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永正看到太夫人晕了,眼中晦暗的神色一闪而过,转眼间,就是一片厌恶嫌弃。

“这手段足足用了二十年了,还不腻?”

被用薄荷膏子呛醒过神的太夫人,刚睁眼就听到了这句话,伸出手指着沈永正,颤抖的手抖得好似中风。

“你、你、你就是个不孝……不孝子,我、我当年果……”

“太夫人当年自是没有看错!”些许的愧疚只是一闪而过,太夫人的话,触到了沈永正最纤细的那根神经。

“当年太夫人就不喜我,说我个性偏激不堪大用,又说我不孝,亲自将我赶出门去,如今,太夫人难不成还要在我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沈永正自认不是什么包子。

“当年太夫人做事做的绝,如今还指望着别人把绝路走活,真是可笑。”

太夫人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又任着身边的婆子嬷嬷丫鬟给她灌了几口热茶,她终于缓过神儿来了。

“什么可笑!就算现在你不是我们这一房了!可你别忘记了,国公爷现在可是族长!你们外三房再怎么,你们的事儿,我们国公府也是有权过问的!”

“过问又如何?”沈永正直接反驳。

“难不成太夫人还要给我们阿绵来个拉郎配?你们国公府的姑娘想必都是这样成的亲,可我们阿绵可是娇养的女儿,不会这么嫁出去,请太夫人好好的操心自己府里的一应事务就好,虽然这些年没回府,不过太夫人看着可是操劳了不少!”

“你给我滚!”

太夫人一副被气得几乎要撑着病体自床上跳起来开骂的架式,只是她头晕沉沉的,又被沈永正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是没那个力气,说了这最后的四个字,她连想开口都觉得没这个劲儿。

“走就走,太夫人也真是怪了,请了人家来又逐客,真当国公府是什么好地儿,从此以后,太夫人也不必派人来喊,国公府台阶高,我们总督衙门高攀不起,南阳侯世子,太夫人不防给国公府的姑娘好好配配。”

沈永正把最后两个字咬牙加大了重音,这才带着一边看热闹的沈素眠匆匆去了。

一看到太夫人那模样,他就腻味得慌,当年,他因太夫人这样吃了多少亏,上了多少当无法一一诉说,他再傻也不会再这么被谋算一次了!

沈素眠是知道祖父与太夫人素有心结的,只是没想到情况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太夫人明显的看不起祖父,祖父呢?更是对太夫人没丝毫恭敬之意,想来,当年祖父出府成了外三房的嗣子,不只有太夫人的谋算,还有祖父的意冷心灰吧!

带着沈素眠回到了马车上,沈永正看着小孙女瘦瘦小小的肩膀,再看小孙女眼中的担忧,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沈素眠的头发。

“今天是不是吓着阿绵了?”

“怎么会!”沈素眠抿唇笑。“祖父别把我当小孩子了,我都十四啦!”

“唉。”沈永正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胸口的憋闷似乎好了一些。“不是祖父不孝,有时候,离得远些,才是真孝顺。”

“祖父。”沈素眠的心一抖,难道祖父自己已经知晓了圣人要用他?是了,以祖父沉浸官场数年,又深悉圣人的脾性,怎么会不知道?“您不能不留在京城吗?咱回辽西吧!那里多自在!”

“祖父也想远离这些事非,可是,辽西,也不是那般好了!”

“骨赫难道要开战?”沈素眠心中一惊。

“是啊,圣人硬是把人家的儿子弄来,人家虽然不差这个儿子,可是却咽不下这口气,骨赫皇室这段日子可是不安稳,皇后的嫡子被送到大魏已经快二十年了,还不送回,其他的皇子已经成人,在骨赫自有朝臣支持,若是圣人再把大皇子送回去,你想想,骨赫恐怕马上要乱。”

沈素眠大吃一惊。

上一世,似乎就是没多久,萧煜就回了骨赫,当然,是奉旨回去参加二皇子大婚,谁料,就是这一次,萧煜几乎有去无回,骨赫皇后因此而逝,萧煜被救回后,心性大变,带着大魏三十万大军,最后横扫整个骨赫,不止火烧辽西四十七城,还把骨赫的皇室中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想起了那位皇子的作为,心中更惊,难道,是因为萧煜想清楚了这前因后果,所以最后才会杀了个回马枪,把大魏搅得天翻地覆么?

