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薇却在这个时候恍了下神:两个人的这种状态,怎么这么像某部老电影里,罗密欧和茱丽叶阳台夜会?

她回神再看沈俊时,突然就对对方那只修长的手生出了些畏惧。

沈俊却无知无觉,见郑薇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忍不住催了一下:“娘娘请快些,很快巡逻的人就要来了。”

郑薇顿时一个机伶,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去把手伸过去,而是双手搭上窗台,再一撑一跳,动作利索地翻出了窗户。

沈俊讶异地挑了下眉,没想到郑薇一个闺阁女儿家居然这样放得开。等郑薇完全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这姑娘居然穿的是一身平民女儿家穿着的短打扮。

郑薇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入宫前的衣裳。”

沈俊点了一下头,沉默地在前面引路。他没对郑薇住在侯府里怎么会有这样不登大雅之堂的衣服表示出一点好奇,对方这样见惯不怪的态度令郑薇的紧张在不知不觉中缓解了不少。

她抖开怀里抱着的黑色斗篷将自己全包了起来,跟着沈俊沉默地左拐右弯,很快到了后院的院墙边上。

然后,沈俊推开了后门。

郑薇看见,守在那里的人居然是小喜子。

小喜子见到郑薇也不奇怪,对沈俊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五更前一定要回来,我在这里守着,但是别人也可能会来。”

小喜子虽没看郑薇,但郑薇就是觉得,他那句话应该是对她说的。他这是在嫌自己给他惹了麻烦。

大相国寺别院本来就是一处竹林,出了门,郑薇就感觉到沈俊放松了不少。他加快了步子,竹林的尽头有一匹马。

沈俊直到走到马旁边才打破沉默,他有些尴尬:“娘娘,现在只有马是跑得最快的,微臣——”只要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沈俊觉得,他好像又有点不会说话了。

“我懂,”事到如今,再去纠结些俗礼,既无趣又不合时宜,郑薇望着那匹喷着白气的黑马道:“还请您在下面看着些。”

沈俊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郑薇握住马缰,以一种绝对不合上马的规矩,绝对不算潇洒的姿势踏上了马镫,再翻身上了马!

或许是郑薇握着马缰的动作太紧了,黑马不舒服地甩了一下马头,郑薇正是紧张的时候,被马头一牵,整个人没防备住,顿时狼狈地趴到了马背上!

丢人,太丢人了!

郑薇惊魂不定,却又把脑袋死死地埋到了马鬃里:她原本想表现得独立一些,不能叫沈俊认为自己在麻烦他,拖他后腿,一点小事都要靠别人,谁能想到,这马也太不给面子了!

郑薇懊恼得简直想以头顿地,好在她知道自己在哪,勉强止住了自己这样犯着傻气的动作。

沈俊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怎么这姑娘每次在他面前都会出点状况?

郑薇却更尴尬了,可总不能把脸埋在马鬃里埋一辈子,她只好臊红着脸,假装没发生这事一样,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子。

好在沈俊知道女儿家面皮薄,除了刚开始笑了那一声之后,也很配合地假装忘了刚刚的事情,解开马缰,跟着也翻身上了马。

孤男寡女还共骑一乘,这原本该是十分暧昧的事,可大概是发生了刚刚的小插曲,两人之前那种环绕着的,若有若无的尴尬一下消去了不少。

郑薇问起她之前就好奇了一天的问题:“沈侍卫,我娘是住在城外吗?”不然的话,没办法解释他让她半夜去见她娘的事。毕竟这个地方也在城外,如果她娘在城内,城门肯定不可能半夜里专为他俩打开。

沈俊嗯了一声。

“你是用什么法子把他们都支开的?”郑薇可不相信,那些巡逻的队伍全都被完美地规避开,是因为她运气太好,老天爷在帮她。唯一的可能就是,沈俊肯定做了些什么。

沈俊含糊地道:“是用了些法子。”他却没说用了什么法子,郑薇一听就知道,他不愿意详述。

原本轻松了些的气氛被郑薇身后这个话题杀手终于弄僵硬了。

沈俊闻着郑薇发间的幽香,有些后悔自己没努力找些话题。他心里痒痒的,几度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撩拨这个姑娘说话。

但郑薇想到自己今晚的行程,以及办事的艰难,也没有了心情去调节气氛。

好在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大约有大半刻钟的功夫,沈俊勒停了马匹:“到了。”

“到了?这不是还在蒙山吗?”

