
宋其衍咧着一口白牙,笑得无害,秦远直直地对上他,眉目凛然。
“我母亲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要你这样三番两次出言羞辱?”
秦母却伸手制止了秦远,“阿远,别说了,他也是出于好意。”
“好意?”秦远冷哼一声,直勾勾地盯着宋其衍含笑的眸子,“那我为什么一点也没听出他哪句话是出于好意?”
宋之任拄着拐杖回身望向宋其衍:“其衍,也许你还不清楚我的意思。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阿娟并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不是那个人?靳子琦错愕地看向秦母,她不是宋冉琴的母亲?
秦母任由靳子琦打量着自己,似乎很愿意让靳子琦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自己则温和地看着靳子琦,目光也充满了宠爱。
靳子琦被秦母过于慈爱的目光看得不舒服,便匆匆地撤回自己的眼睛,撇开头看向宋之任,静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宋其衍还是带着点点的笑意,不急着开口,似乎决定以静制动。
宋之任沉默了良久良久,好像在进行天人交战,然后才看着秦母幽幽然地开口:“阿娟,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连珠和我的儿子到底去哪里了?”
秦母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很久都没有声音,好像不愿意谈及这个问题。
宋之任也不急,走到沙发前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母:“三十三年前,你姐姐突然带着孩子走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他们,只是听说她有回过老家去投奔你,再后来,就再也打探不到你们的消息了。”
秦母睁开眼看向宋之任:“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我想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秦母却不再做声,浑浊不清的眼看向前方白色的墙壁,似陷入了回忆里。
宋之任耐心地等着,片刻之后,他才转眼看向宋其衍。
“父亲,您为什么看我?”宋其衍抿着笑,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等你开口问我。”
宋其衍却呵地一声低笑:“那您觉得我该从哪里问起?”
宋之任抿着唇线,静了静,才开口:“就从我刚才说的,我还有一个儿子。”
“父亲,您在说笑吗?您可是我的榜样,您要是再有婚外不轨行为,小琦可还怎么相信我?”
他还是笑着,看不出不悦,眼睛却是越发的清亮,偶尔,还能见到那一闪而过的刀般的寒光!
“而且,父亲,您这话让我以后都不敢生女儿了!”
宋之任听后苍劲的身板一震,而宋其衍却故作轻叹,一根手指勾起靳子琦的一缕长发,撩玩在指尖,痛心地摇着头感慨。
“您想,我好不容易生个小琦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儿,结果长大后遇上您这样的男人,我这个做父亲的能不和他拼命吗?谁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这样被伤害!”
“你是在拐着弯地指责我吗,其衍?”
“哪敢啊,父亲!您该清楚我对您的尊敬!我只是对您未来的榜样作用做了一个预示。”宋其衍说完又朝秦母笑了起来:“阿姨,试问,您能容忍您的女儿和一个有妇之夫生孩子吗?”
秦母幽然睁开眼,抿着嘴唇,瞟了眼宋之任,淡漠地回答:“自然不能。”
这一句,宋之任脸色更难看了,宋其衍却是一点都不为所动,又添上一句:“哦,这样啊,那……或者您能容忍您女儿的丈夫在外随便生个七儿八女的?”
秦母的双手颤巍巍地扭紧被单,努力地隐忍着,很久都没有出声。
宋其衍却松开了靳子琦,在床角坐下,仍然保持微笑,交叠的双腿,一条闲适地翘着,望着秦母的目光却有些咄咄逼人。
“阿姨,作为晚辈有些话我不好说,却又不吐不快。您说,我们该不该有双重标准?”
秦母望着他,眼神有些浑浊,却不知有没有听懂这过于深奥的话。
宋其衍却垂眸一笑,双手合拢做塔状放在床栏上,无视着宋之任正在极力克制的清晰,继续说:“我们该鼓励别人的男人在外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要是自己的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就该把他阉了?”
“其衍!够了!”宋之任终于忍不住,低声喝止越来越放肆的宋其衍。
宋其衍不以为然,挑了挑俊眉,从床上站起,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床上的秦母眼神看不出焦点,就像是突然被凝固了的雕像,似乎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一点反应,秦远紧张地唤道:“妈!”