“阿绵被吓到了?不怕,你一个小娘子,不要想这么多。”沈永正看到小孙女儿的脸色苍白,连忙哄了一句,又转开了话题。

“南城的胡家麻饼最是好吃地道,走,祖父带着我的小阿绵去好好吃一顿。”

被祖父依旧当着小孩子,沈素眠缓过神露出笑。

“要是好吃等祖母来了我要和祖母再去!”

“好!”沈永正宠溺的笑。

他就知道小阿绵聪明又孝顺,这孩子心软又娇气,时时想着疼她的人,让他怎么不心疼?

太夫人太狠,又故意出手戳他的痛处,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对太夫人终是死了心。太夫人明知他最宠的就是阿绵,偏偏还要算计着他的阿绵,用的还是和当年算计自己时一样卑劣的手法,让他怎能不怒?

这辈子,太夫人也就是这样了。

“当年,国公府里三位公子,祖父不是自夸,论起文采与人情世故,他们两人不及我太多。可是,即便这样,我也从未想过在府里得些什么好处,偏她不信我,硬是想方设法的让我孤立,没有好的岳家,没有好的前程,最好再如同她的小儿子那般,愚笨如猪,如此,她最宠的大儿子才能当得上国公府的第一人。”

沈永正想到这件事就是心中憋闷,自出生他就是备受冷落的一个,当年他刻苦用功,何尝不是想要得到父母的肯定?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越出色,就越是母亲的眼中钉,最终,母亲怕他得了有力的岳家心大了与大哥争夺国公府,硬是要把自己一表三千里的破落侄女嫁给他。

甚至还用了那般下作的手段。

母亲见他没能如自己的意,反而与朝中素有威名的秦大将军家的嫡女彼此有意,竟然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把他堂堂嫡子,过继去了外三房当嗣子。

就这样,他彻底的寒了情,死了心,也乘了母亲的意,自此离开国公府,再也不愿踏进一步。

这一次,想来是再也不用回来了。

沈素眠感觉到了祖父复杂而难言的情绪,不想祖父再伤心失落,她在一边插科打诨,终于让祖父露出了笑意。

沈素眠松了一口气。

沈永正抛开了心中那些负面的情绪,带着最疼爱的小孙女去了街上。

沈素眠提着大包小包的先回了原来那宅子,沈素珏这些时日都有些不对劲儿,平常明明是个爽朗活泼闲不住的,结果她伤到的这些日子却沉默不吭声,天天呆在府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之前说话不方便,刚好一些就被祖父接走,现在越想越不对,把上一世这时的沈素珏的事儿过了一遍脑子,怎么也想不出二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上辈子现在的沈素珏正挥着她的小鞭子在昭京城横行无忌意气风发啊!

“娘!”沈素眠快快的上前抱着沈秦氏撒娇。“人家好想你,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啊!祖母什么时候到?”

“你祖母三日后就到了,明天就搬了!”

沈秦氏正把丫鬟婆子使唤的脚上生风,看到小女儿回来连忙拽过来好好看看,看到脖颈上还护着的棉布,担忧不已。

“怎么还包着,有看大夫吗?”

“有,祖父还特别去了秦御医府上,请了他来给我看伤,现在抹着药膏,说是能让疤淡一些。”

沈素眠不在意的说,看到沈秦氏听了她的话红了眼睛,连忙上前扶着沈秦氏的肩膀劝导。

“娘别难过了,有了疤也没什么,辽西的小娘子身上有疤的多了去了,怕什么!”

辽西民风彪悍,小娘子们从小骑马打猎舞鞭子,身上时不时的会有些疤,都是从不在意的。她上辈子也是到了昭京,想要融入昭京的生活,才会越发的娇气起来。

其实身上有疤真是没什么,尤其这辈子,在她来说,夫君的恩宠于她来说早就不在意,她嫁给谁都不放在心上了,更何况其他?