蒙山就是大相国寺别院所在的这座小山,沈俊骑着马,却只是从山前把郑薇带到了山后。

寂月庵跟大相国寺在一个山头上?!!!

沈俊知道她奇怪在哪里,这回说话说得多了些,他一边在山上带路,一边道:“寂月庵在这山里建庵的年头比山底下的大相国寺年头还长些。只是,一直名声不显。后来大相国寺把这里的山买下来之后,寺僧也没有把她们逐走,只是山底下原本就不是拜佛之地,又几位高僧参禅时不愿被人打扰,这里才渐渐成了行人禁入的地方。”

郑薇心里却并不轻松:年头长一些也不能说明什么,她娘一个足不出户,生平见过的人不超过百数的妇人要怎样去认识一个尼姑?除非那尼姑整日走街串巷,做一些妖道迷信的事之外,郑薇想不到其他的缘由。

尤其是他们的庵堂建在这里,香火更少,必然是苦于生计……郑薇想到这里,心情更加糟糕起来。

她却不知,沈俊在前面领路,也十分奇怪:这位娘娘瞅着面容白皙,弱不禁风的模样,却能跟在他后面不落半步,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不过,山路毕竟难行。郑薇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喘气声终于粗浊起来,尤其是她此次出来只带着薄底软锻的绣花鞋,穿着那鞋,山石头都硌脚得很,她没走多久,其实双足就开始发疼了。只是郑薇不愿意拖慢行程,一直咬着牙没有作声。

沈俊虽很少回头,但从郑薇的喘气声里推断出,她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他蹲下身来:“还是我来背娘娘吧。”

郑薇一愣,沈俊催促道:“快上来吧,还有小半个时辰,这路且不远。”

管他的!又不是个真古人,又不是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干嘛还要扭扭捏捏的!

郑薇听沈俊这一说,心横了下来,俯下身子趴到沈俊的背上。

沈俊的身子一重,但心底飞快闪过一丝欢喜,连声音都透出两分轻快:“娘娘稳着些。”

直到沈俊再走起来,郑薇立刻觉出了不同,他之前其实还是在迁就自己:这人足下如同生了风一般,在小路上轻快地飞奔着。

再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月亮的清辉之下,郑薇看见了一块在夜色当中几乎能发光的,白色的墙壁。

沈俊同时也停下了脚步:“到了。”

郑薇激动不已:她娘就在这扇墙里头了?

沈俊把郑薇放下,叮嘱道:“娘娘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原地加速奔跑,等跑到那墙壁下面,在旁边的山石上蹬了一脚,整个人如鹞鹰一般翻进了墙里。

没有过多久,庵堂的小门就开了。

沈俊走在前头,目不斜视地将身后的人引了出来。

郑薇只看一眼,就震住了:那人一身缁衣,行走起来有一股独特的风韵,这身风韵便是连灰衣直身的长袍都掩饰不住,那人肯定就是她的娘!

郑薇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人还没到那人的身边,一声“娘”已经叫了出来。

姜氏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像从天而降一般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直到她被女儿死死地抱住,两行珠泪才流了下来,哽咽着道:“娘的薇薇,娘真想你,娘,娘这不是做梦吧?”

她一把捧住郑薇的脸,细细地在她脸上摩挲起来。

此时夜色正明,郑薇借着朦胧的月光去打量她娘:她娘这一年多憔悴了不少,一双美目如盛潭映月,美不胜收,她这一哭泣,非但无损她的美貌,还令她多了一些我见犹怜的楚楚风致。

郑薇每见到一次她娘,心里就会忍不住叹一句祸水,她娘才是真正一颦一笑皆风景的祸水。

幸好这样的祸水是被她爹得了,否则的话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磨难遭受。

只是再一想到她现在的情形,郑薇收起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把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娘,我的信你都看了吗?”

姜氏擦了擦眼泪,“看了。”

“那您为什么还要执意出家?”这正是郑薇最为不解的地方,姜氏不是这么没理由地倔强的人哪!

姜氏眼神微闪,这个理由她对谁都能说,可她能直接告诉给她这一世唯一的亲骨肉,她的女儿听吗?

她能告诉她,她不想被威远侯困在府里,让自己成为她的软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