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想让她被别的同学瞧不起,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卡车司机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苏易身边,将本来奄奄一息的炉火拨弄得噼啪。
“可是,你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来谋取利益,你家女儿也不会开心吧……”
感觉到温度的回升,苏易微微开心了一些,不顾熊掌被烤糊的危险,努力朝着炉火的方向蹭啊蹭。
“用不着你个小毛孩子来给我上课!你们这些富家子弟最可恶了,整天就知道挥霍无度,变着法地作,怎么可能知道穷孩子的心酸。”
“……我”
卡车司机一句话将苏易噎死,手被绑着,够不到后脑勺,只好用肩膀蹭蹭,“我们这些……‘富家子弟’?”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苏小熊脸上已经完美换上牙疼表情。
我……很有钱吗?
单位给的工资卡从发下来到现在,苏易也就签字领取的时候见过一次,仅仅知道是哪个银行的而已。
至于卡号、密码、余额多少,吴老师从不让苏小熊有操心的机会,全权代理收支管理。
长这么大了还要住在吴老师家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使用人家的公交卡(虽然里面经常没钱),即使对方是自己亲妈,苏小熊也深深觉得啃老是一种罪过,于是就在发下工资的第一天,熊熊屁颠颠双手捧着上供给了吴大将军留用了。
苏易也知道吴老师的拮据,她要时不时买书送书给学生看,时不时接济家庭贫困的学生,时不时带着大家参观什么科技展学术演讲之类的,花钱的地方多了。
要不是怕自己真的没钱充饭卡,熊熊真恨不得把工资之外的户外作业补助啥的全都上交。
于是,威猛的吴大将军……也是很穷困的。
所以,司机大哥你何出此言啊?!
卡车司机见苏易瞪大眼睛盯着自己,以为说到了她的痛楚,更加得意,“我以前就是个穷苦的农民,现在砸锅卖铁也把孩子送进了全城最好的高中。”
“有钱有势又怎么样,齐氏集团董事长家的千金如何,方书记家的宝贝女儿如何,他们能进的学校,我的孩子也可以。”
卡车司机愤愤地从墙角挖出几个山药,在手里掂量一番,全部投进了火里,“就连学校攀附权贵也就算了,有些老师也完全没有师德,对自己的学生居然按照家世背景区别对待!”
苏易开始从牙疼上升到胃疼,不要黑我的女神,方浅羽同学是当年的中考探花,人家是考上的谢谢。
实验中学作为名声在外的本省高中名校,很不例外地两极分化严重。
一面是学神学霸云集,各种竞赛金牌拿到手软,分分钟创世神话新鲜出炉,代表人物不胜枚举,有校门外超长宣传橱窗、以及二十四小时不断刷新的led喜报大屏幕为证。
另一面就是家中巨贾颇多,用金钱垫平名校门槛的家长纷纷挤上前,迫切想要自家宝贝享受高质量的教育资源。
无奈有些娃儿并不争气,进了名校拜了名师也不太将读书等事放在心上,该怎么作还怎么作,搞得实验中学攀比的风气久盛不衰。
“虽然交了巨额的借读费用,但是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家宝贝就自己跑回来,说什么也不要再回去。”
卡车司机的表情开始变得柔软,“幸好有一个姓吴的女老师大老远找来,耐心劝了好几天,孩子同意复课。”
吴老师……不会是大将军吧,苏易把眼睛眨成信号灯。
“这个吴老师总是自己掏腰包给宝贝买生活学习用品。每次她来,孩子都开心好几天,学习也用功多了。”
苏易从胃疼上升到心酸。
如果真是大将军的话,那她掏的很有可能是我的腰包。
而且,每次回家看到她我也能高兴好几天的……
“但是自从吴老师被调走教了毕业班,我家女儿就开始又厌学了。是我太穷困,让孩子在同学面前自卑,这都是我的错。”
同样进过这所实验中学的苏小熊同学,对这位卡车司机的心态也颇为理解,但是……
“但是你不能通过违法犯罪的途径来满足孩子一时的物质需求,虽然这份父爱让人感动,再说,人家吴老师不愿意看到你为了女儿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来吧。”
不论怎样打击犯罪是自己的职责,面对这个眼神狂热兼死心眼的男人,苏易越说底气越弱——要是吴老师有丫十万分之一,那该是怎样一种让人热泪盈眶的场景。
会突然准时下班,在家做好酸菜鱼等着苏小熊冲上去搂着脖子喊好妈咪么,快别闹,这太梦幻了。
“既然做了,就没有回头路!这笔钱我势在必得,苏警官最好乖乖配合,虽然你舍身救人的精神很让人钦佩。但为了我女儿,也只好得罪了。你家那么有钱,少这几百万应该不是什么的大事,对吧?”
