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沈素眠进来时暗里让含雪吩咐了那几个婆子,除了沈家的主子前来,其他的人过来必要拦住了不准进去。这看到了沈金氏等人过来,连忙见了礼,守在门外的也不敢去拦,忙忙闪到一边。

沈金氏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身边扶着她的丫鬟紫莺却感觉得到她手心的汗和手臂被沈金氏紧紧捏住的力道。

“沈府第一次请宴!”沈金氏咬着牙在齿间轻吐出这七个字就不再说话,紫莺却是明了了沈金氏的意思而把头低得更沉。

无论今天这事儿能不能善了,身为沈家长房长媳,沈金氏责任最重!

沈秦氏脸色也很是不好,这叫什么事儿?当初做了层层防御,就是怕这宴无好宴,得,全白费了!以后还有谁家的小娘子肯到沈府里来赴宴?

至于也许那个落水的小娘子弄不好成了她长子的妻妾这件事,沈秦氏是完全的没在意,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此事定然有方法解决。

武夫人心里也是苦。她早知白素素为人轻浮不自重,整个一个恨嫁女,就因这个,相公连连说了两年她都硬是抗着没让白素素进初云书院,就怕有个什么丢了武家的脸。

就是今天她原本也是不肯带,可相公发了很大的脾气,也好,就让他好好看看他自己疼的人是个什么货色。

想到夫君对待白素素的不同,武夫人眼中布满了阴霾,她派人查探此事马上就有眉目,若是白素素……哼,若是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定不会让这两人好过!

不过,这沈家,想来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武夫人带着几分淡然走进东侧的正房。

三位夫人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乌泱泱的走进正房里,就看到侧面短榻上,正半躺半靠得晕着位姑娘。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头发正在被一个婆子小心翼翼的擦着,另一个婆子刚放置好了几个炭盆,看到众夫人进来,连忙施礼后退。武夫人眼睛四处扫了一下,白素素的贴身大丫鬟不见踪影。

“请了大夫没有?”沈金氏一边问一边上前,看见这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娘子微颤的睫毛冷冷撇了撇嘴。“这可怜见的,嘴唇都冻青了,可别出个好歹,快快再去催,大夫怎么还没到?府里的大夫呢?”

自沈老夫人进了府后,府里长备的大夫已经跟着老夫人进了府,府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用这位赵大夫,怎么她们都到了,大夫还不见影子?

“大夫人,那赵大夫刚刚急着过来,谁料摔了一跤,如今正由两个婆子抬着往这儿来呢。”帮着白素素把头发擦干的婆子连忙跪下禀告,沈金氏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你再领着两个婆子好好去把赵大夫抬过来,他年纪也不轻了,这摔了一下也够他受的了。”

那婆子闻声知意,连连应了,手里的棉帕都没放就急急出去了,放炭盆的婆子见机也忙退了下去,沈金氏带来的两个婆子跟着,一时间,房里只剩下了三位夫人及她们的三个贴身大丫鬟。

白素素这边听着都想咬牙,刚刚她本来没呛着水,结果沈烽一个窝心脚下来,她不只胸口剧痛还硬是倒在了不深的水里足足把那脏污的水喝了个饱,想想都恶心的难受。

这时的水里冰冷,她又痛得起不来,原本只打算扑腾两下就起来的打算完全落了空,她差一点真被那水给呛死了,被婆子救上来也是真晕。

可是这些个婆子,粗手粗脚好似故意的作践她般,让她很快醒过来不说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通的酸话,让她想醒都不好意思了!

沈金氏在辽西也算是经过事儿的人了,哪里看不出这榻上的小娘子装晕?不只她,恐怕在场的三位夫人三个丫鬟,哪个都看出来了!