不见秦母有任何的反应,秦远凌厉的眼神射向好整以暇地站着的宋其衍。
“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我们父子之间的争论吓到你了。”
靳子琦着实有些佩服宋其衍,一句两句,句句带刺,字字玑珠,即便是这最后一句道歉,也是让人听了火冒三丈,丝毫听不出他道歉的诚意!
宋之任拄着拐杖站起来,身形已不如之前的平稳,想来被气得不轻。
他看向秦母,感叹了口气:“阿娟,今天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先告辞了,等你哪天愿意告诉我了,就来宋家找我,我等着你来。”
宋之任说完就转身要走,秦母却突然抬头望着他开了口。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姐姐和我那外甥的去向,好,我告诉你。”
秦母一句话,凛然的语调,病房内顷刻间安静下来。
宋之任却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对劲,然而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秦母。
秦母停顿了片刻,才用那干涩的声音说出一句话:“她死了。”
“什么……”宋之任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下,声音也有些颤抖,也有些紧张,一双手捏紧了拐杖头,不敢相信地盯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秦母。
秦母轻咳一声,淡淡地补充:“三十一年前就死了,她来老家找到我后,没多久我们就一起搬了家,为了不让麻烦找上身,避开了所需要证件的交通工具,去了西南地区打工。”
她说着又看了眼无法从震惊中回神的宋之任:“过了一年,那里发生了大规模的地震,我们打工挣得钱不多,一直住在偏僻的地方,那天地震,山体崩塌,发生了泥石流,淹没了我们住的房子,当时她就在里面睡午觉。”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被泥石流淹没,一般只有一个结果——死。
宋之任的身形猛然一晃,往后踉跄一步,单手扶住了床栏,才避免了跌倒在地,他一手颤抖地捂着胸口,张着嘴大口地呼吸,脸色惨白无力。
靳子琦这才想起,貌似宋之任的心脏也并不是很好。
宋其衍却是冷眼旁观,没有一点要上去搀扶安慰宋之任的意思。
倒是病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宋冉琴如一溜烟闯了进来,穿得贵气逼人,脚下虎虎生威,一进来就左顾右盼,一瞧见床上的秦母,眼底亮光乍现。
“二姨,你怎么住院了?我这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这么多年你们都去哪里了,害得我跟爸爸好找!”
宋冉琴抬头擦了擦根本没有的眼泪,也不去看秦母那呆滞的表情,握着秦母的手,就直奔主题:“对了二姨,怎么没看到我妈?你看我连衣服也没穿好,就急着跑过来见她,二姨,你要是不让我见上她一面我死活也不甘心啊!”
“死了。”秦母没有去看宋冉琴那讨好的嘴脸,只是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啊?”
宋冉琴茫然地眨眨眼,还没从“死了”两个字里明白过来,她又扭头看看脸色难看的宋之任,瞧瞧站在那面无表情的宋其衍,最后会看向秦母。
她在家一听到有个叫阿娟的老太太被送进医院,而她父亲急急忙忙地追去了,她立刻就丢了啃了一半的甘蔗披了外套就迅速地赶了过来。
阿娟?哪个阿娟?除了她老家那个连娟二姨还能有谁?
想到当初自己母亲和弟弟就是跟着二姨失踪的,宋冉琴抑制不住一颗澎湃的心!如今二姨找着了,那她的母亲和弟弟还会远吗?
所以,过于激动的宋冉琴没有听清秦母所说的那两个字。
她自认为虚心地柔声跟秦母说道:“二姨啊,你刚才说什么,我这耳朵啊,最近不太好使,能不能劳烦你再跟我说一遍,这一次我仔细听着。”
说完,就配合地把耳朵凑过去,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笑靥。
这弟弟找着了,以后宋家可不是宋其衍这只白眼狼说了算了!
秦母移动眼珠,瞅着喜出望外的宋冉琴,忽闪了下青光波动的眼,缓缓地再次说出了那两个字:“死了,你妈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宋冉琴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嘴角的笑也瞬间凝滞,样子有些滑稽。
她呆呆地转头,看了看床脚脸色青白的宋之任,再呆呆地转回来,盯着秦母:“你是说……你是说……我的母亲死了?还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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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这个结果就目前而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