“啊,对啊。”对你个山药啊!
家教良好从不爆粗的苏小熊用力翻个白眼,内心的咆哮都快要把房顶都掀翻了。
……
天气还是很冷,经过彻夜未眠的煎熬,方浅羽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独自前往法院。
虽然之前做研究写论文,熬夜算是家常便饭,但这一次的失眠更算的上是一种精神折磨。
齐妙和吴景这回终于意见统一,暂时不敢把事情交给警方处理,一个是怕家族企业的形象受到影响,另外一个算是拼了命担心自家妹妹的人身安全,害怕丧心病狂的石三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举动来。
钱和各种条件还在慢慢地谈判,贪得无厌的石三打算慢慢折磨吴景,根本没有拿钱放人的觉悟,几番交涉,留下的唯有阴冷的嘲笑与威胁。
方浅羽站在法院的大门外,情绪低落,优雅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无奈地迈步进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秩序井然,严肃的法庭气氛之下,一件平淡无奇的知识产权纠纷正等待着法官庄严的宣判。
方浅羽坐在被告的位置上眼神放空,之前满腔义愤满怀的感触都化作了烟云,她看也不看对面原告席位上的熟人,即使人家对她使用无数眼刀逼她回应。
对面那个口沫横飞控诉方浅羽稚嫩女生,正是孙沛耕手下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今天据说只有十九岁的学术天才,方浅羽曾经的师妹。
之所以说是曾经的,那是因为孙沛耕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打倒,老头子已经在自己的冲冠一怒之下将方浅羽“逐出师门”,虽然已经急火攻心住了院,但孙老头仍然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向外界表达自己的气愤和痛心,“老朽没有识人之能,收了不肖的弟子,这个错误,是我心里永远的刺!”
方浅羽淡淡地扫过面前报纸上的各种言论,各种攻击、猜测、挖掘、掺合,认识的不认识的“知名学者”纷纷发声,内容大体一致,最温和的也是说,“浅羽少不更事,做错了事可以理解,只要马上改正,还是有机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学者。”
天气果然是越来越冷了。
上一秒还甜甜叫着学姐的可爱后辈,下一刻就能站在公堂之上信口雌黄地往自己身上泼洒着莫名其妙的脏水。
这种奇怪的反差任谁也不能平静接受吧。
孙老倒是接受得很快很彻底,简单的一面之词听完,就拍案而起,在病床上委托了这个“十九岁天才少女”拿起法律武器,对自己“剽窃”学术专利的罪行全权进行讨伐。
这一切都因何而起,幕后主使是谁,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
方浅羽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完美解开过无数艰巨的难题,任何一张公平的考卷都没有难倒过她,任何程度的学术切磋她都能从容应对,但是眼前这个事情,她突然没有了认真研究解答的热情。
因为太冷,她渴望一些正常的温度来回暖一下僵硬的大脑。眼前忍不住浮现出苏易那些个弱弱软软的憨笑,那些带着衰气犹豫又害羞的呼唤,“浅浅”、“浅浅”。
这个家伙,还真是可爱啊。
虽然大脑回路构造那么诡异,运气那么差,分秒必争衰神附体,还总是遭遇奇怪的事情。
但是这个笨蛋却从来不畏缩后退,总是选择用最磊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不计较自己的牺牲,任何时候眼神里面透露出来的只有最温暖的清澈。
跟她在一起,没有算计,没有阴谋,没有莫名其妙的背后一刀,她想要的总是那么简单,那么纯粹,一个拥抱就能给别人完美的感动。
这种美好的感染力,难道不能感动老天呢,请您看到她身陷险境,就出手营救一下可以吗。
方浅羽专注低头走神,辩护律师都要把肺咳出来,也没有换得美人一个关注的目光,直到她口袋里面的手机不停震动,才打断了学霸默默祈祷的思路。
方浅羽看着手机上跳动着的陌生号码,直觉告诉她这个电话非常重要。
她嘴里连连说着抱歉,居然拿起手机快步走出了法庭,留下身后泪流满面的律师和气急败坏的法官大人。
方浅羽的师妹倒是很淡定,朝着那个往日自己一直崇拜羡慕的背影投去轻蔑一瞥,“好啊,再加上藐视法庭一项,多多益善呢。”