武夫人的脸颊好似发烧似的,虽然不是她家闺女,可却是她带来的不假,现在在人家面前搬门弄斧的耍这种一戳就破的手段,她简直无地自容了。

“魏紫,还不去把白姑娘叫醒!”武夫人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不过很快她就惊醒过来,转过头时已经露出几分歉疚与温柔的微笑,眼底的怒意几乎一瞬间清理得干净。“还请大夫人帮个忙,让婆子找找随着我们表姑娘来的丫鬟。”

沈金氏心知有些事情还是要大面儿过得去的,所以她连忙回道:“这是自然,出了这事儿,我们也有些不好意思呢。”

“哪里哪里。”武夫人有些僵着,眼睛死盯着魏紫走过去,魏紫走到白素素身边,伸手轻推白素素。

“表姑娘?表姑娘?”

白素素没动,武夫人牙快咬碎了,这个小贱人是故意让她们武家出丑!武夫人眼睛里带着一抹厉色,盯着魏紫狠狠的递过去一眼神儿。

魏紫瞬间秒懂了,她微侧了一下身,伸出手继续推着白素素,另一只手暗搓搓的对着白素素的腰就是狠狠一拧。

“表姑娘!”

“哎呦!”

白素素发出一声惨叫,本来就疼的胸口憋着一口气,腰间的剧痛让她差点直接蹦起来,魏紫连忙上前用力把白素素扶住,按着她不让她自榻上蹦起来,同时嘴里连连说道:

“表姑娘莫怕了,沈府的嬷嬷们已经把你救起来了,一会儿大夫就过来,莫怕莫怕!”

白素素差点破口大骂,可是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只脸色铁青的拼命往上提气,偏偏魏紫用力压住她肩膀,一口气没提上来,她彻底的晕过去了。

看白素素晕过去了,魏紫松了一口气,转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三位夫人:“想是表姑娘被水吓着了,不过能喊出来,想必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就好!”武夫人满意了,她微笑着转过身看着沈家这两位夫人的时候还带着笑意。“说来也多谢贵府的嬷嬷们眼明手快,都是这孩子,一调皮起来就不管不顾的,斗诗斗得也不看看自己脚下,还连累了贵府的郎君,真是对不住了!”

沈金氏一听心里登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连忙点头。“哪里哪里,还好他们不是一同掉下去,是先后掉下去的,白姑娘又是府里婆子救的,没连累姑娘的名节已经是大幸了!”

武夫人如此上道,沈金氏简直太满意了。

“是我们表姑娘的不是,哪里能怪贵府郎君。”

两位夫人你捧我我对不起你,一来一往得热闹得紧,一片详和,婆子把白素素的丫鬟月影送回来,小丫鬟一脸泪汪汪的施了礼刚想说话,就被武夫人一个眼神瞪得噤若寒蝉。

“怎么伺侯的表姑娘?让你看好了姑娘,你却让她掉到了水里,姑娘掉了水里,你不去救还跑得没个影子,要你有何用?今日在别人府里,我也就不教训你了,等回府,乖乖自己去领罚!”

那小丫鬟吓得脸若白纸,也不敢说话,只抖着身子陪在白素素身边,武夫人想了想却不打算马上走,若是就这么走了,以后沈府的门她们是别想登了。

“还请大夫人见谅,我们表姑娘虽然不是我们老爷所生,可却极受疼爱,这般家去,恐怕老爷要恼我照顾不周,不若让她休息一会儿,等她醒了再带着她走,不知可否?”

沈金氏听了倒更放心了,“那是自然的,大夫到了还要让他给白姑娘好好看看,小娘子身娇着呢,可要好好看着别出了大事。”

武夫人笑了笑,命魏紫好好守着白素素,魏紫明白武夫人的意思,应了后就站到了白素素的身后。

沈金氏看武夫人这般明事理,施了个眼色,她身边的大丫鬟连忙到了门口又喊了个婆子,让她好好“催催”,让大夫快些过来。

那婆子走了不到一会儿,赵大夫就被几个婆子快步抬过来,他下了软辇进了屋里。

大燕民风有些传自前朝,男女之防并不大,因而倒也不用太避人,只隔着帕子给白素素枕了脉,说明了白素素只是受了凉又受惊,倒没大碍。

开了个方子,递给了几位夫人自去了。

武夫人只收了方子说是回府再熬药就是了,赵大夫也说了,此药可吃可不吃的。“是药三分毒,还是先观望一二再说。”