“你这个傻丫头,辽西和这边哪里一样?你看看这边的小娘子,一个个娇娇弱弱,哪个不是捧在手心里养着的,更不要说身上落了这么深的疤,你个傻孩子!”

沈秦氏眼睛红红的,她自幼在辽西长大,可是却也略知昭京的事,这昭京城里的小娘子,与辽西的大不同,也因这样她才对二女儿的性子头疼。

“娘就是想的多。”沈素眠装傻的摇摇头。“娘,二姐呢?”

“她在自己房里呢,你自去找她,别闹我了,要收拾的东西太多,我还要忙着。”

沈秦氏摇摇头,想到婆婆来看到沈素眠的脖子会有什么反应,就头疼不已。

婆婆比公公要更偏疼阿绵呢,看到阿绵的伤,以婆婆的性子,恐怕……

沈秦氏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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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素眠到了沈素珏的院子时,一片静悄悄。

婆子丫鬟都忙着收拾东西,不过哪个都是放轻脚步有条不紊,看到沈素眠也是轻巧行礼。

这都是怎么了?

沈素眠有些不解,转头看了身边的含雪一眼。

“去,找含烟聊聊去。”

含雪点了点头,沈素眠走到正房门前掀开帘子走进去,早有小丫鬟通报,沈素珏头发有些散乱的走出来,眼睛竟然有些红。

“阿绵,你的伤好些没?”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素珏面容瘦削脸色苍白,还隐有几分郁色,让沈素眠大吃一惊。

“没什么。”沈素珏想说什么,却又停住,眼睛只是不住的在沈素眠的脖上扫来看去。

“你都这样子了还说没什么?含烟呢?怎么做事的!”沈素眠大怒。

这一次随着她们房过来的下人并不太多,年长的嬷嬷除了沈嬷嬷外就只有沈秦氏身边的李妈妈,她们两个姑娘和大哥除了沈嬷嬷顾着就是身边的丫鬟小厮来照顾着。

沈嬷嬷随着她去了祖父那里,沈素珏身边自是只有丫鬟们照顾,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沈素珏都这个样子了,居然没人报给沈秦氏。

“我没事。”沈素珏想说什么,却只是停下,一双眼睛只是充满了愧意与悔色的看着沈素眠。

“二姐你进来。”沈素眠看着她神情不对,干脆拉着沈素珏进了房,房里嵌银镶玉的架子床上,粉菊戏蟹的缠丝被还半掀起,显然,刚刚沈素珏还躺在床上呢。

“二姐,自小你就疼我,护着我,咱们可是一乃同胞的亲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开,你这样憋着我看着多难受。自小在辽西,你就是出了名的爽利性子,这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沈素珏不说话,眼圈却一下子红了,嘴唇打着颤,就是不肯吭声。

“难道是因为我的伤?可我的伤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你难过心疼就罢了,怎么还一副你伤了我的样子?”沈素眠半猜半蒙。

“都、都是我!”沈素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要不是我,你也不会伤到!”

“啊?”沈素眠有些茫然的看着沈素珏,没弄懂她的意思。

“那天,你离开不久,我就遇到了惠亦成,他很急想找你,可我去了后山看到了那片竹林,想着过两天去踏青想亲手做个纸鸢,就逼着他去帮我砍青竹,若是我带着他一起去找你,兴许你就不会出事受伤了!”

沈素珏这话足足在心里憋了这么久,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这事儿压得喘不过气来。小妹妹自幼体弱,个性娇气又讨喜,她喜欢的不行,自小就疼她,结果却发现,差点就让妹妹遭了大难。

“姐姐你想什么呢!”沈素眠好笑,这个姐姐是钻牛角尖了。“你即使找到了我,也不一定就能让我不受伤,更不要说当时我们走散了,你哪里知道我在哪里,念恩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

沈素珏不管那些,只是抱着沈素眠哭个不停。

她年纪不大还不满十六岁,心里对妹妹的伤愧疚又担忧,一时只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发泄起来。

等沈素珏哭完了,沈素眠打趣了几句,又说了话,沈素珏终是安稳定了情绪。

“十姑娘,四爷请您去书房,说是烈王来探。”

沈素眠的脸色变了变。

厉峻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