武夫人说得极客气,沈金氏与沈秦氏抱着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的态度,也不多言,这时午宴也要开席,三位夫人也都各自走了。

沈素眠几人坐在厢房里看着正房的热闹,等人都走了,她们相视一笑。

武思琪皱了皱鼻子,脸上带着几分庆幸的双手合什拜了拜。“哼,还好没连累沈二郎,不然可真是羞死了!”

沈素珏也是一脸的放松。“没什么大事就行,唉,我饿了,我们去吃宴吧!”

“不过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沈素眠有些怀疑,这未免太简单了?

“还不知道白姑娘醒了怎么办呢!”内向的厉锦若一针见血。

“没事!”武思琪笑得没心没肺的。“放心吧,那个白素素平日里最会装,有我娘身边的魏紫在,她必不敢闹出事儿来的,走,我们去吃宴,我也饿了!”

沈素眠叹气。沈素珏也就罢了,怎么这位昭京贵女武家姑娘也是这般粗犷直接的?哪有小娘子拍着肚子说饿的?抹了把汗,沈素眠转头看向在一边正闪着星星眼看着她的厉锦若,莫名觉得有些担忧。

这位郡主不会被她家姐姐和武姑娘教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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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午宴是在临着正厅旁的碧珠轩里办的。那里地方大,又摆着各色盆景花卉,把暖房里培栽的娇花摆得错落有致,男席女席只隔了雕花的空格摆着盆景,两席人只要抬眼就能看个差不多。

正吃着热闹呢,却听见了一道尖锐凄厉的哭声传过来,沈素眠放下手上的筷箸,脸上带着几分果然如此。

武夫人与武思琪的脸色极难看,着实是这哭声太耳熟了!

白素素一脸惨白的跑过来,她身后,丫鬟月影追着过来,脸上是一片死灰。她这回是真的活不了了!

沈老夫人挑了挑眉,抬眼看向那唱作俱佳的小姑娘,对方眼角眉梢都是委屈,泪珠纷纷中带着绝望不甘,真是让看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都开宴了,也不知道把人家喊过来,看看,都委屈的哭了!”沈老夫人一脸的慈爱,说着瞪了沈金氏一眼,对着白素素招招手。“这可怜的小丫头,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

以白素素的身份,还真没资格去正院里拜见老夫人,武夫人也不想给她这个脸,所以武思琪在武夫人的授意下直接带着白素素去了后面,根本就去给老夫人磕头行礼。

白素素的哭声一顿,想到这事儿她心中更恨,不过,她也不管那些,等她入了沈府,自有她上位的那天,到时看谁还敢看不起她!

哭声弱了些,白素素楚楚动人的抬起头来。

“老夫人,我是武家的姑娘。”

“你是三丫头?”沈老夫人不确定一般的瞅了瞅,又怀疑的看了看武夫人。“怎么三丫头这半天没见就变了样儿了。”

“噗哧。”武思琪忍不住笑开了。“太夫人,我在这里呢,我可还长这个样子没变过。”

沈老夫人看了眼武思琪,有些疑惑的看向武夫人。“你收了义女?”

一说这个,武夫人眼圈一红。她一共生了一儿两女,偏大女儿生下不到一个月即夭折了,她因过于伤心在月子里伤了身,足足过了三年才有了武思琪,不然也不会宠得武思琪不成样子了。

当初那孩子夭折时,她太过伤心,那时沈老夫人随沈老爷回京述职,曾过去看望她,那时就劝她若是想不开收个义女陪陪她开解也好,她当时曾动了念头,可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

“哪里是二丫头,她早投胎去了,这个是我们府上寄住的表姑娘。”武夫人声音带着冷淡,转头看向白素素的眼神带着警告。“你这丫头,好好的日子,哭什么。”

“求老夫人给素素作主!”

白素素直接跪到了地上,对着沈老夫人磕头不已,只几下,额头已经肿了。

“快拦了!”沈金氏连忙喊了一声,两个婆子跑过来,拦住了白素素。“白姑娘有话就说,何苦如此?”

“既然是有事找我,那回我院子里说吧。”沈老夫人声音淡下来,连表情都带着几分冷漠,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这样的小姑娘更是不知见过多少。

“不用了!”白素素哪里肯?她怕的就是不声不响就把她的事情这样随便处置了,那她折腾这一遭为了什么?

“老夫人,都说沈家书香门弟簪缨世族,还请为我这个弱女子主持公道,今日,今日是沈家二郎拉着我掉到了水里,我、我……”

白素素哭倒在地,不肯再起来。

武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武家的面子是彻底的被人在地上踩了,好极了!真是太好了!

白素素的话音落地后,只是委在地上痛哭,而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沈二郎沈烽的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墨绿色刻丝直裰的郎君五官俊朗,淡淡扫过白素素时眼神无波,平静的就好像那里根本无人跪地告他的黑状一般。

沈老夫人心里更是有底,她看了眼武夫人又看向白素素。“姑娘说我们二郎把你拉下了水,不知都谁看到了,还请姑娘也要有个证据,此事事关你的名节,可不能随意说笑。”

“当时在场的小娘子郎君不知多少,哪个都能给我做证,你们说说,是不是我和沈二郎一起掉下水的!”

白素素急切的转头,看了一圈后,又转过来对着沈老夫人哭。“素素身为姑娘家本不该自己出头,求老夫人怜惜我自幼寄人篱下,无人相帮。”

“啪!”武夫人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她面前的杯盏都震得跳了两跳。“好!好!可真是我们武家的表姑娘,这么多年的粮食,我们只当是喂了狗!”

这话一出,白素素的脸色别提多精彩,姑娘们在一边也是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那边小郎本是挺可怜白素素的,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哭成那样子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怜惜,只是这种怜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求哪位帮忙,倒是说说,那时确是我与沈二郎君一同掉下水的对不对?”白素素可怜兮兮的看向郎君那席,一群少年郎眼里都掠过几分不忍。

只是,这做证也不是那般好做的!这要站出来,得罪的可是沈家,现在沈家正得圣宠,这脑子得多抽才能站出来做证?

很快的,有个脑子不好的就站出来了。

一个一身靓蓝色杭绸袍子的小郎君站起来,一脸的义愤填膺。

“我来做证,就是沈二郎把这位小娘子拉下水的,不只这样还搂了人家,真真是不知廉耻!”

众人一听这话立即把目光投向沈烽,却见沈烽如看蝼蚁一般的看向那个指责他的小郎君,唇角轻轻一抿。

“跳梁小丑!”

“你说什么!”沈国公家的嫡幼孙沈燃登时不干了,几乎是跳着脚的指着沈烽开骂。“你堂堂当朝探花,明明身受皇恩却做出如此无情无义不知廉耻之事,饱读诗书却又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胡说八道!”坐在那边的沈素珏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最忍不了的就是沈国公那家人。

“明明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还说什么哥哥把她拉下去,真是可笑!沈燃你不就是嫉妒哥哥中了举你自己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么?跑来做这种证难怪你连考了六年的秀才都不中,你还是死心吧!心术不正考出花来也过不了!”

“你这个野丫头!”沈燃看到沈素珏跳起来才不怕,他指着沈素珏刚想说话,就见一道白影闪过直接砸到了他伸出的手上,他哎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地上一片碎片,居然是一个茶杯砸到了他手上又掉到了地上。

“谁!好大的胆子”沈燃大怒,捂着被砸得剧痛的手掌四处查看。

“胆大的,是你吧?”慢悠悠的声音,慵懒的回应却是另有一队人慢悠悠自碧珠轩的侧厅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